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梨花落
我家旁边的桑树地里有四株梨树,大小不一,但它们都是同一个人种的——我逝去的爷爷,我的爷爷已经去世差不多八年了,但关于爷爷的好多东西我都还记得很清楚,其中一个就是关于这几株梨树的故事。
爷爷出生在国共战争时期,虽然我们地处山区,没有直接的战争,但是战争的痕迹还是给爷爷的童年蒙上了阴影。爷爷的经历不能用悲惨来形容,爷爷三岁的时候父亲去世,六岁的时候母亲也离他而去,然而上天终究还是有一丝的怜悯之心的,爷爷他最终还是没有一个人走下去,因为他实在太小了,他的爷爷还在,爷爷和他的爷爷又一起生活了九年。但人来了总是要回去的,九年以后世界上就只有爷爷一个了,从这以后爷爷就独自一人走了五年,直到遇到了我的奶奶,他这个孤儿才算又一次有了自己的家。
爷爷他们结婚的时候大概是在六十年代初,爷爷童年的时候已经开始人民公社化运动了,我们村分了七个大队,由于爷爷还小而且无依无靠,所以队长就安排他去给队上放牛。他每天早上吃过早饭就赶着牛出去了,到了山上就去拔山草,一斤山草一分钱,山草是拿去造纸的,当时中国物资匮乏,东西都是凭票供应的。爷爷等大人们都回去了,自己才牵着牛扛着山草“回家”,他的家就是公社食堂边的一个杂物间,每天晚上他都会在吃完饭后,搬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给白天拔的山草编在一起。有一段时间,队里的形势十分严重,每天晚上都有批斗大会在门口的空地上进行,他看到之前许多的帮助过他的人被打得鼻血都流出来了,他不敢靠近,只是从门缝里看,批斗会往往进行得很晚,皎洁的月光从门缝里穿进来了,照亮了他的小木屋。他有时在想现在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大家都是是一个村的啊,他看到有人牙齿被打掉了的时候,他只有默默的哭泣。他永远也不明白为了活着,什么都是值得的。
爷爷渐渐长大了,队长认为他算一个劳动力了,所以不再允许他去放牛。让他去出工,爷爷只能和其他人早出晚归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爷爷也由一个小个子变成了一位帅小伙,在当时大部分男的十七八岁就当父亲了,但爷爷已经二十岁了,什么也没有,两袖清风。方时一个爷爷的堂叔觉得这样不是办法,觉得应该让爷爷娶媳妇成个家,所以就主动提出借两间房子给爷爷,让爷爷好娶个媳妇。爷爷也没拒绝,就从那个公社的杂物间搬出来了,当爷爷来到这两间房子的时候,他觉得他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爷爷白天出工,晚上就熬夜修葺房子,这个房子实在太烂了,他前前后后花了半个月才给房子“装修”好。房子有了,可是没有钱,在中国想娶媳妇彩礼是第一关,没有彩礼什么都别想。但爷爷是幸运的,他生活在那个沉重而单纯的年代里,他通过他的婶子的介绍,认识了我的奶奶,据说我奶奶是我爷爷的初恋,当时爷爷只给奶奶家里拿了一百元钱,三尺红布,一对银手镯,这些钱都是爷爷当初放牛的时候麦山草一分一分攒下来的,也许他就是为了这一天而准备的。这对银手镯现在还在奶奶手上戴着的,依旧闪烁着刺眼的光芒,只是那只手已不在是洁白如玉了,在岁月的磨蚀下布满了沧桑的褶皱。就这样双方在没有见过面的情况下就定下了终生大事,有些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奶奶到了爷爷家后也曾后悔过,哭过,闹过,但最后还是留在了爷爷的身边,不知道是日久生情还是奶奶觉得爷爷太可怜了,需要一个人来帮助他,反正她留下来了,一直到现在。
奶奶家以前是地主,常年有帮工,她二哥在部队当兵,在当时来说还算是殷实人家,嫁给爷爷后,奶奶经常会回娘家拿东西,奶奶的家人也不反对,反而是爷爷觉得这样不好。爷爷每天起早贪黑,年轻气盛,干什么活都捡公分最高的干。奶奶也去参加劳动,也没小孩,所以两个人的生活也开始改善,生活开始有了希望。但人心是永远不会满足的,他们开始思量未来的事,毕竟身在别人的屋檐下,心中总会有一点芥蒂。他们想自己修房子,谈何容易,什么都没有,修不修成了一道难题,爷爷总是在这种时候起到关键作用的人,他也挣扎了很久,但最终做出决定,还是得修!于是爷爷和奶奶开始了他们真正患难的日子。
当时的土地还没有下户,一切都是集体所有,爷爷当时就向队里申请了一块地修房子,队里觉得爷爷也不容易,所以就在村边的棉花地旁划拨了三亩地给他,据说爷爷专门请“懂行的人”来看过的,这里的风水很好,地有了,就开始动工了,没有钱只能自己动手,所以工地上只有爷爷和奶奶,在这期间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出生了,虽然孩子很胖,但是由于营养不良和没有时间照顾,所以孩子刚生下来不久就死了,爷爷和奶奶他们来不及悲伤,他们在修房子的事上投入了最大的精力。经过断断续续的修建,过了两年多,房子终于修好了,虽然是茅草屋,但这对于爷爷和奶奶来说,这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刻,他们选了一个日子,就搬到了新房子,从这以后爷爷再也没搬走了,一直但他生命的终结。
搬到新居后,爷爷经常四处奔走,背着自己做的陶罐去换粮食。爷爷算是半个陶匠,做的陶器挺不错,现在家里还有几个他做的陶罐呢。有一次他去云南省卖陶罐的时候,带回来了八株梨树,他想自己房子周围总是有点果树,以后能够让孩子们有点乐趣,他将八株梨树栽在了门口的桑树地里,他对它们很细心,但最后只活了四株,梨树长得很慢很慢,爷爷却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他的孩子一个接着一个出生,长大。他的四株梨树也开出了雪白粉嫩的花,结出了椭圆的青梨,但爷爷却在渐渐地老去,时间总是不经意间在人的身上留下苍老的划痕。
爷爷最终没能战胜时间的魔爪,他永远闭上了眼睛,又回到了他刚来的那个地方,而桑树地里的梨花正在随风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