一
　　 骄阳高照，那泛白的太阳光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街道两旁的行道树似乎被抽了筋，伸出的枝条有气无力的耷拉着。每隔一段距离摆放的木制花坛里的三色堇叶子早已焉了，那各色的花也低着头，像是给太阳做最虔诚的忏悔，央求太阳饶恕了自己，把那些白花花的光亮和滚滚的热浪收敛了，他们早已扛不住了。
　　 在这时，大街非机动车辆道上，一位漂亮的女人骑着电动车，风把长发吹得向后张开了，说是一把扫帚一点也不过分，她脸上现出焦急的神色，像赶着去干一件特别重要的事似的。车后面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头发全白了，脸上没有一点血丝，额头的汗珠子顺着两颊滚落，似乎是受了惊吓，撑着的太阳伞东晃西晃。她怀里抱着个几个月大的女婴，孩子哇哇地大哭。这位老太太叫周舒雅，骑车的是她的女儿，叫孙小琴。
　　 孙小琴骑至拐弯处，一辆送外卖的摩的横插过来，受了惊吓的孙小琴车头向左一扭，右手不由得给大了电量，车往前一窜，倒了。周舒雅一看车子倾斜，急忙护住孩子，她先倒在了地上，好在没磕在什么硬物上。孙小琴爬起来，也顾上满身的泥土，赶紧抱起女儿，扶起老母亲，奇怪的是孩子经这一惊吓，不哭了。
　　 “妈，你咋样？不要紧吧？”孙小琴看看怀里的孩子，又绕着母亲转了一圈，焦急地问。
　　 “没事，幸亏车子倒得慢。那个冒失小伙呢？”周舒雅两手按着腰部，慢慢地揉着腰，想起了肇事的小伙子。
　　 “跑了，真是个冒失鬼，大街上骑得这么快！”孙小琴这才想起那个送外卖的，朝右前方看了看。
　　 “奶奶，给您的伞。”一个小女孩把伞费力地交给了周舒雅，“奶奶，您没事吧？”
　　 “没事，真乖！”周舒雅接过伞，用手摸了摸小女孩的羊角辫，笑了起来，感觉那笑比哭还难受，笑完了，紧接着咬牙咧嘴倒吸了几口气。
　　 “妈，你是不是腰疼得厉害？”孙小琴看母亲额上汗珠子下雨似的往下落，关切地问道。
　　 “没事，我坐会就好了。”说着就顺势坐在了绿化带的道沿上，也顾不上选个凉快的地方了。
　　 “妈，咱走吧？去迟了，挂号就排到后面了，想检查都来不及了，大宝下午就回来了。”孙小琴抱着孩子，在树荫下待了一会，看看母亲晒在烈日下，又走上前，对母亲轻轻地说了声。
　　 “孩子给我，走吧。”周舒雅抹了抹汗水，抱过孩子。
　　 孙小琴骑着车朝医院奔去。
　　 来到挂号处，四列挂号队伍排到了门口，孙小琴赶紧站在队伍里，示意母亲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休息。
　　 挂了号，就在诊室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孩子醒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孙小琴顾不上女人的矜持，撩起衣襟，用一个洁白的布擦了擦乳头，就捏住膨胀的奶头，塞进了女儿的嘴里，小家伙似乎不满意这里的环境，探出乳头，依旧哇哇地哭。医院的楼道里，几个风扇不停地吹着，中央空调因为用电超负荷暂时停了。楼道的座位没有一个闲着，所有能站人的地方都是病人和他们的家属，座位之间虽有空隙，但依然能感觉到对方身体散发的热气，汗腥味、药品味充斥其中。病人的说话声，护士的应答声，打印机的吱吱声，数钱机嘚嘚声，喇叭里呼叫病人声，病人痛苦的呻吟声，过往人们的脚步声，接打电话声，再加上孙小琴孩子这一哭，可谓声声入耳。有些等待看病的人烦闷起来，个别人甚至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孙小琴，似乎在说：“能不能哄哄孩子，我们很热很烦。”
　　 孙小琴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站了起来，抱着孩子“哦哦哦”地哄起来，小家伙可能因为烦闷没有停止哭声，越哭声音越大。孙小琴跑到诊室门口，对护士说：“护士你好，能不能让我妈先看，您看我这孩子小，天又热，她哭得厉害，我老大还让亲戚帮着照看呢。”
　　 “大姐，你看看我，马上就要生了还在上班，我还愁孩子出生没人看管呢！再说了，那么多人都在等着呢？你问问他们答不答应？”美女护士似乎也很烦闷，说话也没个好声调。
　　 “美女，我排在她的位置上，你让她先看吧，带个孩子挺不容易的。”旁边一个中年女人对护士说。
　　 “你要愿意，我无所谓。”护士说了一句就坐在了板凳上。
　　 “谢谢大姐，我妈腰疼得厉害，这孩子今天不知道咋了？老是哭。”
　　 孙小琴抱着孩子，扶着脸色苍白的母亲进了诊室，戴着口罩的主治大夫示意孙小琴出去先哄哄孩子。大夫详细询问了周舒雅的情况，看了看周舒雅带来的CT片子，就给开了药单，叮嘱回去不能太劳累，要躺着静养。如果吃了药，没有好转，就要住院进行综合治疗。
　　 周舒雅拿着药单子出来了，孙小琴抱着熟睡的孩子，凑上来询问。周舒雅只是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她娘俩付了钱，取了药就骑着车往回赶。
　　 一到家里，周舒雅就躺在床上，孙小琴一边哄孩子，一边给母亲倒水取药。谁知正要唤母亲起来喝药，母亲突然翻个身，吐在了地板上，一股酸水溅了孙小琴一身，爱干净的她忍不住也呕吐起来，一时间屋内气味难闻。孙小琴把孩子放在床上，找了个口罩戴上，扯了一大把卫生纸擦拭了地上的脏物，又用拖把拖了几遍，转身去了厨房烧水，谁知母亲又一次呕吐，由于没来得及，这次大部分吐在了床单床罩上。小家伙一看没人搭理自己，也跟着呕吐声大哭了起来，孙小琴走过来看母亲，又瞅瞅母亲旁边的孩子，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心想：“我为什么要二胎呀，什么一儿一女赛神仙，我都快疯了。”
　　 “妈妈，我回来了！”十岁的儿子从外面回来跑了进来。
　　 “谁送你回来的？”孙小琴摸了摸眼泪。
　　 “姑姑送回来的。哇，好脏啊！”儿子朝外面指了指，捂住嘴就跑到另一间房子去了，随手关上了门。
　　 “嫂子，你回来了，婶子咋样？”孙小琴的小姑子挺着大肚子进来了。
　　 “大夫让先吃药，不行还要住院。”孙小琴偷偷地抹了把眼泪，用旧衣服擦拭着呕吐物，用手指了指母亲。
　　 “小宝贝，不哭不哭，姑姑来了。”小姑子朝周舒雅看了看，算是打了招呼，赶紧拿起铃铛摇了起来，小家伙一听铃铛声，竟然咯咯地笑了。
　　 小姑子见侄女不哭了，这才仔细瞅了瞅周舒雅，发现她脸色绯红，苹果一般的颜色，摸了摸她的额头，凭着护士的经验，肯定地说：“呀！婶子发烧了，是中暑了。快，给婶子喝点正气丸。我让你把二宝送我那儿，你和婶子去，你就是不放心。”
　　 “你马上都要生了，还让你抱孩子，能行吗？再说放暑假这么多天，你帮我照看着大宝，我都阿弥陀佛了。”孙小琴急忙拉开抽屉找正气丸。
　　 “嫂子看你说的，我婆婆让我早早回家养胎，待在家里，公公婆婆和我，有啥好说的，闷得慌。大宝去了，把他们老俩口高兴得，恨不得我现在就生个孙子。”
　　 “你有婆婆公公多好啊！看看嫂子这狼狈样。”孙小琴唉了口气。
　　 “嫂子，不要着急，挺一挺就过去了，等二宝会跑了，送我那儿，我们三个人看两个孩子还是可以的。”小姑子知道自己这话有点不是时候，就安慰嫂子，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她哥那个懒散样，她看着都来气，嫂子跟着他哥，享福是没指望了。
　　 周舒雅喝了正气丸，总算睡着了。
　　 小家伙玩了一会，又嘴一咧，哭起来。孙小琴给女儿吃奶，她小姑子开始做晚饭。
　　 吃了饭，小姑子转身回家了，明天她要上医院体检去，把二宝一个人放在家里她不放心，所以就先送回来，过两天她来接，到秋季开学再送过来。
　　
　　 二
　　 周舒雅喝了点粥，脸色也好多了，靠在床头上，对女儿说：“小琴，我这次病不比以往，估计一时半会好不了。我看你刚找的工作干不成了，要不孩子谁来管？本来计划我再照看这小家伙几个月，她就能走路了，你二嫂也就要生了，我去给你二嫂看孩子，看来这次不行了。我今晚给你大哥二哥打电话，他们出钱，你照顾我，你看咋样？”
　　 “妈，你没事的，吃吃药就好了。我明天给公司说下，我不去了，就上了三天班，不发钱咱也不吃亏。我在家管孩子，照看你。”孙小琴安慰母亲，其实自己真想大哭一场。
　　 孙小琴和丈夫王小军昨晚十二点吵了一架，丈夫一气之下到物流公司去住了，今晚也没回来。
　　 王小军人长得帅气，谁知中看不中用，好吃懒做，幸亏这几年他表哥把他收留在自己承包的物流支公司，每天负责拉送货物。前年他表哥九十万给王小军买了套九十多平方的房子，钱每月就从王小军工资里扣，吊儿郎当的王小军每月能拿回家的钱寥寥无几，他表哥有时背着王小军，硬塞给孙小琴一些钱，他知道弟媳妇才是最苦的人。没了钱的男人，就像被剁了双手，王小军在外面也不张牙舞爪寻花问柳了，倒也踏实了许多。别人的接济终不能解决问题，孙小琴找了个工作，工资不高，但能兼管儿子上学，生活还勉强能支撑。
　　 王小军一心想要个女儿，母亲也劝自己趁年轻，再要个女儿就更好了。将来老了有女儿经常陪着聊聊天，洗洗涮涮，多好！关键是母亲告诉她，现在二胎政策放开后，许多七零后女人想要孩子，老怀不上，做试管婴儿花钱人又遭罪还风险高。如果现在不要，等年龄大了想要，可能就很难再怀上，那就麻烦了。态度坚决的孙小琴慢慢动摇了，王小军趁机拽着她去保健站取了节育环，头一个月就怀上了。
　　 孙小琴想起自己母亲这十几年也挺辛苦的，从给大哥看孩子开始，到给二哥看孩子至，第一轮管孩子就是八年。大哥要了老二，又回老家给大哥看孩子，管到五岁了，又从老家来这里给自己看孩子。谁知前天突然腰椎出了问题，而且很严重，血糖也很高。
　　 父亲走得早，母亲把他们三个拉扯大很不容易，这十几年母亲就是看孩子洗尿布，也没见享我们哥仨的福，反倒我们哥仨一直连累母亲。当初母亲不让她嫁给王小军，说王小军妈走得早，将来没人看孩子。谁知前年他爸突发脑溢血也走了，都是被他那个宝贝儿子气死了。他母亲反对的最重要的原因是王小军是个小白脸，一看就是下不了苦的主，可她根本不听，被王小军那张明星脸楞是给迷住了。结了婚，王小军干啥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挣不了几个钱，在外面凭着那张脸和能说会道的嘴沾花惹草。
　　 昨晚孙小琴洗完弄脏了的被罩床单和衣服，看着儿子洗漱完睡了，扶母亲上了厕所，她这才躺在床上给女儿吃奶，不一会，她娘俩都睡着了。王小军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了，进来也不问母亲生病的事，上了床，就扒了她的衣服，爬在身上，抓起一个奶头就吸。她对王小军说没带节育环，小心怀上了，他全然不顾，发泄完了，一骨碌滚下来，呼呼地睡着了，睡梦中叫着别的女人的名字。
　　 她脑子嗡地一下，恨不得把丈夫王小军杀了，顺势几个连环脚，丈夫滚在了床下。正在这时，王小军的手机响了，她刚拿起手上，丈夫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抢过手机，那边传来了娇滴滴的声音：“军哥，今晚没把你死鬼喝多吧？要不明晚咱们继续喝，你那位没把你扫地出门吧？你老婆生了孩子，你就靠边站了，要是憋得慌，来小妹这儿……”接了电话，王小军取了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还给她留了一句话：“从今往后，我就睡在物流公司，你和你妈想怎么整就怎么整？”
　　 幸亏母亲睡着了没听见，要不母亲多伤心呀。母亲把儿子一直看到四岁多，大哥要二胎，才回了老家。如果母亲不在这儿，孙小琴真想和王小军大吵一顿，他把王小军当老公，王小军把她当子宫，就是他发泄的工具，就这幅德行，他还在外面勾搭女人。那些瓜子女人，活该被王小军骗了，又一想，她不也是被骗了吗？而且骗得死心塌地，骂别人也等于骂自己，她也没劲和王小军吵，她太累了。
　　
　　 三
　　 “小琴，你发什么呆？把手机拿来，妈给你大哥打电话。”周舒雅伸出右手，催促发愣的女儿。
　　 “不了，大哥、二哥现在都不容易，你不打了，我来想办法。”孙小琴缓过神，装作眼睛里飞进了虫子，趁机擦掉了眼泪。
　　 “快，拿过来，你想什么办法？你不打工了，家里生活来源就断了，小军每月的钱都给他表哥抵了房债，你说你能想什么办法？你大哥二哥不容易也比你强些，就是你二嫂年前要生孩子，只能她妈来看孩子了。哎，我说你二哥千万别再要个儿子，那样的话，待在广州，真够你二哥二嫂受的。”周舒雅对女儿说。
　　 “妈，你不是一直喜欢孙子不喜欢孙女吗？当初大哥二胎要了个儿子，把你高兴得，说大嫂这人能行，生了两个儿子。现在咋突然盼着二哥要个女儿呢？”孙小琴听了母亲的话反而笑了，觉得母亲今天的话很反常。
　　 “现在看来不行了，你二哥那儿房价一平方几万元，要两个男娃，买两套房子几百万，不把你二哥二嫂累趴下不可。你们三个以前花的钱都没你二哥的大宝补英语花得多，现在确实不一样了，妈昨晚还梦见你二哥要了个儿子，你二嫂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妈，这事就怪你。当初二哥二嫂压根没打算要，你听说二胎政策放开了，，你一天能打三个电话，催二哥再要一个，可二哥二嫂根本不敢要。后来二哥告诉你，二嫂怀上了，是个意外，准备打掉。你把二哥狠狠地骂了一顿，说要是打掉了，以后就别给你打电话，现在二嫂都五个月了，你该不是让她打掉吧？”孙小琴对母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