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青春】南瓜姻缘(小说)
一
南李村家家户户都有不少地,平均每人近四亩,这在十里八村周围是算地多的村。地虽然多,但是他们种庄稼的时候,并没有因地多而产生任何的消极浪费。土地是根,土地是魂,土地更是人类的宝藏。人们很爱惜土地,不但种庄稼、栽果树,而且还将地头有效利用。村里人喜欢在地头种些南瓜,南瓜可是蒸饺子、包包子的上等食材。在物质横流的当代社会里,乡野果蔬无疑是珍惜般的存在,用时髦点的话说,那是“纯天然绿色食品”。不但村里人喜欢,就是那些前来收果子的城里人也爱得是死去活来的。李大妈蒸的南瓜包子,有位南方客商一口气吃了五个。
秋风拂来,老李家地头的南瓜叶子随着风儿摇了摇。今年的南瓜又丰收了,老李坐在地头,“吧嗒、吧嗒”抽着烟,一圈圈的烟雾飘散在空中,看着身旁一个个金黄色的南瓜,他高兴不起来,不断唉声叹气的。一提起最近的这些烦心事,他就头大。丰收的喜悦也没给老李带来欢喜,反而一看到南瓜,他便愁眉苦脸的。
日头斜射,老李的影子与地面呈15度角,眼看快到饭时了,儿子李箫过来喊吃饭。老李只斜眼瞅了瞅儿子,便直接站起身,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甩着袖子就走了。李箫低头跟在父亲的后面,给父亲说着一些宽心话,但老李却不理会,除了叹气,就是瞪眼。
进了家门,李箫妈早已将饭摆好,今天是南瓜饺子,这是李箫父子俩最喜欢吃的,也是全家人以及村里人都喜欢吃的。李箫妈打来清水,父子俩洗漱后,便坐在桌前,一家人开始吃饭。
“怎么又是南瓜饺子?”老李吃了一个饺子,大声吼道。
“南瓜饺子怎么了?平日里,你不是一直叫嚷着要吃吗?”李箫妈丝毫不惧怕老李的发怒,直接笑着说。
“我现在不喜欢吃了。”
“不喜欢吃,就别吃。”
“不吃,就不吃。”
“有本事,你永远别吃。”
李箫坐在旁边,眼瞅着父母开始吵了,便脱口而出:“你们别吵了,我这就够烦的。”
一听到这,老李顿时来气了:“你还烦,都是为了你的事,叫我在老白那老家伙面前低头,你爹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等窝囊气。”
“我”,李箫只吐出一个字,便没说下去。
“都别说了,吃饭。”李箫妈分别给老伴和儿子说。
老李一边叹气,一边吃南瓜饺子。李箫妈倒是比老伴显得沉稳许多,不断宽慰着儿子。李箫低下头,心里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他原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没想到却产生了这么大的“化学反应”。
二
李箫喜欢白鹊有些年头了,两人从同一所高中,考到同一所大学,现在也在同一个城市工作。两人相互爱慕,相互支持,彼此亲切关怀,一转眼,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按理说,恋人之间的争吵是必不可少的,但是他们俩却没有争吵。往往是一个眼神,或者一个暗示,双方便迅速明白。
李箫正如其名,很有才,各种乐器通通不在话下,尤其是“箫”。他吹箫的姿态很优雅,站得笔直,两腿交叉,直靠在白杨树上。李箫个子很高,村里个子高的小伙子很多,但是李箫的高,高的均匀,看了没有不舒服的感觉;而其他的却显得有些别扭。李箫不但懂乐器,唱歌也好听,时常引来各种鸟儿驻足倾听。他唱歌的时候,通常是吹一段,唱一段,有时还装扮成戏剧里的书生说上一段。喜欢李箫的姑娘很多,但李箫只对白鹊倾心。
白鹊比李箫小一岁,生的白白净净,瓜子脸,大眼睛,弯眉毛,高鼻梁,细长的脖子,满头飘逸的长发,不知引来多少双爱慕的眼睛。白鹊皮肤白,即使在炎热的盛夏,她的皮肤也是白白嫩嫩的,好像太阳神也不愿意过分灼晒她似的。白鹊喜欢穿绣花的白衣裳,白嫩嫩的皮肤与洁白的衣裳搭配起来,走在绿树成荫的巷道里,头顶的太阳透过茂密的树叶,一缕缕金黄的阳光照在白鹊身上,随着她前进的脚步,一闪一闪的,远远望去,犹如仙女漫步在仙宫一般。白鹊,人长得白净、漂亮,歌也唱得很好,虽说没有李箫唱得好,但是也不赖;尤其和李箫合唱,或者李箫吹奏,她唱歌,那场面真的是如临仙境啊。
试想想,在一处白桦林里,秋风袭来,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悠扬的箫声和优美的歌声传来,那是多么的美妙啊。英俊潇洒的青年在吹箫,美若天仙的姑娘在唱歌,两人满含柔情,配合得天衣无缝,即使那些天空飞翔的鸟儿以及地面飞奔的动物也停止了嬉戏,仔细欣赏这盛世剧目。
一说起白鹊,周围人都是摇头晃脑的。白鹊,人长得漂亮,也懂事;但是她爹老白这人,却是个怪胎,谁也不想搭理他。而白鹊妈刚刚生下女儿,便生了一场怪病,早早没了,这么好的姑娘摊上这么一个爹,也真够倒霉的,乡亲们看见白鹊都是一副无助的样子。有几位好心的乡亲倒是想给白鹊帮忙,只是一想想那怪老头,便不住声了。老白对女儿是百般疼爱,害怕后妈对她不好,年轻轻的便成了光棍,直到现在为止。
据说老白原来是军人,只因后来在评选干部的时候落选了。后来受了刺激,心神稍稍有点不正常,而且性子很暴躁,谁要惹了他,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便跟谁急。久而久之,他在部队也待不下去了,便转业回到村里当了村长。
老白这人,除了性格有些怪癖,性子也急躁,倒也没啥坏心眼。当村长的那些年里,乡亲们的困难和需要,老白通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谁家要有个难处了,不等说,老白直接过去帮忙。老白是个称职的村长,他的生命里除了白鹊,便是村里的老乡。他曾经给村里的老人请过医生,背过村里的留守儿童上学,也争取到投资,给村里装了路灯、自来水,也新修了水泥路。
老白退休之后,也没啥事,成了闲人,当了多年的村长,加之有从军的经历,对谁说话,都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搞得人缘很差。大家都记着他当村长时的好,只是他的说话方式,乡亲们很难接受。时日久了,老白变得很孤僻,性格也很怪异。一件芝麻大的小事,或者一个小小的玩笑,老白便认真起来。
三
某年的秋收时节,老白收完家里的玉米,便在村里、地里瞎晃悠。他家人少,只有父女俩,因而地也少,加之老白干活干脆利落,两块地,老白用了不到两天,便收拾完整。下一季的庄稼也种了,收回来的玉米晾在宽敞的前院里。
老白在地里瞎转悠,走过每一块地,仔细观摩一番,捏一捏玉米叶子,摸一摸玉米棒。那年是个好年景,雨水丰润,玉米叶子宽又厚,那些棒子上的金黄的玉米粒看起来也比往年要大一些。老白走走停停,不住地点头,好像部队首长检阅士兵一般。等走到老李家的地头,老白停下脚步,弯着腰,仔细观察那些早已褪下绿色外衣的玉米棒。不得不说,老李务农的水平很高,在当地乃是把式(顶尖的水平)。老白务农的水平也很好,谁也不服,就服老李一人。英雄相惜,老白面带微笑小心抚摸着眼前的玉米棒子,心里喜滋滋的乐。
突然,老白的脚下感觉到一块圆圆的东西,待他弯腰一看,原来是南瓜。老李年年给地头种南瓜,而且南瓜长得也好。眼前的南瓜秧半挂在玉米杆上,一颗颗沉甸甸的南瓜将玉米杆压得弯下腰,部分南瓜已经有小半截被埋在了土里。老白背着双手,抬起脚,小心踢了踢南瓜,只见那南瓜纹丝不动,老白瞬间有点不服气。心里想着:你个南瓜也跟我过不去。老白脚下的动作稍稍大了点,那南瓜稍稍动了动,只是恰好被正在地里干活的老李瞧见了。
“老白,你下脚轻一点,别把我家南瓜踢坏了。”老李边笑着说话,边向地头走去。
“谁踢你家南瓜了,我在跟他玩呢?”老白只是有点不太喜欢老李的话,心里稍稍有些不悦,随口说道。
“嘿,我说你这老家伙,明明踢了,还不承认。”老李也不甘示弱。
“没踢,只是玩。”老白也耍起了小孩脾气。
老李心情很好,难得能和老白开个玩笑,便接着说:“我都看见你踢了,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敢作不敢当呢?”
“敢作敢当”是老白当村长时的行动纲领,也是他的为人品德。那时听了是夸赞,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谁说这,老白就和谁急,但是老李不怕。当年他俩是搭档,老白村长,老李会计,合伙共事几十年,谁有几斤几两,双方心里都有底。
老白一听到这,瞬间变了脸色:“哼,我就是跟它玩。谁稀罕踢你的南瓜。”
老李走出玉米地,来到老白面前,指着老白脚尖的青苔说:“看看,南瓜身上的青苔都粘在了鞋上,还不承认?”
老白一看脚尖,再看看南瓜,顿时红了脸。
老李看着昔日伙伴这囧样,顿时乐得哈哈大笑。老李的笑深深地刺激了老白,他满脸通红,怒气冲冲,而又说不出话来。
老李笑着说:“那颗南瓜送你了,和白鹊吃顿南瓜包子,也给孩子多包几顿饺子。你看看,整日里,都是吃馒头,孩子都瘦了。”
白鹊是老白心里的一道阴影,也是他最关乎的存在。一听到老李说这话,老白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他最讨厌别人和他说:白鹊瘦了、病了之类的话语。好像他这爹很不合格似的。
老白气急了。额头上的青筋绷得老高,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隐隐传来几声骨头响。他双腿都在抖,裤腿也随着一晃一晃的。突然,闪电般的间隙里,老白朝南瓜狠狠踢了一脚,转身离去,嘴里不断嘟囔着:“我就踢了,看你还能把我怎么样!哼!”
看着老白气呼呼离开的背影,老李乐得哈哈大笑,只瞅见那颗南瓜被赐得滚了好几个圈,压倒了几棵玉米杆,南瓜也裂开了一道缝,嫩黄的瓜肉隐隐可见,黏黏的汁液随着那道缝,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泥土里。老白乐呵呵的,摇了摇头,将那颗南瓜摘了下来,向家走去。
本来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不知是被谁瞧见了,口口相传,传呀传的,传遍了十里八村,也传到了老白的耳旁。老白竟然吃瘪了,这是一个巨大的新闻,乡亲们一看到老白,都是交头接耳悄悄议论的样子。老白一看到乡亲们悄悄议论,仿佛都在议论他一般。老白一见老李,不是瞪眼,就是冷哼,就是没有好脸色。
四
这世道,真的很难预料,老李用一颗南瓜将老白气得说不出话来。老李是心情愉悦了好久,但是儿子李箫偏偏喜欢上了白鹊,一想到这,老李是头有南瓜那么大,一看到南瓜,老李是哭笑不得。儿子喜欢,当爹妈的怎么能违背呢?更何况,现在倡导婚姻自由,而且白鹊确实是个好姑娘,谁都想娶,只是苦于那老白。
老李想着:既然孩子两厢情愿,那就豁出这张老脸了,就当是为孩子了,也算是那老头报了仇吧。老李打定主意,便和老伴一起上街采购提亲物品,直接买了六样烟酒茶,白鹊没妈,倒不用买另外的物品。老李很慎重,每样物品都仔细检查,防止有南瓜一类的字样。老白这人是个死心眼,可不能再得罪他了。
过了几日,遇到一个适合提亲的好日子。老李便提着物品去了,李箫也要跟着,被老李挡住了。在村里提亲,孩子是不能去的。这是祖宗的规矩,虽然孩子明面不能去,如果两家大人说好以后,孩子也是可以私下会面的。毕竟社会在发展,也要迎合新的思想。
晨起的太阳很温柔,照在身上,感觉暖洋洋的。老李走在洒满阳光的巷道里,看着路旁落下的树叶,心里那是一阵舒爽。虽然是有些小过节,一个南瓜大点的事,那都不是事。老李拍着胸膛想着,一转眼,到了老白家。
“咚咚咚”,老李打着门,这上门提亲,可不是小事,不能直接进门,要等主人来接。白鹊听到敲门声,循声出来,看到老李提着礼物,迅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白嫩的脸颊迅速变得嫣红,如同熟透了的柿子一般,红而嫩。看白鹊害羞的样子,老李心里欢喜得很,好姑娘,老李想着,并笑着说:“快叫你爹去。”白鹊立刻答应了,转身向里屋跑去。
“爹,有人在外面叫你呢?”
“谁呀?”
“你去了,就知道了。”
“你去打发了,就说我睡着了。”
“又不是找我的,我不去。”
老李站在门外,听见里面一问一答的对话,心里喜滋滋的乐。不一会儿,便传来老白穿鞋的声音,嘴里不断在叹气。“你这死丫头,就知道欺负老头子。”老白无奈的说话声传来,老李乐了。
不一会儿,老白出现在门前,看着眼前西装革履的老李,嘴角乐得翘了起来。为了显示他的重视程度,老李特地穿上儿子的西装,一方面是显示重要性,另外也有显摆的意思在里头。老白这人容易冲动,一冲动,事就好办些。老李是两手准备,信心满满。
“你这是干什么呢?还穿成这样,跟个妖怪似的。”老白抖了抖宽敞的粗布衫,面带讥讽地说。
今天是非常重要的日子,不管老白说多么难听的话,都要忍。老李是知道的,十里八村的路数,大家都知道。一看到手里的礼物,老白没翻脸,说明这事有门,倒不是很难。
“别说那些没用的,好歹先让我进去吧。”老李笑着说。
“急什么,咱们有些日子没见面了,先聊聊。”老白答道。
“爹,先让李叔进去吧,站在门口,显得咱们太不懂事了。”白鹊对老白说。
“就是,就是,你看看,孩子都懂。”老李笑着说。
“那你找白鹊说吧。”老白转身便要走。
“哎,你不能走。”老李直接拉住老白。
“怎么了?不是说我不懂礼数吗?”老白又是摆出一副“我就这样”的模样。
“你懂,你懂。我的老白哥。”老李有些无奈了。
老哥俩,你一句,我一句,好像说相声一般,站在门口,开始了对白。白鹊很着急,但是又插不上话,更不能去找李箫了,只能待在原地跺脚。老李和老白都心知肚明,两个孩子的事,他们都看在眼里。这些年来,李箫怎么样?白鹊怎么样?乡亲们早已定论了。既然是水到渠成的事,那么不妨逗一逗这个老家伙。两个胡子白了、头发白了的老头就这么相互对峙,谁都清楚谁的底,谁也不让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