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同孙子牵手走来走去，是新村常见的一道风景。
　　 奶奶嫁进门，公公常谈起，几辈单传，真盼人丁兴旺。过去穷，多个孩子多张嘴，养不起。解放了，她刚生儿子，朝鲜战争爆发。美国飞机炸弹扔到鸭绿江边。为了抵抗侵略，保家卫国，爷爷参加志愿军。
　　 入朝已是冬天，后勤跟不上，只能穿单衣作战。爷爷一个营潜伏在山头。敌机不时盘旋，丢炸弹，敌炮对山头狂轰滥炸。白皑皑的山头，变成一片焦土，许多战友献出生命。爷爷也被多次埋在坑道内。炮声一停，敌军便摸上来。爷爷由泥雪堆中爬出，投入战斗。敌人用轻重机枪打化积雪，打塌山头。爷爷多处负伤，仍粉碎敌人多次进攻。山下布满敌人尸首。敌人不甘心，又组织反扑。爷爷的子弹打光了，便用石块。眼见阵地上战士越来越少，幸亏部队及时赶到。
　　 爷爷没缘参加后来的大反击。把对国家的忠诚和热爱，用生命和热血定格在那战斗中了。
　　 阵亡通知同立功捷报一起送到村，全村感到震撼和骄傲。
　　 奶奶是好样的，悲痛化成力量。组织姐妹们采槐花籽，为战士染服装，动员捐献飞机大炮……以实际行动支援前线。
　　 在夜里到邻村宣传的路上，奶奶不慎摔进悬崖，骨头折断，膝盖摔破。不舍得花钱医治，仍坚持干活。落得两腿长短不一，走路摇晃。
　　 奶奶咬紧牙关，努力支撑着家，将儿子养大，成家立业。
　　 真盼儿子能扭转单传的家风。
　　 儿媳进门便参加劳动，学奶奶用行动支援前线。怀上孩子，挺着肚子下地。一天也不肯歇。累得早产，生下不到两斤软绵绵的肉团团，全身腊黄，不会哭。
　　 看到这奄奄一息的婴儿，儿媳只会抹泪。儿子耷拉着脑袋，闷声抽烟。
　　 奶奶抱起孩子便往医院送。医生边检查，边皱眉摇头。
　　 奶奶急了，扑嗵跪地，哀求医生：“一定要救俺孙儿！”
　　 医生说：“孩子手脚冰凉，非常危险，只看他造化了。”
　　 奶奶磕头哀求：“他是俺唯一的根，一定要救他。”
　　 医生只好收下，放入保温箱内。
　　 一月医治，孩子身上有热气，呈现红润。但哭声微弱，瘦了一圈。
　　 儿媳已无奶喂养。瞅着微弱的孩子，伤心哭泣。
　　 儿子愁眉苦脸，除了咂巴抽烟，还有叹气。
　　 奶奶跑全村借了钱，跑集上买奶羊。每天挤羊奶喂孙子。
　　 孩子体质差，冷了哭，热了也嚎。哭声逐渐宏亮，奶奶看到希望。整宿抱着孙子，怕影响别人休息。
　　 在奶奶细心照料下，孙子开始强壮，渐渐长大。
　　 计划生育开始实行，一对夫妇只准养一个孩子。孙子成了唯一的指望，全家围着孩子转。奶奶拉着稚嫩的小手，尽管懵懂，仍为他唱儿歌，讲故事。
　　 奶奶走到那，孙子跟到那。像自己的小儿子，形影不离。
　　 奶奶宁可不吃不喝，也不让孙子受半点委屈。
　　 奶奶接孙儿放学，总要拿鸡蛋，花生米，爆米花，炒豆子什么的哄他。孙子要奶奶先尝。奶奶有意“啊唔”一大口，却没沾唇。孙子看明白后，跳着说：“奶奶耍赖，骗人！”一定要看着奶奶咬一块，咀嚼咽下才算数。
　　 孙子跟奶奶生活一起，孙子怎么闹奶奶也不生气。孙子是奶奶的开心果和精神支柱。
　　 奶奶看着孙子长大：上完小学上中学，考入大学。大学毕业，分配工作。
　　 奶奶已八十多，头发苍白，牙齿掉了，走路蹒跚，人老了！
　　 手依然牵着，浓浓亲情在手中传递，呵护。在漫漫岁月中转换，升化。
　　 孙子一下班，先去探望奶奶。问候奶奶。第一次拿工资跑了许多店，要给奶奶买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奶奶牙齿不好，要吃软烂的。
　　 孙子身材魁梧，奶奶却越来越矮，腰板佝偻，走路踉跄。孙子与奶奶牵手，不断提醒：“当心石头！”“下面是水塘。”“小心台阶！”说完便放慢脚步，搀扶着奶奶。奶奶两眼昏花，闻声忙留心。
　　 每次出门，奶奶总坚持走另一条街。
　　 另一条街上商铺多，奶奶喜欢热闹。后来观察，奶奶眼睛瞅着服装店。方知奶奶想买衣服，便领奶奶进去。
　　 奶奶不好意思，拽着胳膊说：“走吧，不进去了。”
　　 孙子坚持：“进来转转，看有无合适的。”
　　 奶奶进服装店，看了一件又一件。看到一件红衣，站着不动。
　　 孙子说：“奶奶喜欢，就买下来。”
　　 奶奶用手摸摸面料，仔细检查做工，又撩起坠着的标签瞅。
　　 孙子说：“别看价格，中意就买。”说着，从衣服架摘下，让奶奶试。
　　 奶奶穿身上，亮丽不少。反复打量：“好是好，老太婆穿颜色太鲜艳，价格也贵，要积钱结婚……”
　　 孙子说：“奶奶是第一位的，如果媳妇嫌我给奶奶花钱，我宁愿打光棍！”
　　 红衣买下，奶奶像变了个人。穿身上对着镜子左照右看。
　　 孙子理解奶奶。带奶奶染了发，还为她买了胭脂粉。奶奶笑着推托，孙子为奶奶梳妆。奶奶脸上绽开花。嘴说“老了，不适合了！”穿上却不肯脱，也不忘描眉涂口红。
　　 孙子见奶奶喜欢，也挺高兴。便注意老人的眼神，不断购买，更新。
　　 奶奶变得年青，更有精神。
　　 孙子还经常带奶奶去吃新鲜食品，西餐，让奶奶品尝不一样的菜肴，不一样的味道。
　　 只要有新开发的景点，立即带奶奶去看。路远的地方，还准备了车，水，零食。为奶奶整理衣襟，头发。不停说笑，给奶奶介绍景点……
　　 奶奶虽然腿脚不灵便，笑纹总挂脸上。
　　 夏天，知了在聒噪。孙子下班看奶奶，见奶奶神志恍惚，额头冰凉，抱起奶奶便往医院送。
　　 医生说：“这是中暑，幸亏及时，再晚便没救了！”
　　 奶奶好了没几天，爸爸突然打电话来，说：“奶奶又犯病了！”
　　 孙子闻讯，拔腿便往家奔。
　　 门口聚集很多看光景的。孙子急问：“我奶奶怎样了？送医院了吗？”
　　 爸爸闻声迎出来说：“中午就没吃东西。端饭给她，看也不看。”
　　 妈妈说：“什么不说，问也不吭气！老了，添毛病了！”
　　 孙子心才踏实。说：“不要紧。除了让老人吃好穿好，还要与她交心。人老就像孩子，只要开心一切都好！”说完，拨开人群。
　　 爸妈要跟，孙子示眼色，让他们在门外守候。
　　 听见门响，奶奶吼叫：“是想逼我早死，滚！”
　　 孙子拉开灯，柔声提示：“奶奶，我是你孙子，心肝！”
　　 奶奶立刻转过身子，眼里闪出异样的光。态度立变。
　　 孙子见奶奶头发零乱，眼睛哭肿，非常心疼。枕头，被单，衣服扔了一炕旮旯。忙拣出一条路。见衣服下面，还有摔碎的碗、饭、菜，明白许多。奔过去，拿木梳理着奶奶的头发说：“奶奶，生气影响健康，面孔不漂亮了！”
　　 奶奶扑到孙子身上，呜呜哭泣。
　　 孙子一边给奶奶擦鼻涕眼泪，一边抚摸着说：“奶奶不哭，咱不生气，奶奶保重。”
　　 奶奶埋怨：“怎么不早点回来？”
　　 “孙儿这阶段忙，对不起。谁惹祖宗生气了？告诉我，好为你出气 ！”
　　 奶奶委屈地打开话匣子：“我是喜欢吃糖醋排骨。再好的东西，天天吃也腻歪。手艺又不是最好，都一个味道。俩人一个劲地为我拣，拣，拣，把我当成驴呀。我不如不吃。”
　　 “奶奶做得对，孙子举双手赞成。是我爸妈不好，光给你吃，不理解你，孙子向你道歉！等会我替奶奶狠狠批评他们。”
　　 奶奶破涕而笑：“还是孙子疼我。”
　　 “奶奶生气归生气，饭不能不吃。走，孙子陪你去吃新鲜食物！”
　　 奶奶真饿了，不再倔强，立起身。
　　 孙子为她整理衣服，弄水洗脸。
　　 祖孙俩近三十年的牵手，无论奶奶拉孙子，还是孙子搀奶奶，仍在延续。像忘年交，又像知音和闺蜜。这感人的一幕幕，令不少人钦佩，羡慕，称颂。
　　 满天彩云，晚霞似火。一老一少手牵手，沐浴在金辉里。
　　
　　 2017，10，14 蠡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