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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杨柳】逃跑(小说)


作者:杨云香 童生,954.8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102发表时间:2017-10-03 20:59:18
摘要:  吃完瓜子,刘艳站起来,招呼一声刘婆婆,老太太愣怔半天,甩一把大鼻涕,才反应过来。

刘艳在第二十一层推料,十一月末了,楼体还没上玻璃,独轮车上空心砖缝隙里呼呼冒凉风,嘎啦嘎啦穿过几道墙门,大齐正挥动抹泥板子,眼神灰突突,眯起一条线,仿佛卡尺,拍平垒起来的空心砖。一阵旋风夹杂了泥沙雪花,从窗口鼓进来,刘艳忙扭脸躲,一只手松了车把,空心砖滑落在大齐脚下,大齐回头,四下看看,一张颧骨凸、眉间刻川字、眼角菊花纹的脸,揪在一起,嗔怪说:“轻点,回头经理看见,又该骂人了!”刘艳感激地一笑。在工地上运料,这活难找,挣得也多,只是一刻都不能停歇,多的时候同时供应五个师父码砖,忙得团团转,累到咬牙切齿。刘艳自从跟了大齐干活,才挣着钱。
   晚上九点,收工。趁在工具间换衣服时,大齐走到近前,叮嘱道,回家路上注意安全,明儿见。接着,摩托车杀猪般惨叫几声,远去了。刘艳包好围巾,只露出眼睛,从门缝隙里挤出来,走几步,仰头瞧,二十六层楼啊,这座小城市最高建筑了,人站在它脚底下,渺小卑微,冬夜里冷风呼啸袭来,打得透骨凉,她颤抖着走出工地。雪盖住了街面,少有人迹,偶尔一辆出租车滑过,小心翼翼,雪下一层冰,拐弯处,稍不留神,车轱辘容易罢工,原地空转,车身颤悠,呜呜叫唤一阵。
   刘艳走得不快,趟出一道道脚印痕迹,瘦高的影子晃在雪地里,孤单寂寥,但一撅一撅的样子也果决。或许在家是老妞妞,上边四个哥姐,父母护着,哥姐撑腰,出门就称霸,前村后院孩子中是大王,从小就养成了敢作敢当,男人脾性。只读完小学二年级,家人好说歹劝也不行。十七岁,在生产队干活,相中了村里娄三,人家大他十五岁,有名的浪荡光棍,家风不好,父母当然不同意,四个哥姐还没对象呢,这是咋说?刘艳就装病,天天躺在炕上不起来。一次,父母下地干活晚出去一会儿,她憋一泼尿,又不敢擅自动弹,就暗自心烦意乱,辗转反侧,浑身躁动。突然,灵机一动,大闹一把。于是,那天中午,房门外围着一大群人,不敢出声,屋里一阵阵哭喊,手蹬脚刨,歇斯底里,爹一声妈一声,叫得毛骨悚然。母亲被逼得倚在门框上哆嗦,父亲六神无主,大姐跑出来说,尿裤子了。无奈,母亲从大柜包袱里取出户口本,颤巍巍递给刘艳。新婚燕尔,娄三对她也好,可家徒四壁,水缸空空,连个碗盆都没有。母亲送给她两个花瓶,里面装了杂米,本是装点婚礼的摆设,可救了这一对新人,天天熬粥喝。
   真想喝一碗热乎粥,刘艳加快了脚步,路过北二道街口,有一家联谊粥铺,二十四小时营业。夜空黑得糊涂,一颗星都没有,路灯就显得明亮起来。粥铺门口人多些,她走到架子前,自己盛一碗八宝粥,拿两个包子,一碟小咸菜,挑角落坐下,刚咬包子,猛抬头,一个细高个,狮子头发盖脸的男人走过来,她吓一跳,张嘴瞪眼睛瞧,那男人一拐去另一桌旁,随手摘下羊毛帽子。她无力地松口气,差一点以为罗宾来找她了。罗宾是个狠毒男人,打她时笑呵呵,像开玩笑,她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了,跟他在四海店工地干一年活,他把着工钱,她以为跟这个男人一辈子了,他管吃管用就行呗,谁知罗宾太抠门,俩人住在一个出租车库里,一夏天吃大葱蘸酱。那次她病了,腿肿得不能干活,他就骂咧咧地说,我养着你干啥,腿肿了又不能死人,走,跟我去干活!她含着泪,一拐一拐地推料,旁边工友们暗地里骂罗宾,狗娘养的,自己的女人还虐待。她一阵感动,自己真是他女人么?她动了心思。晚上,跟罗宾谈,以后咋办,你能不能娶我,如果不能,我就走。罗宾一愣,浓密头发下一双小眼睛叽里咕噜转,一忽身把她压在身下,浓重的大酱味立刻淹了她,冒出咸咸的话,只要她听话,他就娶她。
   包子咬一口,里边酸菜太酸了,牙疼起来。喝几勺粥,再喝一勺,肚子有底了,吃不下,结帐,看一眼那个瘦高男人,原来秃顶,正狼吞虎咽喝粥,桌甲上趴着毛帽子。她趁罗宾疏忽之际,偷了他衣兜里仅有的八百零五元钱,连夜坐火车逃出四海店,一年多的工钱,一分没拿到。她的住处在西二环路,那偏僻,工地多,早晨上班坐线车,晚上省两块钱,又不急。走到城市电影院门前,灯火通明,一场电影刚散,来来往往的人嗡嗡说笑着,她不自觉走上台阶,选了一个红色塑料椅子,坐一会儿。城市模样越来越像人穿衣服了,佐丹奴夹克衫,九牧王裤子,金利来领带,还有李宁运动鞋。这打扮儿,走到哪个城市都一样。瞧这电影院门脸,跟去年在吉林四平时的一个样,孙红雷小眼睛像放电一样,瞄着过往行人,仿佛来一个能电倒一个。
   每次路过这个电影院,刘艳都要坐下歇歇,刘婆婆蹒跚过来,递上一小袋瓜子,刘艳给她五毛钱。今儿刘婆婆像累了,也坐在椅子上喘息,胸前捧着大箱子,里面装满炒货,羽绒服袖子、领口和前襟油光铮亮,白头发粘上杂物了,在门灯下油津津、花花搭搭的。她跟刘艳说过,自己在乡下有五个儿子,谁都不养她,她要自己挣点钱,防养老。刘艳看着她,她正忙着向走过身边的人兜售,腿一抖一抖的,冻得吧。自己呢,还年轻,大姐搬南城边住了,大哥也来街里了,开一家塑钢窗加工厂。妈一接她电话就哭,劝她回家,她狠着心,不能回,跑出来了,再回家,只能窝囊度日,谁还瞧得起?要凭自己,想办法过日子。
   那晚上,逃上火车,才知道去四平,也中,找活干呗。夜里下大雪,凌晨两点下车,去哪里热乎呢,旅馆都要一宿的费用。刘艳一个人在四平城大街上晃,雪落在她身上,一会化了,一会儿冻成冰渣了,肩头刷拉刷拉响。路过电影院,灯火通明,走进去,大厅里温暖,人又不多,坐椅子上睡一觉。天亮时,一个男人叫她,说观察她半天了,像一个好女人。刘艳盯这个男人一会儿,醒过神来,当啷一句话:“你能找着工地的活吗?”男人瞪圆眼睛,逛逛说:“给工地做饭行不?”“去!”刘艳站起来就往外走,男人跟着她。后来才知道,男人叫福才,不到四十岁,据说婆娘得了子宫癌,死了,没有孩子,看见刘艳就喜欢上了,要跟她结婚,到山东晋城定居。
   刘艳兴高采烈地给大姐打电话,学着男人的话,他在四平城内开一个“福才空车配货公司”,正好没有老板娘,嫁给他进门就当家。大姐不信,再三警告刘艳,别上当。随后四处找朋友打听,一个月后,大姐急火火打来电话,证实男人是个骗子,刘艳不信。男人三天两头到工棚里看她,老婆长老婆短,时不常拿走三百、二百块钱,眼珠子闪来闪去,凑到跟前摸摸衣襟蹭蹭胳臂,一股狐臭味越来越明显了。直到两个月后,一天早晨,刘艳正往灶堂里添柴火,大锅水咕嘟咕嘟冒泡,热气腾腾。男人慌忙闯进来,一把抓住刘艳肩膀,上气不接下气,惊恐地盯着门口,只听哐——一声,冲进来一群大汉,手持棍棒和砍刀,虎视眈眈。只见男人咕咚跪在刘艳脚下,鼻涕泪下,对着那些人说,这是他老婆,有老婆替他还钱,求好汉饶命,然后就咕咚咕咚磕头。看这个男人狗熊模样,刘艳肺都气炸了,尽管心跳快得要撞倒自己了,她坚持着,瞪起充血的眼睛,愤怒地说:“谁是你老婆?”使出全身力气,一脚踹过去,男人歪倒在地上。转身抄起水瓢,舀一下哗哗响的开水擎着:“你们赶快整走这无赖!”那些人迅速拉着嗷嗷叫的男人出去了。
   吃完瓜子,刘艳站起来,招呼一声刘婆婆,老太太愣怔半天,甩一把大鼻涕,才反应过来。城市夜晚很安静,身边一辆辆出租车驶过,压得雪地喳喳叫唤,人行道上罗列着脚印,都是些晚归人匆忙的痕迹。刘艳一边走一边瞧那些窗口,二楼一家卧室墙上,挂着婚纱照,清晰可见,明星一样,美得惊艳。窗台上,女人搂着胖娃娃,小手小脚乱蹬乱跳,她满脸微笑,不停亲孩子脸蛋,粉色窗帘被灯光映得明亮。看着看着,忘了迈步,瑟瑟寒风里,刘艳第一次觉着莫名感动。挣钱,再挣钱,嫁个好男人,有一个这样的家。
   在楼下站一会儿,顶楼还亮着灯,马华和孟姐晚上不回家,天亮回来睡觉。三个女人合租一间屋子,刘艳和她俩很少碰一块。主人家是一个老太太,心挺善,嘴碎,从四平逃回来,刘艳通过电线杆上招租广告,找到这里来。楼下小吃部里灯火通明,猜拳行令,喊叫声不断,门口停一堆摩托车,老板娘扎着黑乎乎的围裙,出来倒脏水,看见刘艳,招呼道:“进屋吃碗饭吧?”话还没落音,从门帘处叽里咕噜拱出几个人,搂抱在一起,酒味冲天。其中一个磕磕巴巴地说:“大齐,明儿你当众亲她一口,给、给咱哥们瞧瞧!傻样,哈哈,你老婆阉、阉了你!哈哈”那个叫大齐的人抱住一棵树,头朝下撅着,谁都不搭理,不一会儿,哗哗吐开了。刘艳躲在阴影处,不屑一顾,抖落掉雪花,跺跺脚,开楼门。老太太闻声,探头看,没说话先笑:“吃饭了?”“啊”刘艳边脱鞋,散漫地应着。“活那么累,能照实开支吗?”“能的!三天一结账,要不,不干了!”“那才好,凭力气挣钱,辛苦钱!”老太太摸索着,送过来俩橘子,金黄色,又大又圆。随手抻抻刘艳的床单:“丫头,早点休息吧!明儿又起早干活了!”“嗯!”刘艳答应着,心里有一股温热。
   脸贴在枕头上,使劲拉被角,埋起自己。想妈妈流泪时,一绺头发粘在鬓角,捶胸顿足:“挺好一个闺女,长得也受看,你咋不像哥姐们,真野性!”心里一剜一剜地疼。刚下地干活,她没有锄头高,娄三笑嘻嘻地看她,一歪脖,一甩手,一个酒窝,随后杠上镐头走远了,真带劲。夜里,她睡不着觉,一遍遍想这个男人,姐姐说梦话了,她就掐姐姐鼻尖,想象那是娄三的鼻子。那次在大北地间苞米苗,突然下起暴雨,大家疯了似的往家跑,她没处躲,跑到一根变压器电线杆下,还没站稳当,就被一双大手拉开,愤怒地吼道:“下大雨天,你不要命了?”她惊慌至极,定睛一看,是娄三。
   跟娄三在一起过日子,挺自在,屋里啥都没有,不用擦不用抹,俩人手插裤兜左邻右舍溜达,吃不上饭,哥给扛来大米,穿不上衣时,姐和父母一包包送。直到几年后,娄三染上赌博,实际上早就赌博,只不过刘艳不承认。输掉仅有的两间草房和三亩地十年耕种权,跪着求刘艳回娘家借钱扳本,刘艳当然不肯,结果娄三喝敌敌畏了,哥姐们忙前忙后张罗救人,花掉父母养的五头肥猪钱,娄三出院了。那个深秋夜,娄三又哭又号,在炕上张跟头打把势,抱怨刘艳救他有啥用,没钱啥都干不了。月光照着惨白的娄三,那么颓废、丑陋、一点没有男人气。刘艳看着,再看着,那哀嚎声仿佛一坨子臭狗屎,熏得人难受,离他远远的!
   刘艳离开了娄三,娄三在几年间张牙舞爪叫嚣着,寻到刘艳,先抓回家打残,再问她为啥逃跑!他东一头西一趟,始终找不到人。找一个人真难,更何况连心都藏起来了。三年前,哥打来电话,要刘艳回家办理离婚手续。娄三在赌桌上打死一个人,蹲监狱了,法院可判自动离婚。
   窗外有货车驶过,咝咝细语,车灯一闪,窗帘像眨眼睛似的,明明暗暗。
   刘艳回来了,在村里找自家房子,前趟房没有,后躺房不是,东头西头寻遍了,这么多年,变样了?急得她碰见人就喊:“我是刘艳,我是刘艳呀,你知道我家在哪儿?”人家都摇头,说不知道。她就呼呼冒汗了,扑通一声摔下床,梦醒了,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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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生活中有许多难事,面对困难,有时不是简单一句勇敢面对就可以解决。所以,才有了那么多让人难以理解的事发生。因为事不关己时,谁好像都是明白人,一旦落到自己身上,想要明白就不是那么简单了。面对生活中的困难是逃避,还是面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至于这些选择对与错,就不是那么好评判了。[编辑:风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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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风残云        2017-10-03 21:21:18
  问好作者,感谢赐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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