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路】曾经走过的路(征文·散文) ——老知青的印记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一个放弃去北京大学深造,决心回乡务农的知识青年——董加耕,于我们不仅是如雷贯耳,而且这个名字还深深地根植于我们的心中。用现代时髦的话说:“董加耕是我们年轻人的偶像”。为什么?因为那时,我们受着特别传统的教育,一个信息不发达的时代,所有信息都来自学校老师的教导。我们整个初高中时代,每天中午读报时间是雷打不动的。教政治课的班主任老师总是找有教育意义的材料,让班上同学读给大家听。其中董加耕的事迹是经久不衰地被宣传,他的事迹就这么潜移默化地感动了我们年轻而又单纯的心。那时,同样也接受革命的教育,把抗日战争时期的延安青年当作自己的榜样。我们真的觉得到农村去,就好似抗日时期,广大的革命青年到延安去,甘愿放弃城市的优越生活,去吃苦,去锻炼,去培养革命的理想,去奉献自己的青春,多么伟大的志向。于是觉得到广阔的农村去,奉献自己的青春,做一个革命青年便是当时很多在校学生的理想。
我们是与共和国同龄的一代,一贯被称为是新中国自己培养的青年学生,是被认为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的这一代,多么神圣的历史使命呀。
当时,我们自觉地组织学习小组,学习毛泽东选集,学习《青年运动的方向》,不仅用毛主席的教导来指导我们的行动。而且坚信毛主席说的:“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因为知青的典范董加耕是最好的证明。我们还用毛主席的语录来衡量自己是不是革命的:“看一个青年是不是革命的,拿什么作标准呢?拿什么去辨别他呢?只有一个标准这就是看他愿意不愿意,并且实行不实性和广大的工农群众结合在一块。”
于是,一九六八年十二月,当毛主席提出著名的口号:“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 我们所有青年学生几乎是毫无疑义地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义无反顾地告别亲人,告别生我们养我们的城市。在锣鼓喧天的欢送行列里,成千上万的学生戴着光荣花,奔向了广阔的天地——农村。
那时我没听父母的劝告,坚决主动报名到农村去。我也相信,我们这代人的理想是做一个有志向的革命青年,不会动摇。
记得父母当时说,你的表姐支边去了新疆,吃了很多苦,再也没回过家乡,很惨的。当时我压根都听不进,轮到下户口时,父母不给。我就以绝食的方式对抗,父母终归心疼自己的孩子,只好依了我。
1968年12月,那是一个严寒的冬天,雪下得很大。我们是首批下乡插队的知识青年。
初来乍到,我们热情高涨,没计较所处的艰苦环境。
住牛棚改造的简陋房屋,睡稻草垫的床,寒风从窗缝直贯而入,那高频的丝丝的风声吹冷了整个屋子,雪粒子从瓦缝里滚落,嘚嘚响地打在铺了塑料布的被子上,落在结了冰的鞋子里。点煤油灯,吃咸菜,啃杂粮,被灶房的浓烟熏得天天泪流满面,日复一日地做我们力所不能及的体力劳动,农田里的大小昆虫时常让我们胆战心惊,插秧时被蚂蟥叮得鲜血直流,还有水塘里的水蛇会吓破人的胆,有时面对自己不能承受的经历时,也偷偷流泪……这些都是我亲身的经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我们渐渐地习惯了。
到了一九六九年的春天,乍暖还寒,我们已经从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眼不能识庄稼的知识青年,过渡到能自己跳水,烧火做饭,挑土开垦农田,种庄稼。几个月的锻炼我们有些适应了。
记得,每天拂晓,启明星还在青色的天空中眨着眼睛,生产队长就在窗前敲响了铁器相碰撞的单调的“钟声”,一边喊着:出早工了!我们总是拖着疲惫的身躯起床,来不及洗脸漱口,更不可能梳头,睡眼惺忪地扛着锄头就出工了。
冬季的具体任务是移土造田,把土丘开垦成平地。我们用实际行动一锄一铲的改造大地,一肩一担地搬运泥土,把坡地挖平,又把坑洼地填平。真切地体会到老农民和我们这些新农民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感觉。
冬天,虽然我们都穿着厚厚的棉衣,但几十斤的担子压在肩上,还要走一段不平的路,总还是觉得担子很沉重,步履阑珊。爱开玩笑的农民,有时故意给我们的筐装得满满的,实打实的泥土该有多沉,我们不好意思说少挑一点,于是就是憋足了气想直起腰来,即使憋得脸红脖子粗地用劲,也还是直不起腰来,这不,还惹得一圈农民呵呵大笑。一个冬天全是干这种重体力活。不多时,肩开始生痛,后来火辣辣的痛,再后来是碰都不能碰的痛,连起床睡觉穿衣服脱衣服都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每天收工后,谁都不想动,做饭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头倒在床上就能睡着。
在农村没有周末,生活是极其单调的。不得不每天出工,披星戴月也是常态。我们也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忍着,挺着,挺不住也得挺。好在有同学可以换换工,今天你挑,明天我挑。但是,拿锄头掘土,也不是什么好差事,总免不了双手打出大大小小的血泡,这轮血泡消了,又起了新一轮血泡,周而复始,时间长了才能长出嫩茧。
夏季来临,是农忙季节。
令人欣喜的是田野里到处是麦浪滚滚,金灿灿的麦穗昭示着丰收的景象。这是我们第一次亲眼看到了自己艰苦劳动换来了丰收的果实,喜悦的心情无以言表。深深懂得喜悦是用艰苦的劳动换来的,那样的艰苦也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所经历的,也是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
印象最深的是割麦子。
原以为是用镰刀割麦子,其实不然。农民教我们用一种推的铲子,双手握柄,铲子的刀口向外略微凹弧形。开始是农民帮我们磨刀口,他们磨得很锋利,还教我们让其紧贴地面,双臂用力往前推,麦子伴着擦擦声一排又一排地倒下,另一个人在铲子的前方,用镰刀把麦子拢成一堆又一堆的。第一次收割麦子,确实领教了麦芒的厉害,像针扎似的,蛮疼,于是,无论多热的天,我们也穿厚厚的长袖衫,以避麦芒的针扎。一个人铲,一个人拢,两个人配合好,速度很快。只是我们的速度总也比不上农民的快。
人都说插秧很累,我感到收割麦子更累。因为我自己磨的铲子不快,所以铲麦子也不快。于是就只好弯着腰拢麦子,一天下来,腰像铁板似的硬,腿似灌了铅一样的重,几天抢收,腰像断了似的痛,腿也抬不起来了,整个人都不灵活了,痛不堪言。好在那时人还年轻,睡几个晚上也能渐渐恢复精神了。
还记得蛮有趣的是:在田里干活,人累了,口渴了,忍受不了,一到了田头就找水喝。没有水杯,摘下荷叶,趴在地上,用荷叶从水沟里兜上水,根本不顾及水是否干净,埋头就喝,顿时觉得清凉的水滋润了干渴的咽喉,荷叶的清香沁人心脾,舒服极了。喝足了,又去兜了一兜,送给同学喝。她们也开心极了,还说这方法高明。
来到农村半年的时间,我们初步完成了从学生的脑力劳动到农民的体力劳动的过渡。我们真切地体会到劳动给予自己的磨练。
又到了冬季,这个冬季是兴修水利,在知青中挑少数人参加,我被选中了,打包行李,坐船到长江对岸的大堤上,工棚是用棉秆插入土里作为漏风的墙,工棚顶是茅草铺的,工棚的门是挂的草席帘子,床是稻草铺就。吃的是大锅饭,谁吃的快谁就能吃饱。米饭特别硬,我没法吃的快,常常没吃饱。
工地上分生产队包工完成任务,开展竞赛,由大广播报告各生产队完成任务的情况。工地上彩旗飘飘,民工推着装满土的独轮车,吱吱呀呀推到堤边,由打夯的民工夯实,打夯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工地一片繁忙的景象。二十多天后,突然下起大雪,工地照常施工。所有人顶风冒雪坚持着这项伟大的兴修水利工程。我终于没能顶住恶烈天气的考验,瘫倒在工地上,站立不起来了,被送回知青队,躺在床上多日,腰腿都不能动了,我害怕了,担心自己会瘫痪,那是一段非常难熬的日子,在农村没有医疗条件,只能靠同学用最简单的方法,用热水袋敷我的腰和腿,十来天,我的腿渐渐有知觉了……很庆幸,我没有瘫痪。
……
一年多过去了,我们一直重复着一种真正的原始劳动,每个人挥动的都是简单的农具,付出的是汗流浃背的体力,农村的机械化谈何容易,与大自然搏斗岂是一朝一夕。年复一年,农村在我们的手中没有任何的变化,我们应该相信,我们不具备有改变农村面貌的能力。
虽然,我们的身体对体力劳动强度的承受能力渐渐地增长了。然而,随着时间的流失,在无止境的简单的艰苦的劳作中,没有文化生活,革命的理想似乎离我们越来越远,心存的革命激情也渐渐地被消耗了,再没有来时的激情:更没有像董加耕那样干出成绩的信心。
令人苦恼的是我们的眼光变得短浅,思想感到空虚,简单的劳动改变不了农村,更承载不起理想的翅膀。在农村大有作为,以当时的状况是值得怀疑的。
不过,我们所经历的,到底还是给了我们一些认识,克服困难的勇气以及练就了吃苦耐劳的精神,曾经为理想做过一些奉献,回想起来也是值得纪念的。这一点也是自己当知青唯一值得无悔的。
应该说,我们比内蒙的知青,北大荒的知青,云南的知青幸运多了。我们只锻炼了一年半就回城工作了,而他们中的大多数,把自己的青春全都奉献给了那贫瘠的土地,那是灵与肉的代价,青春与生命的代价。
明年,是知识青年到农村去50周年的纪念。谨以此文向自己同龄人的知青战友送去诚挚的问候:你们好!愿你们的晚年在愉快和健康中度过。也向长眠于地下的知青战友表示诚挚的敬意:好好安息!
知青走过那段不寻常的路,是知青人生命中烙下的不可磨灭的印记。愿知青战友的今天,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