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人间百态】桃花劫(小说)
暮然回首,灯火阑珊。风曳一地秋影孤残,月色碎裂铺陈出长长一条琥珀路,遥遥天际,地线之间,蜿蜒辗转出一丝纠缠。
若我遇见你,在这寒秋,煮了菊花茶与你对饮;若我遇见你,在这清夜,偎了炉火坐着谈天;若我遇见你,在蝴蝶飞舞日子,只消静静看着你的眉眼;若我遇见你,在他人之前,定携子之手一路向前,白头到老。
长安挑着灯笼,踏着皎皎月色,沿着弯曲小路想着,夜寒露重,凝湿了乳白色裙角,衣衫越发厚重起来。
而她,却是在桃花盛开的时候遇见他,轻轻斜视了一眼,满面娇羞,娘亲在园里埋藏的桃花酿还不曾开封,这是怎般欣喜。那年她还是一个小丫头片子,头发梳成两个小髻,绕着用金线系着的银铃,一动就叮咚响,不让人侧目也难。他也就瞩目她的,晶亮眸子,含着点点笑意,一只眉往上扬起,觑着她。她的心就跳起来,跳起来,几乎要从胸腔跳出去,于是她捂着心脏跑开。
那个时候,他真好看,长而黑柔软的发,用玉冠束了,长身而立,就在园里那棵落英缤纷的桃树下,他墨色的袍落满绯红娇憨的桃花,像她的心一样,小心地依偎着他,不忍离去。而现在,长安几乎不记得他现在的样子。
夜漫漫,淡淡的影子落在深色的泥土上,风吹着枯草嗦嗦地响着,寂寂夜间,分外怕人。那一声低吟,像草木承受不住露珠的重量,悄然滚落的声音,轻轻地,带着坠落感:长安……
那灯笼便落了。握着雕花灯柱的手指颤了颤,于是就没了力气,碌碌滚了两圈,灯笼就燃起来,火花燃着了枯草,火势竟一路蔓延开来,到了盛处,幽火发蓝,衬着她的眼睛,她的脸,都是粉蓝色。
那男子慌张地来拉了长安的手就躲开,气息抚过她的耳畔,于是肯定,他原是真实的。
那眼泪就忍不住滚滚下落,在噼啪的火声了听不见,长发拖出一个弧度,像极了她姐姐调皮奔跑的样子,他竟是伸手抚摸上长安的脸,然后有些窘迫地把手松开。
白大哥……长安的声音因他一系列动作有些酸涩,明亮的眸子泛着水光,转过身去看着熊熊火势越蹿越远,拉了他的袍子道:这火,会不会危及他人,损了房屋田地,便是安儿的罪过了,若是再伤了人命……
白墨羽看着她白皙面庞略显苍白,泪水连连,拉着他袍子的手更是颤抖不止,隐隐怜惜,说:荒郊野外,怎会伤人,任这些浮木枯草燃尽就是。倒是你,一个女儿家,怎就如此大胆,三更夜半,跑至荒郊,若是途中遇到什么危险,怕是不怕?
长安看着面前已呈暗淡的火星,就着月光,一地焦黑,身边的空气暖暖的,只是不抬正脸来:不怕。
怎能不怕?只是为了见他,什么都不怕。于是冲他调皮地笑,露出两颗洁白的犬齿,月光覆盖着的苍白面庞,这样生动地笑,有着动人心魄的美。
长安,白大哥是有事找你……
长安笑道:白大哥,多年不见,三更半夜人家不畏危险如约而来,本着对白大哥的一片心意,而白大哥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否则,都把长安忘了。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白大哥怎么会忘呢。长安,我已有半年之久不知你姐姐漪儿的下落,你可知道些?
姐姐……
一声轻柔呼唤的功夫,长安心里却是百转迂回,这般客气唤着自己,姐姐漪世却是漪儿,他很爱姐姐吧,这就笑了,娇俏颜色掩了黯然。
没有呢!不是说姐姐去很远的地方,需要很久才回来吗?
是吗……轻轻的,接近失落的口气。长安,就是不知漪儿何处,我才找你。
白大哥,听说当年你和姐姐有婚约,为何你们至今没成亲呢?是不是你们发生了什么?娘亲都不允许我知道以前的事。
安儿……白墨羽叹息,很久后道。这些事,不知道是为你好,你能否打听你姐姐身在何处?
安儿也好想姐姐,白大哥不说,安儿也一直在寻找,只是杳无音讯。长安低声回道。
想起姐姐瓷白的面容清泉般的笑容,心里便是满满的温暖,只是一年前姐姐突然不见,整个家府却毫不慌乱,无人提起,像一个秘密。
长安的心又颤了颤,葱白手指拉了拉那人衣角,有点小心翼翼,又带着楚楚可怜:这么晚,我可是偷偷跑出来的,白大哥可要送我回去。不然爹娘发现,我可是会被关黑屋子的,这么大姑娘,多臊啊。
哈哈!白墨羽的心情似乎前所未有的好,看着大火过后的残光里,纤细甜美的长安添加了调皮娇侨,似个一同长大呵护疼爱的妹妹,好,我护送妹妹回去,保证安全,并且神不知,鬼不觉。
然后,白墨羽从路边阴影里拉出一匹马来,高大威风,托着长安上去。
长安坐靠在他怀里,风迎面扑来,打的脸颊发痛,两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长发飞舞,两两相交,紧密纠缠。
至了镇上,天色犹如水洗,星星清亮,密密匝匝的住屋黑压压的一片。
白墨羽放缓速度,绕到藤萝苑的后墙去,数着墙边种的树,然后停下,借着马,越到墙头,然后就听见一声隐忍的痛呼,自己也感受到异样。两人的头发,却是怎么也理不开。
借着月色,白墨羽看到长安的眼睛,因为泪而格外明亮。
他有些慌乱:妹妹别哭,大哥这就解开。
长安想着,就这么纠缠在一起不分开才好呢,解开便是分别了。
白大哥,有剪刀么?剪了便好,安儿可痛了。
不可。白墨羽想都不想便拒绝。
安儿知道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头发轻易剪不得,但是此刻不剪,难道等到被人发现不成。
远远天边,呈现绛紫,浓稠如墨里有丝光亮,越发见长安的脸色苍白。
一夜没有休息了,安儿,大哥委屈你了。
说罢,从鞍里拔出小刀,割断那撮头发。迅速将长安拉上墙,然后扶着阶梯一样的树走下去。
天色一点点地亮起来,白墨羽轻车熟路的避开院子里住人的地方,把长安送到内院,让她快些休息,不要被人发现。
白大哥,安儿怎么找你呢?长安拉住他的衣袖,目录不舍,隐隐有些哀求。
我会找你的,安儿要乖,不要被世伯世母知道,大哥走了。白墨羽伸手摸了摸长安沾了寒露的发,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快速离去。
长安恋恋不舍地目送白墨羽离开,轻轻推开房门,褪了衣衫躺下。接近巳时,长安还未起床,奶娘禀过长安亲近,范氏夫妇,便过来催人,撩开水墨纱帐,但见长安红光满面,薄汗满额,随后过来的范氏夫妇,更是慌乱,安排家仆去请郎中。原来长安在郊外承了寒露,马背上又吹了风,体力娇弱,风邪入侵。躺下缓过劲,人就承受不住,发起烧来。守在塌下的众人隐约听见长安低喃,长安娘亲范氏低头临近,偎身细听,费力分辨,惊得手帕滑落。匆匆拉过丈夫退出门去。老爷,安儿她…她,她叫着白大哥,这白大哥,可是白墨羽?范父听了,眉头深锁:难不成安儿是听到了些什么,才风邪入体?查,好好查是谁这般多嘴多舌。长安糊里糊涂,好似身处一片滚烫粘湿的沼泽里,隐隐约约看见前方有人,张口却嗓子干哑,心头越发清晰,心心念念都是白墨羽,这般很久伤风才算完好,人却瘦了一圈。地上已经积了白雪,清冽的梅花暗香四溢,长安的面容便比这花色浅些,久病初霁的样子。范氏夫妇查了多日不得结果,只好过来询问长安。安儿,白墨羽,你是从何得知?娘,安儿也想知道,姐姐到底去了哪里,为何这么久不曾见到她?女儿很想她。安儿,不许提起你姐姐,她不配做你的姐姐。娘,不要这么说,您总不能让我一生都不知道。范母表情变得苦涩,抚摸长安的脸颊,许久后道:她抢了属于安儿的东西。娘,姐姐那么好,怎么抢我的东西呢?即便是真的,安儿也不怨姐姐,娘,你就原谅姐姐吧,她不在我们身边,多难过啊,娘,您和爹把姐姐找回来吧。你告诉娘,你梦里一直叫着白大哥,是怎么回事?长安的脸瞬间羞红,心跳不自觉加速,轻声道:我梦到园里桃花开了,白大哥也过来了,他说带我找姐姐去呢,所以我就分不清梦里梦外,一直叫了。傻孩子,真是心性善良。只是你姐姐回不来了,她已经远嫁北方。后来范母说了什么,长安便都没有知觉,只知道,姐姐成亲这件大事,竟然是在她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进行的。指间冰凉,范母吩咐扑人拿来披风,护送长安进屋歇息。北方比这边要冷吧,在那边好吗?白大哥,你在哪,我找到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