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打来电话，说今年雨水长，雨一停气温骤升，地里的华兰士甜瓜含糖高，地气一蒸坏的就快了，求我在城市卖了，说我人脉广，找工厂、学校、机关搞福利。放下电话心里忐忑不安。人倒是认识很多，但谁要瓜呢？我一家一家打电话，说岳父不容易，一年就靠这点收成，帮忙不过，做慈善不过。一说花钱，有的婉言拒绝，再打不接电话了；有的说现在抓得紧，不准单位搞福利；有的人说个人买点，但要不多，二三十斤足矣。原来，一说钱就不是真朋友了，君子之交淡如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什么时候才能卖完三车瓜呀。老婆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埋怨朋友都是酒肉朋友，一哄一群，用着时门可罗雀。本来打算周末去春坤山看草原放松一下，因为卖瓜也泡汤了，我还心中不忿，放下头脸吵了几句，举了电话去单元门外院里继续联系。
　　 第二天一早瓜车就到了，满满一车。
　　 突然想到微信群，这个群本来平常多有交流，群成员有困难求助，必定互相帮助，群里平日里发个红包，登个朋友的广告，卖点固阳面，萨拉齐的杏都互相买点。有钱帮个钱场，没钱帮个人场。
　　 我发了一条微信，多选，勾了五个群：“岳父家里种的华兰士，因近期雨水多，气温升得快，如果不及时处理，很快就坏了。请大家帮忙买一点，电话:139********。”
　　 同学群里的雨薇第一个打电话了：“喂，咋混的，怎么卖瓜了，来，给我送到昆区华茂豪庭，200斤。”雨薇是大学同学，长得沉鱼落雁，上大学时我为她写了很多肉麻的诗，后来集了一个小册子送给人家。多少年后这本小册子雨薇已经被女同学传阅了个遍，然后嫁给了一个公安世家。老公爱过她，骂过她，打过她，甚至朝她的脚下开过枪，那几年闹过离婚，和我偷偷地约过几次会，倾述衷肠。这几年听说老公升了官，雨薇春风得意，成为同学羡慕的官太太。
　　 我装了四袋子瓜，费了很大劲抬到了后备箱，给雨薇送过去，已近中午，雨薇已在楼下等待，说门口的西餐店订了座位，先吃饭再送瓜。还是老菜单，两杯现磨黑咖啡，一份牛排，一份沙拉，两杯拉菲红酒。刚刚坐下，电话里就传来老婆的电话：“送瓜怎么走这么长时间，家里有人要瓜，快送一下，就在咱们小区。”我的妈呀，只雨薇这四袋子瓜就累得我精疲力竭，眼冒金星，还要让我送瓜。心里这么想嘴里搪塞，却说：“马上，马上。”
　　 雨薇一边呡酒，一边和我诉苦，老公贪了多少钱，买了几处房，养了几个情人，几本护照，双规没几天。也许是憎恨，也许是炫耀，我已无心静听。三车瓜还一个没卖，老婆一会儿又要来打电话督战。和雨薇心神不宁的说着话，灌了几口红酒，喝了几口咖啡，狼吞虎咽后站起来要走。雨薇扫兴地说：“走卒贩夫，还其乐无穷。”本想和雨薇多磨蹭一会儿，起码听她把老公的故事精彩部分讲完。这点儿瓜，闹心。我走到前台佯装结账，雨薇也未礼让，只好结了账，花了216元，又使出吃奶的劲从后备箱掏出来瓜，连拉带拽到电梯门口，狼狈不堪，落荒而逃，和雨薇再见。心想:“到了楼上你一颗一颗往家倒吧，我冒充不了大力士，也装不了绅士。”
　　 刚出电梯口，电话铃又响了，是老婆打来的，又是一顿斥责。挂断电话，才发现和雨薇没要瓜钱，再去要既耽搁时间，又张不开口。
　　 刚回家，邻居已经不耐烦了，说有事还忙，等了这么长时间，照顾你的生意还求上你了。我忍气吞声，忙赔不是。老婆愤怒得脸都扭曲了，一边往袋子里装瓜，一边埋怨我。我一边帮老婆装瓜，一边摸了一下她的屁股，坏笑着说：“累死我了，黑夜就饶了我吧。”
　　 邻居的丈夫是民营企业家，姓钱，叫钱进，我叫他钱总。据说企业要拆迁，谈了几次因为价钱没谈妥，工厂也停产了，欠工人两年工资，去年春节前有工人组织起来到小区又喊又叫又挂条幅。公安来人，带队的是雨薇的丈夫，把工人抓了三个，说破坏安定团结，扰乱社会秩序，欠工资去劳动仲裁依法索薪不可聚众闹事。然后又约谈了钱进，必须三天内付清工人工资，不然让他上市里的老赖黑名单，贷不了款，坐不了飞机，办不成公司。钱进知道我和雨薇丈夫关系不错，让我帮忙。我和雨薇说了，雨薇和她丈夫说了。据说那三个带头的工人是外地的，关了三天，其他人发了一半工资回家了。钱进给我送了两条中华烟，见面不是握手就是拥抱。
　　 邻居家要40斤，分两小袋子，我一手提一袋到了楼下，手指已被网袋勒出血痕，换了换手又提着上楼。钱进正躺在沙发里看电视，好像是中央12套法制频道。见我进来，忙说：“咋能让庄老师给送呢？庄老师是给你送瓜的？来，庄老师快坐，喝口水，来抽烟。”我看看手，右手小拇指已勒出血泡，说：“算了算了，还忙着呢，送货上门应该的。”说着我接过递的烟就要走。钱进上前拉住我，说：“庄老师别走，我正要求你一件事，来坐下我和你说说。”我不好意思走，半推半就坐下了，问什么事。钱进说：“我那个厂子拆迁，谈一年了，才给我2000万，我拿着2000万一买地，一盖房，啥也没有了。听说雨薇的老公在常委和市长书记能说上话，通融通融，再增加上2000万，我拿出1000万大家花。”我心想刚才雨薇告诉我她老公被双规了，社会上还没有人知道，但是我又不能告诉钱进，只能说雨薇丈夫很忙，不好找。钱进说：“庄老师，你不知道，这两年的停工损失，工人的安置费都是钱，实际损失可不是这点钱。这样吧，我厂子还有15个留守人员，加上一些关系户，给我准备30份，每份60斤，我让厂子来人带上车拉走，钱你顺便拿上。”说着，点了1800元钱。我心想，商人就是商人，抓住每一个机会就能借鸡下蛋，给点阳光就灿烂。拿1800元既能搞福利安人心，还能照顾我拉近关系，更重要的是让我托雨薇办事，花1800元的饵钓2000万的鱼。吕不韦为什么能成为一代名相，玩国与掌股之间，著《吕氏春秋》万世流芳，做生意呀，无商不富。人和人的差别就是大，格局有多大心胸就有多大，钱进格局是以瓜换人脉，我是以瓜换钱。我又忖：格局也不是一天就能长大的，需要慢慢修炼，眼下卖了瓜再说，把钱接过来顺手就装入口袋。下楼后发现少要了两小袋的钱40元，算了，就当是买一赠二，给大客户的奖励。
　　 回到单元门口地上扔了一地瓜皮，瓜瓤掏的到处都是，苍蝇落下飞走；狗也来了，嗅一嗅瓜皮扫兴地扭着屁股走了。买瓜的有人说好吃，脆甜脆甜的；有人说不好吃，一股生瓜味。
　　 老婆正和物业公司的人吵架，人家说破坏了小区的卫生，小区外的小商贩也进小区怎么办，小偷趁机进来作案怎么办？不管什么格局我一次卖了1800斤，心中正在得意，把钱塞给老婆，把物业公司的经理拉到一旁耳语：“兄弟，这是老父亲自家种的瓜，上的全是羊粪，浇的黄河水，通融一下，搬上两袋子，顶如给物业公司的员工搞福利，你在弟兄面前也有脸面。平时你们也是保一方平安，没明没夜。”这好话说的，这灵感，这马屁。物业公司经理虚张声势道：“把瓜皮瓜瓤收拾干净，扔到垃圾桶里，就能卖这一车，啊。”领着一梢人走了。市场上有摊位费，小区也要交点费用，正常。
　　 这个一袋子，那个半袋子，我提上扛上背上给送到楼上，放到指定位置，到晚上也只剩几袋子了。放回单元门内，把瓜皮瓜瓤扫了铲了倒了。回家坐定，伸出手来手上已经勒出三个大血泡，向老婆邀功时，遭老婆白眼：“干点活就要工钱，轻浮的你？”就是，常年不干活，干点活就浑身疼，大腿疼，小腿疼，腰疼，胳膊疼，手疼。这就是2000多年前孔子说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有治国安邦的抱负呀。陶渊明是浪荡公子，孟浩然也是不谋正业，什么“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什么“故人具鸡黍，把酒话桑麻”，种地的事哪有这么浪漫，误导后人当愤青。老婆得意洋洋地给岳父打电话：“爸，一车卖完了，明天再送那一车吧。”我想，这一车差点累死我，再来两车我这把骨头可要碎了。算了，咬咬牙，一年就这么一次，朋友的忙还帮，况且是岳父的，女婿顶半子么。
　　 第二天一早我又开始打电话，这个不要，那个吃不了，我的脸皮火烧火燎的，像我伸出手向人家要钱一样。下午钱进派的人来了，抬了30袋子拉走了。微信群里的不断打电话、发微信要瓜，有的顺路取了，有的需要送。我不计成本，东河的、青山的、昆区的、九原的。
　　 太阳火辣辣的，舍不得开空调，车里闷的像蒸桑拿。
　　 有一位群友让我送四小袋，共16颗，在保利拉菲，我开车过去，在地下室等了半个小时，打了四五个电话，有点内急，找了个又黑又暗的角落解决一下，又怕别人发现，嘀嗒在裤子上几滴尿湿乎乎的。好不容易等来这位群友，她顶着地下停车场入口的亮光，迈着猫步头上盘着金灿灿的头发向我走来，上面别着一枚簪子，像一枚蜘蛛吊在头上一上一下。理所当然地让我把两袋送楼上，两袋送万达广场。往万达广场走的路上，她坐在副驾驶座位，四十五六多岁，赘肉从腋下挤出一块，脸上涂了厚厚的白腻子。向我炫耀她刚参加一个新金融盈利模式高峰论坛，来的都是全国金融界的大腕。问我理财不理财，她有一款理财产品投48888元或98888元，给量子通讯募集原始股，分A区B区C区，不断升级。这是互联网经济的构成部分，是万众创新，大众创业的好机会，年末就可翻两番，将来上市十倍百倍的的回报未尝不可能。什么工厂倒闭了，商店倒闭了，银行也不行了，只有互联网加才是未来经济的方向，她本人一年就能挣一千多万，看我文质彬彬有创业潜力，别人她还不想说。说话中间到了万达广场，车停在大门外。我提了两袋子瓜进了单元上了25楼，胳膊酸的要断了一样，收了钱互留了电话告别。下楼心想，马云比你聪明，王健林比你狡猾，老老实实当草民屌丝挺好的，成天财富呀，倍增呀，互联网呀，半老徐娘了不怕闪了你舌头。传销这个鬼魂，不仅在夜间活动，白天也出来，附着在失业的，寂寞的，有发财梦想的女人男人身上，挖坑、蛊惑、欺骗、聚集、绑架。
　　 我给雨薇打了电话，目的是把那200元的瓜钱发个红包过来，但又不能直说。拐弯到钱进拆迁补偿的事，又说不是求雨薇给钱进办事，寡淡地找个借口揶揄一下雨薇，说：“你嫁给当官的有什么得意，现在出事了吧。风光那是长出来的，不是靠涂脂抹粉装出来的；春风得意是靠打拼出来的，不是巧取豪夺得来的；威严是别人赠送你的，不是权力恐吓出来的……”我还想尖酸刻薄地损雨薇，雨薇快我半拍：“闭上你的臭嘴吧，吃了点醋，满嘴臭味。”又说：“利用一下钱进呗。”我说什么意思，雨薇说：“靠你这么卖，等你卖完了，瓜也臭完了。他让你求我办事，让他把瓜买走，把瓜送给城管，城管再把瓜批发给小贩，你的瓜不用卸车，没有损耗。”我说：“不合适吧。”雨薇在电话里损我：“就你那点智商，写点发霉的文字就高尚的海阔天宽，别人有互联网，我这也叫互联网，关键是网，什么叫半两拨千斤。你试试上街卖一下你的破瓜，这几天正是70年大庆又是十九大召开，城管打不断你的腿踢不断你腰才怪。”本想酸几句，口舌之争占点便宜，没想到反被雨薇刺辣了一通。就是，城管成天打人我算老几，打了最多也是临时工干的，去年南方有个卖瓜的农民让城管给打死了，能咋地？
　　 我把这个雨薇让钱总买瓜再送给城管的卖瓜好消息告诉了老婆，老婆又眉飞色舞地打电话告诉了岳父，再等一天两车一并卖给钱进。老婆给我炒了两个菜，烫了点酒，老婆破天荒的和我干杯，两人微醺，我开始吹牛，如何关系广，如何关系硬。尽管不是一妻一妾，但是像当年齐国那个装逼的，本来是去郊外乞吃祭品，返回告诉妻子说与富贵人餍晏酒肉了。一夜无语，伺等二日天明。
　　 另一车瓜也到了，老岳父也来了，特意从地里挑了熟透的，颜色、形状好的两袋子瓜。钱进把其中的一辆送瓜车让员工领走，另一车倒在钱进的卡车上，问岳父多少斤，岳父说一车9000斤，两车18000斤，钱进递给我两沓100元的钞票熟练的抽出20张，我又把钱递在老婆手里。钱进笑眯眯地上车走了。人家走了，我的心里七上八下，瓜卖了，钱收了，钱进求我的事咋办，那不是骗人吗。
　　
　　 晚上，钱进来了，提了两瓶茅台，两条中华，和我又是拥抱又是握手。自诩，城管夸奖他配合拆迁工作，如果能在拆迁补偿合同上签字，将为城市建设做出了巨大贡献，鹿城人民百年后也要怀念他的功德。说城管给他两万块钱，他拒绝了。说：“哪能呢，都是朋友，山不转水转，再说，有雨薇这层关系，不能给雨薇掉链子。咱们又是邻居，庄老师又是雨薇的同学，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
　　 我让老婆下楼买了点熟食、凉菜，拿出柜子里藏的五粮液，准备和钱进喝上几杯，岳父陪坐，老婆下厨炒热菜。钱进建议把雨薇也叫过来，说城管的队长说起雨薇佩服的五体投地。我知道钱进不过是想见雨薇，雨薇是真神，我只不过是小鬼。我说：“算了，人家是大人物，哪能光临寒舍。”心里想：可不能让雨薇来，话不投机可能就穿帮走水了，明明老公进去了，还要让人家钱进花钱出血，再说，雨薇看见老婆多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