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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阿文


作者:李建志 童生,797.4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080发表时间:2017-10-08 20:00:33

阿文 出了工农兵中学大门向左拐,沿斑竹小学围墙外一条便道下坡,左边铁路路基下有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通往牛奶厂、斑竹大队、石灰桥、原子核,阿文每天就走这条小路上学。
   只有时间足够充裕的下午上学或者放学,我才会接受他的邀请,沿环河河岸一块儿畅游。有时会多上一位同年级四班他不吭不声的老表,或者石灰桥变电站住家的同学张洪全。和他走,你只能当收音机,听他天马行空海说神聊,或者欣赏他在绿草如毯的河岸上前空翻,鸡公走,大劈叉。他的话匣子或者鸡匣子只要被打开,就很难再有停得下来的时候。他尖尖的嘴筒子,注定就是为牛皮壳子而生的!
   偶尔我们也会比试走铁轨,看谁走得更快更远,火车快抵近的时候再蹦出去,以激怒那位向来对学生不怀好意的火车司机,近距离感受一番成昆线上歇斯底里的蒸汽风暴。到了一个铁路涵洞的上方,再顺一条之字形的小路,B52般呼啸着俯冲下陡峭的路基。
   除了学校读书,上下学的路上,阿文再没有更多的空暇。回到家里,大人就会给他安排种种力所能及的工作。而他,也仿佛对那些比读书更感兴趣。
   阿文同学的理想到底是什么,我们从来没有探讨过,尽管陪他沿河岸神游的时候,我们有时也会躺在草丛上高谈阔论。我知道,这对我对他都同样是一个伤透脑筋的话题。
   实事求是的说来,在触及这个概念之前,阿文没有什么宏图大志,或者说他根本就搞不明白理想、梦想和幻想之间的差异。啧有烦言的工农兵,不依不饶的班主任,除了悉听尊便,真不知还有哪种方法能够让寄人篱下的他苟且偷安。如果非得要强加给他一个理想,可不可以换个班主任?学习,对他说来,就是在班级里和男同学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和女同桌天昏地暗白刃相见,和班主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和妈老汉儿藏头亢脑躲躲闪闪。
   其实所谓的理想,只不过就是班上同学天南海北时,迎合那群养尊处优,眼睛珠珠儿滴溜溜转古灵精怪城里人的。别个的理想,不是当大干部,就是解放军连长,最起码都是火车司机……他家的境况,所有的理想都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偏就有好事者非得把他拉扯进去:“嗨,胡子,你的理想是啥子?”急得他面红耳赤,直抠后脑勺。如果不弄点名堂出来,岂不被一贯心高气傲的城里人笑话死他?龟儿子,点没追求土农民!所以他也必须要有理想,而且必须是同学同等远大的理想!他娘老子不天天盼他跳出农门,当上吃商品粮的居民户口?对!那就是他阿文的理想,当上四个兜的商品粮干部!
   商品粮和他家田里出的米到底有多大区别,就像一道绞尽脑汁也无解的几何题,大人非让吃就吃呗。如果允许实话实说,啥粮他阿文也不稀罕,只喜欢吃田坝头的泥鳅、黄鳝、石灰桥的虾猫儿鱼。只是强按牛头鬼哭狼嚎那些见多了,又何必自己和自己过意不去?好吧,他阿文的理想,就是你们嘴里出人头地要人命的虚无缥缈的商品粮!
   单单只是外表,或者环河岸偶然相遇,阿文确实过于普通,普通得让多数同学完全都忽略了他的存在。出乎所有人最初的料定,小学生模样不堪一击的阿文居然身怀绝技!
   阿文是我众多初中同学里一位倔强、率真的伙伴。如果非要提秉性,质木敦厚,耿直清新,活泼干练,悃愊无华就是他。
   阿文居家附近,特别是环河对岸挨着农校后门的竹林攀,和牛奶厂大路旁边一个斑竹几队生产队晒坝毗邻的大院落里,有很多我同班同学,他是唯一一位男生,唯一一位我几次三番登门拜访过的同学。其他几位女同学仅仅只是去他家路上,不期而遇时简短应酬上几句便匆忙离去,怕招惹上别有用心的嫌疑,再无端炮制出某个醉翁之意的居心。
   阿文的父亲是生产队会计,母亲是普通社员。排行老四的他上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大哥在外当搬运工,二姐是一名普通社员,三哥刚从工农兵高中毕业。
   阿文姓胡,不知何故,他老表喊他阿文。如果不是那次去他家,我并不知道阿文是他家人对他的昵称。不过在学校里我和他都是直呼其名,免受管教森严班主任老师同流合污的猜疑,诘问。
   阿文,他给我解释过这个称谓否,我有些并不确定。他是我所有同学里边,唯一一位以阿相称呼的。除了他,就只有满大街爆花脑壳摇头摆尾声嘶力竭的有钱人阿里巴巴,哪里关火的阿陈,阿陈,阿陈吉思汉。很多年以后我才听人说,阿是一个广东方向的称谓。家里的阿文和他父母、兄长都说广东话,这更加印证了他们所讲的“胡广填四川”典故的真实性。阿文的祖上,一定就是这样子被填过来的!
   第一次去阿文家,是三十二年前的一个秋天,一天中午沿环河岸回家的路上,他采用非常规手段挟迫过去的。
   如往常一般,那天到小路口分手的时候,他依然竭力邀请到家里去做客。满以为只是出于礼节性的随口一说,甚至丝毫都没有当成回事,道别后,悠哉悠哉沿着河岸继续前进。不曾想他突然从后面夺过书包撒腿开飚,迅速藏进菜地一个地方,回转身再和你掰扯道理。扳住肩头告诉你,其实,他早就发现你一个天大的秘密!原来住沙河铺的农民,你打心眼里就看不起住石灰桥的农民他,只看得起川交、生药厂那些有吃有穿的居民户口,死活请不动,分明就是嫌弃他家屋穷。被他一席话闹得徜徉若失,进退维谷,只能接受邀请。
   阿文的家,介于牛奶厂通往石灰桥闸门之间,一爿菜地背后一个土坡上的竹林攀里面,一栋普普通通的土坯四合院。
   阿文的父亲五十出头,身强力壮,沉默寡言,门前挑起尿桶健步如飞。母亲淑质贞亮、心直口快,说话像打机关枪。哥哥、姐姐待人热情。经不住他母亲嘚嘚,和他近乎偏执的挽留,在他家吃过一次午饭。
   那天被挟着书包拽到他家时,喇叭里已经开始了评书联播。见他把母亲拽到一边偷偷说了几句什么,再见他母亲喊过三哥,拽到墙角侧身嘀咕了几句,紧接着从表包里掏出来裹成一团的手巾,一层层剥开来拿出两张一元的票子,再一阵吩咐后,三哥推上自行车着急忙慌出了门。边再次提出要走,边伸手去提饭桌上的书包,阿文一个箭步冲过来,死死拽住书包带不撒手,相互拽着书包僵持了好一阵子,他索性顺势一屁股把人压在竹椅上,再双手各抓住一边扶手。饭桌上他娘俩边嘚嘚边不停往你碗里夹肉,自己却大口大口只顾刨饭。临了,全家人一个劲邀请下次一定光临,而且再三嘱咐阿文送君千里。
   下午上课,翻开书包的时候,滚落地上一个苹果。瞬间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堵住喉咙,我几乎不能呼吸,眼睛越发湿润模糊起来。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此时此刻我久久难以平复的心潮,我只知道,这是一家子任何时候都足以让人感动,常在披心相付的平凡人家!
   没有考上高中过后,便再也没有了他的音讯。一次又一次的明日复明日中,渐渐冷漠了热情,直到把那段曾经火一般炙热的深情厚谊,彻底葬送进了越发模糊不清的支离破碎的记忆!
   胡鸡公以鸡公走路斐声校园,以斑竹第一鸡公殊荣名躁方圆,是包括某在内大众的偶像。试图拜倒在他鸡公裙下的形形色色不胜枚举,公鸡公,母鸡公,大鸡公,小鸡公,胖鸡公,瘦鸡公,洋鸡公,土鸡公,雉鸡公,雄鸡公不一而足。有会的,有不会的,有半会不会的,有半生不熟的,有到瓜不精的,有自以为是的,有似是而非的,有不伦不类的,有不像鸡公更像企鹅的,有纯凑热闹哗众取宠的,有拜鸡公走路顺带偷师学艺的,有不服气边学边哼哼唧唧的,有没学会走直接拜跑的,总之,在会到立着走路的鸡公里面,魁首,非他莫属。不信,就放学走到九眼桥!
   阿文是个小个子,用他的话说小骨头,小身子,小脑子,小种子。初中三年他一直坐第一排,深得老师眷顾。一不留神他就会在课堂上挑动战争,上面讲课他在下面兴风作浪,书本挡住脑袋,趴桌上,要么眉飞色舞和隔桌开小会,要么乘人不备丢纸团,或者窜另一桌敲前桌的脑袋,再埋下身子冲后面扔一纸团,搞得整个课堂调塘羮沸,鸡犬不宁。大家干脆不爱听课,你扔我我敲他,满教室追赶,报仇,复辟,翻案。不少早就沉浸在饕餮梦境中的口水族们,梦里梦憧就已经被牵扯其中,睡眼惺忪,边揩口水边努力求证到底是臆境还是……他竟然完全不知,自己早被人用圆珠笔画成了蓄着人丹胡子的山田鬼子!还傻傻地赔着别人笑话自己!来嘛,来嘛,加入,加入!自由活动倒还是大家都挺乐意接受的!最起码不至于头悬梁锥屁股那么辛苦。甚至把蜡笔、纸团扔老师脑袋上!我的天!马蜂窝也去捅!总会让原本水波不兴的课堂瞬间乌云翻滚惊涛拍岸,总会让原本温文尔雅的园丁气急败坏勃然大怒!一个粉笔头扔谁头上自找的!最终被检举揭发,把罪魁祸首他提后面享受特殊待遇,给老子面壁思过,把牢底站穿!呸!
   阿文的三八线,从读书的第一天起,一扯就是三年。上课的十之八九,他都和学习无关,而只关心被他女同桌侵犯的三八线。也十之八九,心情大好的灵魂工程师猛然回头的时候,正巧你抓住我头发,我揪住你耳朵。
   其实和毫无章法可循,只会闷起脑袋一个劲猫抓的同桌较量三年下来,会武功的阿文永远处于下风,而享受特殊待遇的却永远只是他!主要一个原因,对手可以穷凶极恶肆无忌惮全体位发动进攻,而小个子阿文却夹手夹脚,顾此失彼,稍有不慎就会从调皮捣蛋沦为一贯道德败坏!
   “明明她先动的爪子尽是老子面壁!如果不是……如果她是个男的,老子弄死他!”
   是啊,谁又能真正理解我们少年阿文他的烦恼、他的委屈。
   小个子阿文可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考试照旧红起关公脸拉长鸡公脖子,全方位扫描,满教室发射sos短波信号,包括同桌瘟得痛的卷子,也不忘边挠头发,边瞥上几眼。别人可是手肘遮挡得严严实实。虽然他也曾主动摇曳橄榄,妄图危难之时冰释前嫌,给彼此多一个交流答案的机会。还涨红脸小声向她发报,甚至拧着脑袋靠近身前,向她请求核对某道自己吃得半透不透的选择题,即使暗号已经发成明号,老师外一半的同学都回转身,然而我们阿文旁边那位,气不打一处来的小心眼女同学,显然耳朵并不是特别好使!甚至还猛甩狮子头,那分明就是在告诉他讨人嫌的阿文:“把你的萝卜缨缨儿拿起爬!老娘不吃这套!”阿文对她说来就是豆蔻年华噩梦的开始,创剧痛深、回肠九转!
   执迷于脱胎换骨的他,放学后每天到学校体育室单锅小炒,不吃不喝炒到天黑。正应验了那句老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哪个说的,工农兵就飞不出金凤凰?
   阿文是唯一一个初中年级在体育室重点培养的苗子。也是班上唯一一个单杠大回环,即使十圈脑袋也不会发昏的天才。换作我们别说十圈就拼起命板两圈,下来回家也找不到庙门。除此之外他还会双杠,武术,鲤鱼打挺,前后空翻。
   对于只追求升学率的班主任罗老师说来,阿文就是一个彻头彻尾被鬼迷了心窍的黄口孺子。鸡公走路算文还是理?南拳北腿升学能加几分?鲤鱼可以挺进重点高中?一个斗大字不识半箩筐的黄师傅(体育老师),竟还大言不惭潜心致力于把农二哥栽培成什么栋梁人才?如果鸡公都可以走出人才,那么,以后全天下的学生大象走!简直是在异想天开,滑天下之大稽!
   其实,阿文除了让人叹为观止的单杠功夫,据说只要啄够了米,鸡公可以跑一整天不歇息。不过,他令人拍案叫绝的却是鲫鱼打挺!一个急加速一连串前空翻,落地顺势一个大劈叉,紧接着一个前滚翻仰面躺在地上,双手反撑地面,起!借助柔韧的腰腹力量,便已经稳稳扎在地面!
   很久以前,石灰桥还只是被大时代启萌的时候,我到过他老家附近好些次,只是始终也没能找到记忆里那条清晰的田埂,田埂边他藏我书包的花菜地,以及他家外一大片竹林,和上竹林去的高高的土坡。
   临近过年的一天,我再次想起去找找他。顺着原子核电梯公寓前,正新建中四通八达的公路网,奔了他家方向。在一条铺设了一半的公路的尽头,向着他家方向举目远眺,突然,我留意到了一幢一楼一低的瓦房,我可以确定它并不是阿文的家,只是离得很近,但极有可能可以从那里寻找到蛛丝马迹!
   于是,我选择了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使一根木棍一路拨开缓缓前行。
   快到小路尽头的时候,楼房已经完完全全呈现在了我的眼前,除远处看见的一棵高高的桉树外,楼房前还有一棵挂满果实的红橘树。大门半掩,但并没有人在的迹象。一阵激烈的狗吠后,一位六十左右的老者出现在了楼前,手里紧攥一把铁耙,警惕地打量着我。楼房旁边一片有些像地基的空地上架着一堆干柴,噼里啪啦燃着小火。
   掂量了好几次后,终于还是开口向他打探,
   “师傅,请问胡子文原来住哪里?”
   边靠过来,他边回答,
   “就这里。”只手指着柴火下面的空地。
   一番简短交流后,才知胡子文已经从这里搬走了好几个年头,结婚,租房,到一无所知,令人欣慰的是,他现在和瓜耳皮同住一个小区。他牵开狗,再次邀请家里作客的时候,我婉拒了他,回转身往来路走去,一再叮嘱他,
   “请记住告诉他我是他班长,请他到新居找我。”
   石灰桥河岸回首那幢即将被一条公路贯穿的楼房时,清楚看见他门前那棵红橘的金色果实,在寒冷的东风中摇摇晃晃,和树叶折射出道道耀眼的阳光,而手持铁钯的他站在红橘树下一动不动,抬眼打望着我去后的方向。也许他会尽快转告阿文我的到访,也许得等到来年接受条件签字画押后,才会再遇上阿文吧?
   也不知现在的阿文究竟会是一个什么样子,还是曾经那般痴迷武术吗?或者初心依旧的他,正在斑竹新居领着一群后生竞技第一鸡公吧?我猜想,极有可能就是后面这个样子的。

共 5278 字 2 页 首页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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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什么叫典型的艺术人物?阿文就是一个很特别的艺术形象。阿文是个小个子,用他的话说小骨头,小身子,小脑子,小种子。他可能是作者小学同学,给人的印象是,念书念不进,跳皮捣蛋一个算几个。阿文除了让人叹为观止的单杠功夫,据说只要啄够了米,鸡公可以跑一整天不歇息。不过,他令人拍案叫绝的却是鲫鱼打挺!一个急加速一连串前空翻,落地顺势一个大劈叉,紧接着一个前滚翻仰面躺在地上,双手反撑地面,起!借助柔韧的腰腹力量,便已经稳稳扎在地面!文章以幽默调侃的语言,形象而又生动地描述了阿文这个典型的痞子学生。因为,他能在上课不大一会的功夫,就把班上搅得鸡飞狗跳,人神不安,继而你扔我我敲他,满教室追赶,报仇,复辟,翻案。佳作,推荐共赏。【编辑:湖北武戈】【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1012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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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7-10-08 20:17:43
  阿文是个很特别的人,特别到让人读上一遍就牢牢地记住了他。欣赏佳作,问候作者。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2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7-10-12 21:49:36
  阿文只是这一个,世上难寻第二人。恭喜获得精品,争取佳作不断。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回复2 楼        文友:李建志        2017-10-13 10:44:37
  谢谢,请把《哑巴堰人家》第一段粘贴上去。才完整。
3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7-10-13 16:40:18
  在哪呢?没有文字怎么粘?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回复3 楼        文友:李建志        2017-10-13 18:47:06
  帮二哥抢回老婆不久,七九年临近过年老大披红挂绿去了异地他乡当兵。那以后,我再没去过他家,他和咪咪也很少到家作客。不知是哪一天起,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般,从我们的生活中从此冰消气化音讯皆无。
   我常常会怀想起他,他的茅草棚子,他屋外的苹果园、哑巴堰、以及那段囊空如洗无忧无虑不分彼此的日子。
   二哥的新房子在苹果园落成那年,我已经就读花小好几个年头。处于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我每天都会刻意选择路过他家门前。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家的大门多数时间双门紧闭。
   二哥的新家在旧房基础上重建,依然与海舰、朱孃的老房子连墙接栋,同驻扎在哑巴堰苹果园的边缘,面向果园中一条僻静的小路。与海舰家一样,到相距不远的一个竹林攀里挑自来水吃。较之七穿八孔的旧宅,新建的三间土坯房干净整洁宽敞明亮,门前的墙壁粉刷上了一层分外亮眼的白石灰。一间堂屋,一间卧房,一间灶房,灶房连着自留地,自留地连着望天家的后墙、苹果园。门前一个不大的开放的三合土院落,院落旁边一笼矮矮的毛竹,一根被拉索紧拉着一边歪斜的水泥电杆。灶房是一扇蔑笆门,一根铁丝勾随意挂上。走进堂屋就会发现,对壁有一道后门,出门是一个茅房(厕所),蹲位旁边随手够上的一些土砖缝隙中多多少少放了削好的专用蔑条(作用同手纸)。地姑牛在墙根堆了不少土堆,一些古里古怪的剃头姑儿在相近的缝隙间蹑手蹑脚游来荡去。茅房连着一间简陋的偏房,里面满满当当塞进各种柴火。堂屋口一头呼呼酣睡讨人喜欢的土狗。
   茅房后面是一片野草滋蔓的空地,原本踩出过一条狭窄的小路,几场雨水过后没有了影踪。齐胸的杂草间密挨密牵扯上大大小小的灰白色蜘蛛网,有一些大过了洗澡的木盆,像一张张浅灰的渔网平铺在草丛,上面一些大指头还大毛茸茸的肉虫一动不动守株待兔。一些昆虫在下面的草丛间蹦蹦跳跳,一些被包裹成了看得见样子的类琥珀,一些新沾上的在一些风化了大半的蜻蜓、苍蝇翅膀旁边正拼命挣扎,一些和蜘蛛抱作一团殊死较量,把蛛网撕破开几个大大圆圆的口子,挂着一命呜呼的前辈和无力回天的它们的折子在阴冷的风中绝望地摇晃,呻吟。右边是望天的住房,正对面一个大竹林,高高的竹林下面是成渝马路,竹林旁边是生产队苹果园。竹林和空地间有一条阴森湿滑的小路,连接着大院落、吴孃、海舰、望天家,地面厚厚一层湿漉漉的竹叶。这条路除了我和海舰每天坐滑车般蹿上几个来回,其他人家很少经由。
   朱孃家摇摇欲坠的旧宅和海舰家垂直相交,共用一个土院子。站哑巴堰角落即可一览无余。院落边上一棵枝繁叶茂的多年生構树,严严实实遮挡住了院落大半个空间。每到夏秋交替,吴家的瓦顶和院落跌落上许许多多砸开了花的红色果肉,甜甜的汁肉惹来苍蝇蚊满天穿梭。取下海舰家屋檐下长长的晾衣竹竿到下面乱捅一气,满院子追赶四下逃命的金龟子,爬上树逮牵牛、掏夹夹虫成为了到二哥、海舰家乐不思蜀的趣味。
   二哥的老房子和朱孃家一模一样,蔑夹墙,几根立柱支撑起整个房顶,部分墙壁不同方向歪斜,有些脱落了抹泥,露出来泛黑的蔑条,有些地方被掏空成为了拳头还大的空洞。二哥家有三样家私,堂屋一张跛脚的饭桌,围绕它一圈四根同样跛脚的条凳。卧房一张有脚柜的老床,据说是父母留下来的。卧房的几面墙脚下横七竖八丢弃着他兄弟俩换下来沾满泥土的烂鞋子,一个面向果园小得近乎伙食团打饭橱窗大下的窗户。堂屋胡乱摆放着锄头、箩筐、背篼、水胶、坛坛罐罐,一只墙角堆放着风干的红苕。墙壁高高矮矮钉了不少铁钉,挂着铺满粉尘的秤、砣、雨衣、笆笼、草帽、斗篷……屋顶的梁、椽上悬挂着一团团长长短短的尘绺、大大小小的蛛网和它缓缓蠕动中虎视眈眈的宿主。倚着一面墙壁的圆规般头重脚轻的碗柜我记忆犹新,他曾经竭力邀请放学回家路上的我去他家,翻遍了堂屋的坛坛罐罐,最后在这个柜子的角落里找出来小半碗胡豆现炒了请我。有些像老式双开门衣柜,一人多高,木板单薄,做工简陋,成色破旧,随便从里面取出个什么都叽咕叽咕响。二哥取东西的时候,都是侧着身子,一只手扶稳它,戳尖牙签般的两根手指,不停晃动遮挡住光线的脑袋,谨小慎微的样子,像在里面考古。我垫上脚尖瞅过,里面除了几个破碗也没什么值得他那样费心的。两扇小门打开或者闩上见他都轻手轻脚,生怕激怒了里面饥肠辘辘的偷油婆,哪天恼羞成怒连人带碗一块儿给生啃了。
   曾经一次十万火急本人内急得血都快喷出脑门,满院子窜也没找着茅房,你猜怎么的?他居然给你搞灯下黑,茅房开在厨房。这个创意到是让人眼界大开。他兄弟俩一米开外一个烧火一个掌勺有说有笑!让人如何能够做到专心致志旁若无人?还是冒着土崩瓦解的危机捂住屁眼上海舰家让我一次屙个够罢了!我反反复复琢磨过这个无奇不有的创意,最后给了自己一个最为合理的解释,食不果腹,少走两步。天啊!难道搭火的蔑条还用的是……
  
   二哥的新家,也是生产队一波年青人包括不知丁董的我的家,哪怕能挤出一点儿时间,有一点儿空闲,他们总会邀约起到二哥家天南地北海阔天空。身上穿了新衣,胯下骑上凤凰,腕上捁只手表,脑海有了见闻,他们第一个会想到到二哥家分享。遇上闹心事,他们也会第一个想起到二哥家倾诉。少了长辈约束的冬日可爱的二哥的家,就是自由自在放达不羁的天堂!
   我没有向母亲打探过二哥一家的来路,尽管我有些奇怪他兄弟俩一起生活,而且从来没听说或者见上过他大哥或是大姐。母亲见过二哥的父亲,高高长长的,老实本分,讷口少言,母亲用了许多描述想竭力呈现给我他的形象,我依然想象不出高高长长老实巴交的二哥的父亲到底是怎么一个样子。
   同海舰家一样,和苹果园住家的二哥我们只是相隔两百米长度的哑巴堰。除了雨天,我上学、去窑坝子都从后门出发,顺哑巴堰坎途经他家门前一条羊肠小道穿越苹果园去往成渝马路。学校是窑坝子一路之隔的花果小学,也很多乡俚称呼它三家村小学。
   海舰和二哥互为邻居,都是我形影不离的兄弟,都住哑巴堰角落那边。
   能有幸住在鱼肉泛滥哑巴堰旁边,特别是苹果园里是他们令人羡慕的好福气,是多少哑巴堰外人家寤寐以求的夙愿。不见五指的夜色下,你知他睡觉还是蠢动,居心还是梦游,三更半夜垫起脚尖苹果园唰唰唰唰趟过去嘻嘻嘻嘻游回来,总不至于不知死活越俎代庖替哪家捉鬼招魂吧?反正我是不太相信,深更半夜果园子里边果真会有人那么大动静仙人还是青蛙跳的。还是发情的猫咪般叫声诡异的仙人青蛙!嘴巴一抹当吃二娃,还真没辜负他的排行。海舰家里也排老二,虽然地理环境相对恶劣,一颗苹果树恁就站在自家自留地里,沉甸甸的枝桠就搭上瓦片伸进厕所,还需要他去费事?谁又规定了有苹果树搭上茅房的社员家里更深夜阑没得证人不准大小便?你管别个点不点煤油灯。靠!分明就是邪恶的猜忌,无端的陷害,吃逑不到猪肉还见不得别家猪跑!
   海舰家是距离哑巴堰最近的人家,自留地只隔着一条堰坎,厨房到堰坎至多五六米。他家在周围最先引入狗爪豆,每年陈爷爷都会在堰坎边种上一拢,而且每年他都会把它经营得根肥苗壮豆荚累累。他家一步之遥堰坎下吴孃家的自留地里每年栽培向日葵,溢水口戳鱼时偶尔跳进去抹上一把几把也并不太会引人在意。在她家地里跳进跳出抹来抹去好几个年头居然一次没露出破绽,或者是吴孃家人并没有表现出有过破绽。
   尽管二哥守口如瓶,海舰却不止一次给我透露过哑巴堰坎边住家的好处。但是却惹得我心里有些隐隐不快。每天中午隔着池塘喊我过去啃窝头的海舰,单单到了吃鱼的时候就把兄弟我搞忘到九霄云外?要知道,我们可是四岁开始看生见长情深友于的莫逆!但我并未表露出来,我希望哪日里他一定会给我一个我满意的交代。哪次三更半夜涨水他都是近水楼台,起身摸过去,一个筛子溢水口接就是。边拽瞌睡边往笆笼里装,哑巴堰就等同于他海家的水鲜馆!别人又没有光屁股生生跳进你生产队池塘去戳,去舀,去摸,去强取豪夺,去损公肥私。更加没有过“下吧,下吧,下他过七七四十九天”破坏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嘴甜心苦心狠手辣不可告人。池塘最后那道固若金汤竹篱笆外的鱼就还不相信唯独归于你生产队旗下,就不允许野生鱼有一席容身之地。唰唰唰唰,标准块头的鲫鱼上杆子往里蹦,它授命只蹦老二的戳箕,想不吃都不成!这几个二娃还真是生对了时辰,住对了地方。也难怪洒家想吃个苹果就总是暗礁险滩不测之渊,那个异常炎热的傍晚,果园厚皮菜种苗下潜伏至少五个小时,子夜,背心刚兜上两个,唰,五节手电!行三!难道这不是天意?就包括时下,粘三,准坏事。“哦,小三嗦?”算逑,受不了,老子改呼π!
   说白了,他就晚上摇上蒲扇,把铺盖线另一头捆脚丫上睡觉,能奈他何?周围哪家又不在哑巴堰洗铺盖、罩子?有颗铺盖针有啥好值得大惊小怪的,你家用筷子缝铺盖?
   实际上哑巴堰对角上的居家远远不止三户,只是这三户是游离于旁边大院落的人家。大院落里还有四户,分别是耳熟能详的曾家、李家、冷家、陈家,只是少有互通。没有过只字交情的城里人冷家爷孙两辈居住一起,而李家曾家只是点头之交。伤透脑筋的是,冷家爷孙俩都是城里人,怎么又会住进了农民大院?冷家爷孙俩中的爷不姓冷姓肖,别人喊他肖胖子。冷家爷孙俩中的孙又从未见过他姓冷的父亲或者姓什么的母亲开来看望关怀过她。走路大摇大摆搪瓷茶盅不离手粮机厂130司机工人老大哥陈家两个男娃是小学低年级校友,哪里遇上都会笑盈盈三哥三哥亲近你。吴娘是生产队社员,和海舰母亲一样后来也经母亲举荐调到窑坝子晒收组上班。130陈叔是哑巴堰坎上唯一一位每天上下学都会碰面的工人阶级。吴娘哪里遇上都会客客气气招呼小某家里做客、吃饭。
  
   一天,陈家后门窗户紧闭,依然透过缝隙飘出来阵阵香气,像只只美食的触手般,紧拽住味蕾,让人无处可逃!原本以为是海舰家加餐,寻着味道从二哥家往回摸,恰逢吴孃开门,便紧拽着膀子执意拉某进屋,却最终因为可有可无的面子弄巧成拙失之交臂。几乎瘫倒在氤氲气息中,迈不开步子的自己,也不知当时是哪来的力气,却凑巧恁就没被她拽稳!到底是自己过于把假戏较了真,还是她索性就顺水推舟一个趔趄将计就计?
4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7-10-13 23:00:16
  得发飞笺,这是没法复制的。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5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7-10-13 23:01:01
  以后请一次性投稿,不要像这样的,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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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5 楼        文友:李建志        2017-10-20 07:42:05
  你QQ,加了没人接。《哑巴堰人家》
6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7-10-20 09:19:11
  你得注明你是谁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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