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都之约
“金都市首届影展”刚一结束,《金都日报》就以重版推出了该次影展的盛况。那幅获金奖的《瞬间》就占了整个版面的二分之一。这副彩色的巨副照片以独特的仰视角度,瞬间抓拍了一位女性在关键时刻展现的特有的风姿。她双眸凝聚,眉头紧颦,长发飞扬,丹唇微张,加上那虚幻的背景,真正把一位女性在危机时刻的精神风貌活龙活现地展现在人们面前。专家评语是这样写的:“这是一位从天而降的女神,这是人类精神在关键时刻的真正再现;她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永恒的、不朽的、人类特有本性的再现!”
《金都日报》记者鲁一帆坐在办公桌前点着了一支香烟,他屏息凝神地在凝视着自己拍的这副照片。这是一副偶得的照片,这张照片的背后曾蕴藏着一个感人的故事。他望着那袅袅生起的烟柱陷入了那漫漫的回忆之中……
“黄山四千仞,三十二莲峰。丹崖夹石柱,菡萏金芙蓉”。那年春天当鲁一帆吟着这首诗爬上黄山“天都峰”追寻那漫天雾海和仙柱的时候,再次被这里的旖旎风光和险峻所感染。他深知,这个轩辕皇帝当年率手下大臣容成子、浮丘公来此炼丹,并最终得道升天的地方聚集了很多仙气和灵气,因此他几赴黄山就是要在这里追寻一种难得的精神之旗。
当他爬上山顶,站在那峰顶,遥望远出的雾海寻找着拍摄角度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清新的朗诵声:“盘空千万份,险若上丹梯;调入天都里,回看鸟道低。他山青点点,远水白凄凄;欲下前峰瞑,岩间宿锦鸡。”这声音徐缓而悠扬。他知道这首诗是明代地理学家罗洪先嘉靖年间来黄山的望峰兴叹之作,寻着声音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身穿一袭雪白裙裾的中年女子在轻声朗诵这首诗。一个中年女人能如此流利地背诵出这首诗来,看来一定内涵丰富,于是引起了他的好奇。当他正想前去打问的时候,突然从远处的天边麝集过来一片白云,将那美丽的黄山主峰——“莲花峰”团团围住。这是难得的一个惊人奇观,处于职业习惯他不顾一切地在追找着角度。当他选择好角度正要按下快门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向那无底深渊坠去,这时旁边的那一袭白衣灵机一动,一把抓住了他衣服的一角,这样随着本能的抖动,手指按下了相机的快门。
等他从惊卜中镇静下来以后,极为腼腆地表示出了友好的微笑。为了打消她的顾虑,鲁一帆主动掏出了证件递了过去说:“谢谢你刚才的帮助,要不现在我就不会站在你面前了。”
她没有接他的证件,只是粲然的一笑,淡淡地答道:“我不用看你的证件我就知道你是干什么的,要不怎么会那样拼命。”
“眼力不错,那说明我这个人还不象坏人。”为了融洽气愤他幽默地说。
“一般来说好人与坏人是不太好分别的,但只要你用心就会发现,好坏人的动作,眼神,语言的音色有点不太一样。”她继续慢声细语地回答。
“哦?还有一套理论,看来学过心理学,是从事教育工作的吧。”
“我是从事教育的,但不是很大的教育。我是幼儿园教师。”
“好啊,看来咱们职业有点相同,都与思想有关。”
“咯咯咯咯”,她突然响起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我可不敢和你比,你是上层建筑,国家的栋梁,我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充其量是个园丁。”
“不能那么说,性质是一样的,要说重要你从事的工作可能比我的还重要,因为你是基石,我只是在基石上修建房子。”
“说的还有点道理,看来你还挺会说啊。”接着又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哦?你有这种感觉,这是干我们这一行的大忌,特别是在女人面前,更不能留下这种油嘴滑舌的感觉。”
“哈哈,我没那意思,是感到你说得真不错。”笑声还是那样爽朗。
简单的几句对话似乎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人与人之间的接触有时候是那样的简单,不需要太多的附赘,接下来是无拘的谈话。他向她讲述了这座山的来历……
黄山历史悠久,远在六、七千年前,即公元前51世纪,母系氏族社会的后期,人类就已经在这片美丽富饶的山区劳动生息了。在距今三、四千年的殷商时期,这里就居住着一支叫山越的先民。山越乃百越中的一支。在春秋战国时期,这里先属吴,吴亡属越,越亡属楚。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实行郡县制,这里为会稽郡属地。南朝时开始设置新安郡,郡府搬迁又始终未离开新安江上游,徽州古称新安,其源盖出于此。宋代徽宗宣和三年五月廿四日(公元1121年),歙州被诏改为徽州。关于徽州名称的起源,一说因其境内有徽岭、徽水、大徽村等,州则因地得名;另一说赵宋王朝是取“徽者、美善也”之意,炫耀他对这一地区的失而复得。此二说并存了八百多年,州名亦被历代沿用至今,清康熙六年(公元1667年)建省的时候,就是摘取安庆、徽州二府首字作为省名的。
象导游一样他在讲解着一切。
偶然的邂逅增加了一份友谊,交谈都在和谐的气氛中自然流淌,像幽静山谷中一条默默流淌的小溪,是那样的自然和恬静。她告诉他,她家在四川的一个叫汶川的边远小城,她在那座小城的镇上当幼儿园教师。她这次是为她女儿来的,她女儿很想知道这座名山,但她走了。说到这里她是声音突然有点哽咽,眼神也游离了身体。她和她爸爸一起被一辆急速的货车夺去了生命。在去世之前她说,她要看看那这座山,所以,她就利用休假的时候来到了这里。
说着她顺口吟颂出一首诗:“森森古木覆苔阴,四顾苍山一径深。六月长廊不知暑,飞泉终日响潮音。”那带有川味的普通话听起来是那样的耐人寻味。看来她在到这里之前曾把这里做过研究。接下来的交谈就象春天融化的河流发出了潺潺的流淌声。因为他来的次数多,成了她的义务导游。
妩媚的艳阳,如画的风景,大自然鬼斧神工地造就了这和谐的一切。一阵暖风从山谷中悄悄地滑了过来,将她那一头秀发高高扬起,在突兀的天都峰上织就了一副美丽飘逸的风景画。远处那朵朵白云,在风的欢呼下,摇曳着人们的各种思绪,一直延伸到那广博无际的昊空,在如碧的空中写下了一组组美丽的诗行。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在苍翠的山谷中发着悦耳的鸣叫,给这阒静的地方增加了一种美的意境,令人世间的烦恼和悲伤荡然无存。
阳光游弋在各种璀璨的花草之间,大自然装扮过的各种蝴蝶在阳光下载歌载舞,抚摩着“天都峰”上那条用各种不同锁型组成的粗大锁链,他问道:“你知道这里为什么要锁这么多锁吗?”
她淡然一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
用手晃了晃那条粗大的锁链:“那我给你解读。这些锁曾经是纯洁爱情的见证,叫‘连心锁’,下面这条山谷也是死亡爱情的见证叫‘死亡谷’。”
听到这些话,她那柳叶眉一挑:“哦?”
是这样的,初恋的情人往往会信誓旦旦,买一把新锁爬上“天都峰”,然后对天发誓,指山为盟,说永不变心。接着把这把锁锁到铁链子上,然后把钥匙扔到山谷里。以后要是谁变心就到山沟里找钥匙打开这把锁,把锁交给对方,但你想,能找到吗?所以又叫“死亡谷”。
又是一声长呼,那明亮清澈的眸子里甩出了一串惊叹!
邂逅的时间是短暂的,美好的时光是难以挽留的。世界上没有什么完美,完美的就是缺憾,象那个只有一条胳膊的维纳斯一样。
于是他们约定每年的这一天到这里相会,定下了他们的“天都之约”!
没有什么金石的证明,没有什么语言的链条,有的只是苍翠蓊然,青山跌宕,迎面吹来的春风,一把天地之间的无形大锁,锁住了两个人坚强的信念!
踏着光阴那荏苒的脚步,日月长河还在继续缓缓流淌着,用心铭记的日子进行着倒记时。一日,外出采访的鲁一帆船突然接到报社的电话:“四川汶川发生特大地震,火速前往!”
没有什么犹豫,也没什么条件,职业的特点决定了一切,更有他心中那个飘扬的长发。于是他爬上了一列火车星夜往那里急奔。
火车,汽车,艰难的步行跋涉,他几乎扔掉了身上所有的累赘,第一时间赶到了那里。
青山怀抱中的那个美丽的小城成了一片断垣残壁,此时,任何人都会拥有一种忘我的牺牲精神,先到的解放军都紧急的救人,他们在用双手刨着瓦砾,刨出的瓦砾上都沾着鲜血。大自然有时候就是那样无情,无情的令人憎恨。
他的工作是忠于事实的报道,但没有电,没有网络,手机没有信号,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发出去。于是他急忙加入了救人的行列。
他吃着干燥的方便面,喝着瓦砾上囤积的雨水,和所有的抢救大军抢救着生命。只有到了晚上,他蜷曲在一块破塑料布下面,思想才回到他的躯体。他在呼唤着那个生命,乞求上帝保佑她还活着。但天一亮他又投入到救人大军中。他看到那个象老母鸡保护小鸡一样的老师,他那并不健壮的身体下保护的几个学生,学生得救了,但他走了;他看到了,那个即使妻子死了但也要绑在身后用摩托车带回家的汉子,这种真挚的大爱,令他感动的热泪盈眶。看到那个场景他在默默地祷告:“回家吧,他们回家了!”
通信联络终于通了,于是他第一时间有手机发回了第一篇报道。
他找到了那个幼儿园,幼儿园同样是成了一片废墟,解放军和自愿参加救助的人们在不停地寻找着任何生存的生命。但几天的救助生命的征兆越来越渺茫。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一个多月后,他几乎脱形一样被被报社招了回去,他的那些及时的现场报道感动了很多人。但他却沉默了,沉默到了冷酷!只是每天望着发过他照片的那张报纸发呆。
……
又一年的春天到了。鲁一帆将一纸请假条放到了社长桌子上,社长从报纸清样上抬起头来,纳闷地问他要去干什么?他很直白地把过程说了一遍。社长一听完,腾地一下从桌子后面站起来,激动地说:好!应该去,我批你十天假,再给你二千块钱补助费,要是见到她给她买束花,再替我们报社招待她一顿。
还是去年穿的那件衣服,还是当年带的东西,一切都原样地经过时空隧道返回到了去年,但当年的人还在吗?
他到当地花农那里买了最好的鲜花,在“满天星”中矗立着一枝高昂头颅的“百合”。
他还替报社买了很多娇艳如滴的鲜花,买这些花的时候他在心中默默的叨念:“不管她在哪里都让她生活在鲜花的海洋里!”
火车是直达的夜班车,很快就到了那座山下。第二天,他还是选择那个时间开始向“天都”进发。
通往“天都峰”的台阶是人工开凿出来的,很陡,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那些鲜花,一级一级地爬了上去。当他爬到半山腰之间,突然发现台阶上有星星点点的红色,仔细辨认那红色是血迹,而且这血还很新鲜,他的心脏突然加速了跳动,冥冥之中似乎感到了什么?于是,他快速向上爬行去,在即将接近峰顶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在一轮喷薄而出的朝阳中,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影子突然出现在那里,她还是身穿一袭雪白裙裾,身边只是多了两只支撑她站起来的双拐,她是用坚强的毅力,用膝盖当脚爬上来的!
他“蹭”的几步蹿到了山顶,大叫一声:“菱花,我来了!”
泪水从这个不曾流泪的汉子脸上“哗”的一下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