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来，天阴沉沉的，一阵秋风吹来，颇生凉意。我走出单位西门，穿过马路，来到一方百来亩的农田，这是一块征用多年久未开发的空地，看它闲置，原先的失地农民便纷纷来“圈地”种植农作物。扑入眼帘的是一片葱茏的绿色，豆秧、菊秧、棉花和杂草等密集地生长着，田野寂静无声，似乎秋虫也尚未醒来，远处几只八哥起起落落，划破了铅灰色的天空。
　　 我沿着田边的水泥路走着，忽见一个六七十岁的农妇，正在一畦空地上弯着腰翻地松土，像是要播种什么，我纳闷这个季节还能种什么，便问道：“侬在这里垦地要种啥？”
　　 她直起身，看看我，然后慢吞吞地说：“种油菜。”
　　 “现在就种油菜不早吗？”农民出身的我十五岁就负箧远行，虽然暑假里也能帮助父母割稻种田，但工作以后很少回家，于农事终究是生疏了，有时甚至连丝瓜花和南瓜花都分辨不清。
　　 “现在是撒油菜籽，等菜籽出苗后再拔出来移种。”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油菜种植是这样的。农夫的口齿不太清晰，但我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我的脑子里随即闪过四月天铺天盖地油菜花开的场景，紧接着又想起，就在几天前，这块地已经被地产大鳄碧桂园于每亩340万元的价格拍走。我就对她说：“侬还是省点力，这块地已经被人买走，马上要造房子了，现在到明年五月收菜籽还有七八个月，这段时间内估计是要开工的，侬辛辛苦苦种的油菜不一定能收获呢！”
　　 “什么？”似乎农妇的听力也不太好，我便把上面的话重复说了几遍。
　　 “是吗？终于要造房子卖了？这就好了！”
　　 “这又是为什么？”——我本以为她会像一般的愤青一样发些牢骚，因农民对自己的家园被征用总会有些情绪，没想到居然说出这样渴盼的话。
　　 “唉呀，”她说道：“老头子不愿来做，儿子媳妇住在市区，田地空着多可惜，大家都来种点东西，我也要来种的，不种就可惜了。如果索性造房子了，那我就不用再来做桑活（方言，干活）了。”
　　 “我看侬年纪不轻了，安耽（方言，轻松）点好了，就不要再来做桑活了。”
　　 “照理是的，同侬港（方言，讲），我以前还被车子撞过，差点死了，脑子里开了大刀，那车子还逃掉了，”她朝我走近一步，脸上露出忧伤的神情，告诉我说，“儿子媳妇老是叫我不要做了，但是田地空着总是浪费，我不舍得的。”
　　 “是吗？那侬吃苦了！侬儿子做啥的？”
　　 “我儿子开出租车，他在市里买了房子，买了车子，他们日子过得蛮好的。”提起儿子，农妇把头一抬，眉一扬，脸上升起一股自豪：“我儿子很正派，吃喝嫖赌这些事他一点都不沾。”
　　 “是吗，侬养了个好儿子，功劳很大啊！”我称赞了她几句，就向她告辞，继续向西走去了。
　　 等我沿着河道走完两圈回来时，她已经垦好地，正在收拾准备回家，看见我，又跟我唠唠叨叨说起她的车祸和儿子的事情。
　　 “侬就在家好好养老，别再做桑活了，把身体保养好吧！”我对她说。
　　 “是的，这次如果这里造房子了，我就不用来做桑了。”说完，她把铁耙放在车斗里，又整了整铁的位置，然后盯着犹豫了会，最后确信这样放置是安全的，才颤抖着跨上那辆庞大的三轮车，走了，留下一个瘦弱的背影和一头秋风中略显凌乱的白发。
　　 农妇已经不见，我却想起了自己年迈而多病的母亲，——母亲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听我劝告，不再养蚕、不再做桑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