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专栏作家*小说征文】丰碑
桃该回家,没有做老爷,还是一如往昔去做家务。
桃该拿起扁担,去到厨房,却见桶里已有了水,细瞅,却见水浑,里面似有东西在动,桃该一瞅,没的一阵恶心,原来,水中蠕动的是红虫。桃该皱起眉头,心道,这能吃吗?心中想着,弯腰勾起水桶,准备挑出去倒掉。走出厨房,刚被喂完猪食的老婆看到了,老婆问,你这是?
桃该笑道,倒掉。
老婆没好气道,几时变得大方了?这是我才挑回来的,准备做饭用的。
桃该惊问,这能吃?
老婆竟也惊问,你怎么像刚来这里的稀客?这水都吃几辈了!
桃该这才讪讪一笑,道,用盆装着,零用吧?
老婆赶紧拿来空脚盆,放在了堂屋的一边,桃该倾倒完两桶水,挑着空桶,格吱格吱出了家门。
塆子前面有条河,河的来历,有两种说法:一说是当时挑沔阳革堤取土留下的;一说是塆子里人挑台取土留下的。但从河的情形来看,第二种说法站得住脚些。塆子也不长,才里半路。往东,是大队办的林场;往西,一色的田畴。显然,河是条死河。河里的水源承接的是多处,有屋檐下的水,有田畴里排放出来的水,还有从堤上流下的水。塆子里人要想饮用,只有早晨起个大早,挑水盛满一大缸。天亮,猪、牛、鸭,都要在这里面嘻戏、游玩。白天,这里是它们的乐园!它们的天堂!它们屙的屎、尿,也都遗落在了水中。久之,自然滋生出如红虫一类的虫类。白天,村人只在河里漂洗衣物,蔬菜。倘讲究的人家,将那洗净的蔬菜拿回家后,并不急用炒食,而是还要用清水浸泡上十来分钟,才下锅翻炒。但还有个去处取水,是塆子里人乐意的,那就是外滩。说是外滩,其实是系季节河。春秋季节,河水浩淼,放眼远眺,那景致,犹如人间仙境!甚是惹人怜爱!此时的水,已离堤面不高,人们只要下去二三米,就能汲取到清亮清亮的水,水喝进口里,清甜。每到这一季节,塆子里人都像过节。水退致河床,要想再去挑,就要困难多了。
桃该挑了空桶,去的就是外滩。这也是多年形成的老习惯。
塆子离堤也不远,才百十来米。但要取到水,还必须爬上堤,堤也不高,才三十二米高,上到堤面,喘上一口气,再下堤,走向河床,汲水,返身,上堤,下堤,回家,倒缸里。完事后,桃该并未走开,放下扁担,又坐在灶门口前,专心添柴。这也是之先都说好了的。
那天,桃该兴冲冲回家,冲着老婆欣喜道,我当队长了。
老婆撇撇嘴,神色淡然道,就是当了总统我都不稀罕!一句话,以前的搞法不能变,否则呀……
桃该焦急地问道,怎么样?
老婆咬牙道,我牵了伢们搬回娘家去。
老婆看一眼桃该,问,还得几天啦?开会?
桃该答,两天!又问道,怎么啦?
老婆道,娘家哥又来信了,问我们几时搬去。
桃该莫名道,不是说不去了吗?怎么又提起了?
老婆道,你说你老赖在这里做什么?啊?不说这工分不值钱,就说这路,啊?哪……
桃该抬头,看着老婆,知道老婆又有其它的话说,不然,不会拿搬家来说事。果然,老婆话锋一转,道,昨天中午不是分谷吗?见桃该盯着自己,老婆道,王爹挑担谷过桥,咔嚓一声,踩断了桥板,幸亏早有防备,要不然,一担谷……
桃该忽地站起,急促地追问,后来呢?
老婆道,副队长又补上了。说完这话,抬头去看桃该,桃该已在一旁拍打身上的灰尘,老婆问,你不吃饭?
桃该答,看下放心些。
队里的田畴就在屋后,旱田近些,水田远些,好在都是一马平川,虽为土路,却也不担心跌跤,就是闭上眼睛,都能摸到田里去。为什么啊?熟啊!七二年挖了条排灌渠,挖断了路,为了方便行走,当时的队干部组织人手搭起了座简易木桥,桥初建成,也显不出其它,时间一久,木头一朽,类似王爹的事时有发生。桃该看着那块新板,如钢针刺眼,疼。桃该又眺望远处的塆子,口中只道,桥,塔,塔,桥……
晚上,老婆求欢,见桃该象块死铁,只在那里念叨着“桥,塔”,老婆掐了桃该一把,恨恨道,我这贱?转身呼呼睡去了。
会议开完,桃该的游说终无结果,但桃该仍不死心,心中仍想着塔桥,几近心魔。
这日,桃该随同社员去出工,猛见人群中的几个知青,桃该眼前一亮,心中有了计较。
桃该赶上,冲着几个知青道,来,有事。说完,转身走到了一边。
几个知青停止了说笑,心中惴惴地跟着挑该。
桃该背对着他们,也没说话,估摸社员都走远了,桃该才转过身,看着几人,道,说说你们父母都在哪个单位吧?
几人一听,更是心惊,不晓得出了什么妣漏,也不便问,还是老老实实地一一说出了。
桃该听完,大喜,赶紧道,回去跟你们父母说……
其中一个胆大的鼓起勇气问,为什么呀?我们表现这好?
桃该这才省悟,怪自己没说清楚。于是,桃该说出了修桥,建水塔的打算。
几人听完,长舒口气。那个开口询问的知青拍着胸脯说,队长放心,我就是哭死哭活,也要父母帮这个忙。其他人也纷纷拍着胸脯保证。
桃该挥挥手,笑道,你们现在就走。
几人刚转身,先说话的那个道,工分呢?
桃该连忙道,照给。另外,你们这段时间就专搞这,几时塔,桥搞完,你们几时才回。另外,每天还补助你们五毛钱。不过……
几人听说还有补助,工分又照给,几人喜得你看我,我看你,犹如捡到了金元宝。当听队长说不过,几人的心,又凉到了零点。又都盯着桃该。
桃该笑道,搞不成,连工分都没得!
几人听完,长舒口气,又纷纷保证:要是搞不成,我们提都不提。
看着远去的几人,桃该才略感轻松了些。这几人的父母都在实权单位,都是自己曾经跑过而无功而返的单位职工。他们这一回去,不是水到渠成,成功的把握倒是蛮大。
没过几日,塔,桥同时开工,人、物质源源不断。
等到工期接近尾声,塆子里的骂声日渐兴起。先是干群一起上,无非说,农村人,还这大讲究,还要学别个街上,吃自来水,走水泥桥。后来,只留下了干部。说是干部,其实也只是曾经的干部。这个干部也不是别人,就是昔日的副队长。说起来,桃该也有责任。桃该当初曾许过愿,说只要记工员不搞了,桃该就要他搞。后来,真等到那个记工员不搞了,桃该又忘了当初的许诺,记工员叫别人搞去了。这也没得什么,只是后来,副队长的一帮契友喝酒聊天时,拿这来损副队长,副队长觉得失了面子,从此,记恨上了桃该。现在有了这一毛病,还不下死力搞?出出胸中的郁气?副队长说的也只在一品上,说他都成昔日的独裁者了,什么都是他一人说了算,别的队干部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桃该也就在这样的骂声中,送走了最后一批人,又安排完人抽水,桃该这才拖着疲乏的身子回了家。
这段时间,桃该并未回家,干脆吃住在工地上。有时即便回家,家门已是铁将军在职守。用他老婆的话讲,都像个野人了。
桃该离了老远,见自家屋门口停了辆汽车,桃该心惊,紧走几步,站在门口,见堂屋里大包小包,又见娘家哥在帮忙,桃该顿时明白了。难怪前些日子老婆说要他无论如何都要回家去睡,她回娘家有事。原来……唉,走吧,走吧,自已也无愧这里了。只是在临走时,要看看。桃该几步跨进厨房,拧开水龙头,就听扑的一声脆响,一股清泉流淌了出来,桃该顿时泪流,一头扎了下去……
塆子里人望着远去的车子,都默默无言,只有那昔日的副队长仍在叫喊,你们不能叫他走,他肯定贪了蛮多污……
这时,会计接口道,你别说了,桃该昨晚都把帐交了,分毫不差……
昔日的副队长的不服气道,那补助呢?好几百呢,那……
会计说,帐上没得这项。见昔日的副队长还要说,会计道,我也问过桃该,怎么没得补助这一项?桃该初始不说,是我一再追问,桃该才红着脸说,这不合规矩,我只好,只好……
边上的人追问,只好怎样?
昔日的副队长也看着会计。
会计道,桃该用自家卖猪的钱惦付的。
众人一听,都齐声惊呼,啊?
昔日的副队长听后,脸上竟有了感觉,过了会儿,挤过人众,默默地走了。
若干年后,通往塆子里的土路上,站着一个白发老人,老人身后的不远处,停了辆面包车。老人看一眼桥,又手搭凉棚,眺望远处的水塔,口中喃喃,终于,终于,我也心安了。老人欲待转身,却见一个老头朝自己走来,还听那人叫道,桃该,是桃该嘚?
桃该听出是昔日的副队长的声音,心中忍不住骂道,还不忘?
只听昔日的副队长继续道,塆子里人都还在吃井里的水啊!
桃该听了,几步跨过去,抱着昔日的副队长,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