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妈妈，你不要再将针插入华发磨得嗤嗤作响
　　 油灯暗红，老眼昏花，为什么还要将残破的日子缝补
　　 灯蛾逐光而亡
　　 儿子伴你消磨静夜
　　 母亲啊，灯火如同星星般暗淡
　　
　　 妈妈，儿子为你喂养的小狗是否还在你身边缱绻，它哀怜的目光，矫捷的躯体，还有它忠实的信仰，使儿子相比之后倍感愧疚。
　　 犬吠隐隐约约
　　 儿子神情茫茫
　　 母亲，寄给你的照片是儿子强作欢颜
　　
　　 妈妈，儿子为你做的木栅栏是否还在，
　　 风雨见频，滋润禾苗，剥蚀枯枝
　　 栅栏是倒塌还是在风中颤抖
　　 鸡群簇你而食
　　 我面壁进餐，味同嚼蜡
　　 母亲，儿子就是那株秋天的谷禾
　　 因思念垂下沉重的头
　　
　　 妈妈，你不要再看着夕阳中归来的羊群长叹
　　 羊儿归圈，鸟儿归巢，日出日落的游子啊在异乡
　　 尘烟低绕似纱
　　 儿子形容枯篙
　　 母亲啊，儿子是折断翅膀的雏鸽
　　
　　 妈妈，你是怎样用细蜜的针线为我纳制这双袜底，我已离家日久，衣服已都穿破，唯有这双袜底深藏在枕下。
　　 街市开始喧响
　　 儿子思母一夜未眠
　　 那袜底的花纹呵成为膜拜的图腾
　　
　　 二
　　
　　 妈妈，当我瘦小的肩胛卸下沉重的谷禾
　　 像卸下沉重的忧伤，绳索深深地勒出紫红色的印迹
　　 妈妈，你为什么眼泪簌簌而下
　　 儿子多想伸出那双粗糙的小手为你把眼泪擦干
　　 太阳射着万道金矢
　　 儿子企盼着长高
　　 母亲，你为什么放飞一只小鸟
　　
　　 母亲，我是怎样看着你用褐色的手铺展皱巴的每一张纸
　　 然后用白线订好作业本装进你为我千缝万补的书包
　　 从此，我日日消失在那条黄色的路上，你天天在村口成为一尊雕像。
　　 虫豸们歇息了呻吟
　　 我回头瞭望着
　　 母亲，你的华发成为我心中的旗帜
　　
　　 妈妈，你是怎样伴我走向那条如线的路
　　 当汽车的引擎轰响时，我看到你伸出的手迟迟没有放下
　　 我在线的这头，你在线的那头
　　 大雁长鸣南飞
　　 我的心血红似朝阳
　　 母亲，你为什么坐在那枚无字的里程碑上
　　
　　 母亲，我正在穿上你寄来的寒衣匆匆而归。当春燕飞离，不在屋檐啾啾，
　　 母亲，你不要再站在村前那棵老榆树下，望眼欲穿
　　 远方的黑点正在放大
　　 游子啊，蓬头垢面
　　 母亲啊，你不要再久久地将儿子仰望
　　                    
　　  三
　　
　　 母亲，我再不能在午夜接到你的电话，当我忐忑地问你是否生病时，你怯懦地说：没事，只是想你了
　　 母亲，儿子多想日夜守在你的身旁，将熄灭的火炉捅得通红。
　　 城市的车沙沙碾过
　　 儿子熬到太阳初升
　　 母亲，你是否还因思念昼夜颠倒
　　
　　 母亲，当我途径故乡，幻觉中你仍然迈着病痛折磨的腿爬上公路
　　 我问：您怎么知道我要回来
　　 你说：我没事，也许出来正好碰见你回来
　　 母亲，人来熙熙，车去攘攘，母爱能预知儿子在什么时侯回来
　　 天空没有一丝云
　　 搀扶的手空空如也
　　 母亲，没有你，故乡只是我曾驻足的客栈
　　
　　 母亲，窗前的树上喜鹊早早地聒叫，
　　 仿佛听到你说
　　 今天一定有客人来，一早喜鹊就在树上叫，看，真的你回来了
　　 妈妈，我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客人，你是嗔怪还是喜出望外
　　 院里的花寂静地开放
　　 你的儿子失魂落魄
　　 母亲，失去你，我是无家可归的孤儿
　　
　　 妈妈，窗户上的牡丹栩栩如生，蝴蝶翩然而至顶着长长的触须，那是你剪的窗花儿子不舍得洗刷
　　 窗明几净，月朗星疏，没有你的巧手点缀，儿子的世界平淡无奇
　　 云雀在天上鸣叫悬停
　　 儿子的原野一片空白
　　 母亲啊，岁月老了你却永远年轻
　　
　　 四
　　
　　 母亲，当你的儿孙围坐在一起，突然发现座位上少了一个人，以为你仍然在为我们烩菜熬汤，恍然大悟，那个座位将永远空着
　　 母亲，佳馔珍馐，筹光交错，没有你的烹调
　　 我们的口味如同嚼蜡；没有你坐在那里，我们的节日没有主题
　　 祝福的笑声戛然而止
　　 大树一半枯萎一半发芽
　　 母亲，我们的生命在汲取你的血液
　　
　　 母亲，我们住在喧嚣的城市灯火通明
　　 你住在寂静的村庄灯火幽暗
　　 当雾霾笼罩天空时，你的天空是否晴朗
　　 母亲，夜幕降临时满天的星宿每一颗都是你的儿女遥望你。
　　 月亮是你的风景
　　 北斗是我们的风景
　　 母亲，朝霞是你和我们共同的风景
　　
　　 母亲，当我匍匐在田野为你锄苗，焦阳似火
　　 当我坐在谷场为你切穗，秋风清爽
　　 檐下的灯引来无数的虫蛾，我们在灯下品尝秋天的果实母亲，天亮后我们就要离开，落雪后的早晨再来看你
　　 彗星从夜色中划过
　　 锄头镰刀挂在墙上
　　 母亲，我们是你干旱的禾苗在你的耕耘下慢慢生长
　　        
　　 母亲，儿子不用再摇起吱吱纽纽的辘轳担回三担井水，稚嫩的肩膀刚刚能够分担家庭的负担
　　 就像脱缰的马绝尘而去，为了所谓的伟大前程
　　 现在，儿子只能忏悔而不能救赎
　　 村里那口深井已经干枯
　　 辘轳上的井绳已经风化
　　 母亲，我吸干你的奶水又索要了你的年华
　　
　　 五
　　
　　 母亲，当你用手拃盘量那口黑猪是否长了的时候
　　 眼里总是流露出得意
　　 因为春节来临时，意味着用猪肉换取的钱能给你的姑娘穿上耀眼的花衫，给你儿子的兜里揣上红色的鞭炮
　　 母亲，那红色的对联已经褪色，是否仍然倦曲在土墙上。
　　 鸡为了争食跳跃着
　　 麻雀飞起落下
　　 母亲，父亲的脚步那么沉重，你是父亲的同行者。
　　        
　　 母亲，当你穿上儿女为你买的新衣，
　　 你一边埋怨瞎花钱一边腼腆地微笑
　　 表情好像当年我们试穿你做的新衣
　　 母亲，你的眼睛花了再纫不上针了，你的手已经僵了再铺不平布料了。
　　 夜的鼾声均匀而静谧
　　 母亲伴在我的身边
　　 母亲，我们的肉身有了你的点化才有了灵性
　　         
　　 母亲，你和父亲券的三口土窑早已卖了，
　　 怎么幻觉里你仍然在午后的炕上为别人裁剪衣服
　　 你和父亲亲手盖的红砖房已经拆了
　　 怎么总感觉你在院里采摘菜蔬
　　 妈妈，你没有了家园，儿子没有了家园
　　 高楼林立挡住阳光
　　 枝繁叶茂撒下荫斑
　　 母亲，在天堂是否有也你的家园
　　
　　 母亲你的儿孙游走在四方，
　　 当每一个背负起出行的行囊，你将眼泪留给下一个。
　　 母亲，你是那颗大树留守在故土
　　 看他们出发看他们归来
　　 蟋蟀鸣叫流萤划过
　　 蚂蚱叫过蝴蝶飞过
　　 母亲，我们走遍天涯海角定要如期回来朝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