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源远流长的鸭绿江，波光粼粼。缠绵的江水、葱郁的草木，每年吸引着数以万计的水鸟，在此迁徙、伫足。伴随着欢愉的鸟鸣，轻拂着和煦的春风，沿江美丽的江城——青东市，黄花宾馆，此刻，正以饱满的热情，迎接着来自东北三省各地，来青东毛纺厂参加马裤呢产品订货会的各厂家代表。
　　 华丽的宾馆大礼堂里，青东毛纺厂主管销售的厂长吴汉卿，业务员胡艳娇，正眉飞色舞地与每一位前来参会的代表一一握手、寒暄，风趣尤佳。身边其他销售处的科长王琴、业务员肖兵等，紧随其后。
　　 我从蒲城乘火车，赶到青东的黄花宾馆已是下午两点了。按理说蒲城距青东，乘火车只有三个小时的车程，车次也不少，应该上午就能到达。可临时，为了通知、等待几个要好的，又刚刚从事马裤呢服装生产的同行朋友，耽搁了不少时间。签到后，王琴主动将门卡分别交给我们每个人，又领我们一行人上楼，进了我入住的1107房间。
　　 “刘厂长，你就住这间吧，他们几位住你隔壁。这里顺窗望去，可以领略异国风情。鸭绿江对面，朝鲜的一草一木都尽收眼底。”王琴微笑着说。
　　 “好啊，好啊。”我们几个真的走近窗户看了看，有一种高瞻远瞩、一览无余之感。神秘朝鲜的山山水水，映入眼帘。“哎，王科长，我忘了给你介绍介绍了，这几位跟我一起来的好朋友吧，都是生产马裤呢服装的。”我转身，把李益先、孙友奇、马陆远、赵权忠等，一起介绍给了王琴。
　　 “要不是刘厂长和我们说，我们几位还不知道你们毛纺厂，开订货会呢。我们几位都是无名小户，没邀请就来了，给你们添麻烦了。”快嘴李益先客气地说。
　　 王琴连连说道：“不麻烦，不麻烦。来的都是客。只要是蒲城来的客户，我们都欢迎。蒲城是生产马裤呢服装厂家最多的地方，现在国内凡是生产马裤呢面料的工厂，都盯着你们这块市场呢。你们能主动来我们这里，我们应该欢迎才对。”王琴说着，转向我：“晚上六点，毛纺厂在黄花宾馆举行欢迎晚宴，现在我先领大家出去顺便吃点便餐。然后，大家如果不辛苦的话，我领你们出去走走，看看我们小城的风光：鸭绿江坐坐游船，看看抗美援朝断桥、抗美援朝纪念馆，都很近的。”
　　 “吃饭就不用了，我们在车上都吃了午餐。我看王科长今天那么忙，就不用带我们出去了吧？谁闲不住的话，我们几个自己顺便逛逛就得了。”我想婉言谢绝王琴的好意，王琴却坚持带我们出去，并且向我透露了一个令我意想不到的消息。
　　 “你们蒲城的大户，徐林、佟浩也来了，还带了十来个人，他们上午就到了。午饭后，是吴厂长，特意让销售处长耿景彬带他们出去玩了。徐林、佟浩两人还说，如果我们的产品，各方面让他们满意，他们可以包我们一年的产量，并且包买我们现在所有马裤呢库存现货。”
　　 哦，原来是这样，他们来得倒挺神速啊。这时，我脑海里，即刻闪现出一个腆胸叠肚，手里拿着诺基亚，四处打电话，整天吆五喝六的霸气老君徐林。还有另一位，一说话就眼珠子乱转的油条哥佟浩，他俩都是酒店泡妞酒友。在改革开放这十多年来，因为两人都有点靠山，胆子又大，在蒲城，经济实力方面，混得确实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至于那几个跟帮的随从，之所以经常跟着徐林、佟浩围前围后地转，不过都是出不了头，到哪自己也吊不动，想溜须拍马沾点光，买点什么便宜料罢了；青东毛纺厂是五千多人的县团级企业，目前来讲他徐林、佟浩的身价，怎么能说包就能包得了的呢？吹吹牛皮而已。
　　 “他们买他们的，我们买我们的，与徐林、佟浩没关系。我不知道他们过来，昨天我们去省城买电剪子，徐林还让我们给他们带二台呢，他也没说他要来毛纺厂参加订货会。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如果你们有现货，我们也想要点，现在厂里急需生产，不然就要停工待料了。”
　　 “徐林、佟浩他们，都是胡艳娇的客户，胡艳娇又是吴厂长的红人，他们买多少料，其实与我也没有直接的关系。要说感谢，我还是首先得感谢你刘厂长，上次我们厂去蒲城推销，吴厂长协助胡艳娇销给徐林、佟浩他们那么多的货，我和肖兵是一点关系没有，干瞪眼销不出去。最后要不是认识了你，关键时候救了我们，我现在早回家带孩子去了。至于买库存现货的事，明天看订货会上领导怎么说再定吧。凡是我王琴力所能及的事情，绝不会怠慢。”
　　 饱览了江城的美景，回到黄花宾馆宴会厅，晚宴即将开始。会议组，将每个地区来的代表，都安排在一起就坐。我们蒲城来的人，当然又在异地重逢了。大家礼貌地握手，说几句客套的家乡话。晚宴开始了，大家共同举杯，笑语欢歌。但在背后，俗话说得好：同行是冤家，商场如战场，鬼知道，酒桌上推杯换盏的好朋友，酒桌下，是不是绞尽脑汁较量的对手呢？
　　
　　 二
　　 第二天上午九点。青东毛纺厂，东北三省马裤呢产品订货会，准时在毛纺厂五楼会议室召开。主要领导，相关方面负责人做了即席讲话。尔后，进入参观样品和洽谈业务的环节。因我们蒲城，是生产马裤呢服装的重要基地，厂家特意安排销售处胡艳娇专程陪同徐林、佟浩他们；王琴陪同我，以及我带来的几位朋友，进行参观、讲解、介绍。
　　 布置一新的毛纺厂产品样品室，各种毛纺面料样品，五颜六色，摆放整齐。王琴带领我们走在前面，边走别说：“我们厂是个老厂，以前都是一直生产各种民用精纺呢绒毛料的。这几年随着市场变化，我们做了适当调整。比如这种军绿色马裤呢产品，就是我们厂去年才上的新产品。”说着，王琴走近摆在展示柜上面的一册马裤呢小标样。翻开后，指着其中的一块说，“像这种军绿色的马裤呢，是目前部队校官以上配发服装的主选面料。它的克重在610以上，幅宽143以上，含毛百分之七十，是当下销售比较好的。”
　　 “是不错，色泽正，绒面纹路清晰，克重、幅宽都没说的。”我拿过样品，一面仔细辨别，一面对王琴说：“如果我们签了合同，整年使用的话，究竟价格能落到多少钱给我们拿货？”
　　 “价格嘛，基本就是刚才会上说的每米53快。这都是领导事先小组会上通过研究，拍板落实的事情。眼下，国际国内，羊毛市场都在涨价，几乎没有回旋的可能。”王琴肯定地说。
　　 “要是这样，那你们的价格，就是和全国其它厂家的产品拉平了，显不出优势来。”
　　 “呵呵，是的。刘厂长，我们靠的是质量取胜，不想搞恶性竞争。你是知道的，我们是国企，代表的不是个人。”
　　 “这一点，我信。看你们的产品质量，确实值得称赞。说实话，其它个别厂家，生产的马裤呢，没有你们的克重重，幅宽也没有你们的宽，而且，肉眼看上去，好像还有贼光，恐怕含毛量，也达不到标准。他们的产品，幅面窄，裁剪排料的时候，还有点单材料。”我忽然想起，“哎，王科长，不过上次，就你们去蒲城推销的那次。我看那批货，绒面也不是很好，下料的时候，裁剪师傅发现，个别地方有点小毛结，幸好不是十分明显。”
　　 “放心吧，刘厂长，以后绝不会有那样的情况了。以前我们用的是国产毛，现在用的全是精选澳毛。尤其，像你这么实惠的客户，我们怎么忍心糊弄你，不把最好的产品提供给你们呢？”王琴笑着，认真地说。
　　 “既然这样，那你们现在不是有现货吗？走，赶紧先领我们看看去，正好我们厂里原料快接不上了。要好，我们多要点，回头再签合同。”我催促着王琴。李益先、孙友奇等几人也同时随声附和着。
　　 这时，王琴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凑近我的耳边说道：“你们蒲城的徐林、佟浩他们，不是说要包我们厂的库存马裤呢吗？可能已经过去看了，估计现在也许正在成品仓库呢。刚才开会的时候，吴厂长刚讲完话，我就看徐林、佟浩他们俩，追着吴厂长去了洗手间那边，说这事去了。我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他们正商量呢。听吴厂长的意思，说是让销售处，耿处长领他们过去。你们如果也想要那批货的话，也可以去看看。两万多米呢，徐林、佟浩他们也不一定要不要，要的话，也不一定要那么多。我们厂家的原则，向来是一视同仁，谁要卖给谁。因为都是关系户，没有远近之分。”
　　 “噢，是呀，我说这会儿，怎么没看到他们呢。”我好像才猛然察觉到，是有一会儿时间，没有看见徐林、佟浩他们一行人的影子了。便有些心急，催促王琴道：“那走吧，我们也去仓库看看现货去呗，要不，如果其它厂家也看好了那批货，都想要的话，我们可就抢不上槽子了。”
　　 “呵呵，没事，放心吧，也就你们蒲城的人抢着要，其它厂家都是季节性生产。平时他们那些厂，都是加工其它应季服装产品，不像你们蒲城，一年四季都生产马裤呢服装的。”
　　 说话间，我们和王琴还没有挪步，徐林、佟浩他们领着他们的一大群人回来了。胡艳娇跟在后面，似乎没有了往常那种扭臀晃腰的精气神儿。徐林和佟浩耳语了几句，佟浩便朝我走过来。胡艳娇，在后面用眼睛的余光，不停地注视着。
　　 “哎，刘厂长！”还没有近身，佟浩就打手势让我跟他和徐林出去一下。我和徐林、佟浩走到楼外，一棵老槐树底下停住脚步。
　　 这时，佟浩习惯性地，仰起他那提溜乱转的眼睛，晃动着一颗神算的脑袋，非常诡秘地说：“哎，刘厂长。刚才我和徐林大哥，去仓库看了，马裤呢现货能有二万多米。53快一米太贵了，我们要也不给他那么多钱。你现在过去，也看看。看完你就说不行，无论颜色、绒面、手感，跟现在南方厂家生产的马裤呢的质量根本没法比。反正怎么不好，你就怎么说吧。给它说得越坏越好，说到一无是处。”
　　 “浩哥，为什么要这样？我哪做得了这个，你还不了解我咋的？你身后那么多人，随便一个，不都可以胜任这个角色吗？”我有些不解。
　　 “他们都是小菜一碟，说话没有分量。我们蒲城的人，在这里只有你和我，还有徐大哥，能吊得动他们。没有实力的人，说话也不响，谁认识他是谁呀？刘厂长，我的大兄弟，没事，你就上吧。”
　　 “浩哥，如果这样说的话，那我还怎么和他们毛纺厂打交道呢？我这次来，可是诚心要买货的，我们厂里已经快断顿了。”
　　 徐林看我这样说，马上抢话道：“你可以买，可你决不能出53块，只能给半价，懂不？”
　　 我似乎明白了：佟浩，徐林两个人，是把我当枪使了。让我做个黑脸，把毛纺厂的产品说得糟糕透顶，人都彻底得罪透透的，在这里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之后我自己没趣地退出来。徐林、佟浩他们俩个就此可以做个老好人，留下讨价还价的空间，以便索取各方面的利益。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看准了那批货，想让我蹚出价格，他们再拿下这批现货。拿到以后，我如果需要的话，再和他们说小话，被动地祈求他们一点点的恩惠。
　　 “浩哥、徐厂长，仓库的现货，我是准备要看的。不过，我这个人说话办事都凿死卯子。瞪眼说瞎话的事，我干不上来。我先去看看，看完让我考虑考虑再说吧……”我想，你们的事情，怎么办我不管。我自己的事怎么办，我自己有原则。我是个独立的个体，用不着你徐林或什么佟浩给我发号施令。
　　 我没好气地甩下他们，自己朝仓库的方向走去。正好王琴这时也跑过来，跟在我后面。看来王琴早已注意到我们的一切了，只不过是没好意思过来。其他，李益先、孙友奇、马陆远、赵权忠等人，也都跟了过来。但不知为什么，他们几个都被徐林、佟浩，大声地喊了回去。
　　
　　 三
　　 我和王琴走到成品仓库门口的时候，恰好销售处，耿景彬处长，刚从仓库里走出来。王琴赶忙向耿处长打招呼：“耿处长好！”
　　 耿处长摆摆手：“嗯嗯，怎么？小王，这位客户也想看现货是吧？”
　　 “是的，耿处长，你可能还不大熟悉，我再给你介绍一下吧：这位也是蒲城的，姓刘，叫刘汉，是专业配装厂的厂长，每年专生产马裤呢套装、大衣等。以前他们都是在南方厂家进货，只从前一段我们去蒲城推销以后，才认识的新客户，一年生产量还不小呐。”
　　 “好啊好啊！”耿处长热情地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我：“我代表销售处欢迎你！这两天有点忙，可能有些地方照顾不周，请多多原谅啊。现在库里的现货，正好有两捆，是刚刚拆开包的，让王科长陪你好好看看吧，希望我们能多多合作。我还有点事，回洽谈现场去一趟。王科长，你们有什么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啊。”
　　 耿处长转身走了，王琴又突然把他叫住。王琴紧跑几步，撵上去：“哎，耿处长，刚才蒲城的徐林、佟浩他们不是看了现货吗？怎么说的，他们要这批货吗？这位刘厂长也想要。”
　　 “徐林、佟浩领一大帮子的人，过来都看了。可最后，谁也没表个态呀？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还是不要。那个徐林、佟浩，看完也是始终一言未发。我还特意让胡艳娇扒扒他们的底，可胡艳娇，也没问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你就先陪刘厂长他们好好看看吧，如果刘厂长想要，我们就给，要多少都行，这么多的货，别指望哪一家能全部兜底了。”接着，耿处长放低声音说：“现在整个马裤呢市场不是很景气，又是销售淡季。我们的资金很紧张，有些机组都要停车了。你抓住这次订货会的机遇，尽量把销售计划完成。如果我们销售处完不成任务，以后的合同都没办法生产了。现在贷款吃紧，工人的工资都要成问题了，我们的压力很大呀。去吧，好好表现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