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绿野】只为一支笔(情感小小说)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
旺孝早晨上学不一会就回来了。他说他没有钢笔,没有钢笔,老师就不让他上学了。是啊,一个学生,没有笔还怎么上学呢?
根嫂劝儿子别着急,娘想办法,娘想办法。
上哪去借钱呢?她想去大伯哥家借,又怕大嫂.....转念想一想,还是别去了。
根嫂正犯愁旺孝钢笔的事。一抬头见杜小川扛着一个蓝布袋子进了院子。
杜小川进了屋,他把布袋子往屋里地上一放,眯缝着一双小眼睛笑嘻嘻地凑近根嫂说:大妹子,我知道你家里揭不开锅了,哥瞅着心里着急,这不一早就给你送点苞米馇子来,咋也能顶几天。以后有啥事,你尽管跟哥说,哥帮你。哥不会看你笑话的!
根嫂说啥就是不要他的苞米馇子,可是杜小川死皮赖脸与根嫂撕撕巴巴,根嫂不好再与他撕扯,杜小川识趣,慌忙转身就往屋外走,走了,我走了。
根嫂拎着布袋子撵出房去,等她出了外屋门,杜小川已经快到大门口了。根嫂也看见大哥在自家大门外站着,她心里划回,许是大哥有事?咋不进院呢?兴许大哥有别的事,不是来家里的呢。根嫂并没多想,转身拎着袋子回了屋。
刘福海自从听了他媳妇说了弟媳与魏孝清的事后,这几天就特别留意魏孝清和弟媳。他吃完早饭说是去生产队,可是一双脚却不由自主地移到了弟媳家的门口。他先是瞅了瞅四周,见没人,就往弟媳家院里张望。这时,见杜小川从弟媳家慌慌张张跑了出来,随后弟媳拎着个袋子也撵了出来。刘福海嘶呵了一下,不解其意,摇了摇头。
刘福海心里这个气呀!“呸!”使劲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小声骂了一句,狗就是改不了吃屎。
其实当看见杜小川从弟媳家出来的时候,刘福海是想避开的。他也和魏孝清一样,很反感这个人,他很不愿意见到这个人。为了避开碰面,他气呼呼地转身要走,他一琢磨不对劲,我干嘛走?我怕他什么?我就是要让他看见。我要让他看见并且知道我刘福海看见他杜小川来弟媳家了。他不是说魏孝清总来弟媳家吗?我看魏孝清不咋来,反倒是你杜小川经常往这窜达。我看你还有啥话说。想到这,他把刚转过去的身子又转了回来,就直着腰板站在弟媳家大门口等着杜小川走近自己。
杜小川老远就看见刘福海站在他弟媳家大门口,他就在那站着,并不进院里。他心里泛起了嘀咕,他来这干嘛呢?不管他干嘛,自己总不能因为刘福海在门外站着就不敢往出走了呀。你来咋了,我又没做啥亏心事。我是来给你弟媳家送苞米馇子来着,是做善事,我怕你作甚?想到这,他也挺直了腰杆,大大方方迎向了刘福海。
大哥,你还没上工啊?杜小川没话找话说。
刘福海并不急于答话,而是表情严肃,斜睨二目,直勾勾地瞅着杜小川,嘴角流露出鄙视或是谩骂的一撇。
杜小川尴尬无趣,嘴里说着,你忙你忙,就灰突突地溜走了。
刘福海见杜小川那副鬼头鬼脸的样子,瞅着他远去的背影,骂了一句,他妈的,依仗你爹当个破民兵排长....就可以不干活?德行!然后就急忙忙大步流星朝生产队走去。
根嫂进了屋,心里一直在捉摸着上哪儿去弄几块钱给旺孝买支钢笔的事。她见杜小川送来的苞米馇子,心里一动,舀点苞米馇子去换钱,又觉不妥--家里已经好几天没见着米粒了,孩子们都饿坏了,不行不行。她左思右想。唉!忽然眼前一亮,有了。
她拎着一个小筐儿,忙三叠四去了自留地,摘了大半筐豆角儿。
她挎着这筐豆角儿,疾步走过南河桥,奔向公社的“菜市场”--紧挨着供销社门前道的对过有一个专门卖菜的地方儿。其实,供销社门前是不允许卖菜的,那个时候绝大部分地方根本就不允许做买卖,也许是乱吧地儿的时候没人管?或是这里地处偏远的山区--山高皇帝远?或是这里的公社书记门路硬,再加上这位好官体恤民苦,疏通了上边?....刚开始的时候这里也不允许卖东西,上边总来人撵,只因那些小商贩死乞白列的非要在那卖东西--来人撵,拎着东西就跑,撵的人走了,再拎着东西回来。这样撵来撵去好几年,后来也不知啥时候,渐渐地上边好像就默认了“这个地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理的也就松淡了,偶尔公社也有人出来撵一撵--那准是因为供销社里的人向公社某位领导打了小报告。
当根嫂来到公社菜市场的时候,天上下起了毛毛雨。这时候自己才知道,忙的忘记带一块塑料布了。
她着急,她顾不上这些,得赶紧抢占一个好位置。
她挨着一个老太太找到了一个空位子,把豆角筐往前边放好,又找来了一块青砖立在豆角筐的后面,自己就坐在那块青砖上吆喝着,豆角哩!豆角哩!新鲜的豆角哩!
她正吆喝着,气势汹汹的走过来一位手里也拎着一筐豆角的中年胖女人,朝她瞪大了眼珠子吼道,谁让你在这卖豆角的?这是我的地儿,快滚开!
她本想给胖女人腾地儿,可是,那胖女人出口不逊,一脸的蛮横,她也就生了气,哪是你的地儿?我来时这里根本就没人。这地儿你还霸下了不成?
就还霸下了,咋了?
这地儿是你家的吗?
胖女人利了利眼珠子,你是哪来的你?别废话,快挪地儿。不然别怪我把你豆角踢了!
她急了,你要干嘛?不讲道理!
啥叫道理?啥叫道理?你赶紧腾地儿就是道理。
她气得不行,跟那胖女人拉起了横车,“既然我今儿碰上了不讲道理又霸道的你,我也就没什么道理可说,我今儿还就不挪地儿,跟你耗上了,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我让你不挪地儿!那胖女人嘴里叨咕着,猛地抬起右脚,“咣”的一下,把根嫂的豆角筐踢散了一地。
她气红了眼,窜上去就抓住那胖女人的头发--两个女人厮打在了一处.....因为天正下着毛毛雨,地面泥泞且滑,想想她们二位,厮打不一会儿就双双倒地,都成了泥人儿。两个人打得稀里哗啦,蓬头垢面,好不容易被旁边的人给拉开了。
这时,走过来一位男子--许是那胖女人的男人吧,把那个胖女人拖拖拉拉弄走了。那胖女人一边走,一边喊着,我在这这么多年,还没有人敢跟老娘动手的呢?你是哪飞来的鸟儿?你等着,等着!
等着就等着,我还怕你不成?
根嫂今儿也不知是中了哪门子邪--这是她人生第一次与人撒泼,却让那个霸道的女人也尝到了霸道的滋味儿。
她之所以这么急,是源于儿子旺孝急等着钢笔用。她今天必须把这一筐豆角卖掉。只有卖了豆角,才能换来钱;有了钱才能买回钢笔;有了钢笔,儿子才能去上学;儿子上了学,他才会有出息;儿子有了出息,她这个当娘的脸上才有光。她的生活就有了奔头-。想到儿子,她就满心的欢喜,也就淡了刚才与那女人争吵、厮打时的愤怒,于是,她求身旁的老太太给自己照看着地儿,她拎着连泥带水划拉快一筐的泥霍霍的豆角,跑到临近市场的一户老乡家里。不一会又拎着被清水冲洗过后依然绿茵茵如刚刚在地里采摘时那般翠绿与清新的豆角,重又坐回了原处,继续大声吆喝着,豆角哩!豆角哩!新鲜的豆角哩!
刚开始没有人来买,她的嗓子都快冒烟儿了--这一半是先前与那个女人吵架所致,一半是心里着急上火。
她透过淅淅沥沥的小雨,看见了儿子在家里焦急的等待、徘徊的身影--儿子趴着窗户往外瞅,站在雨中眺望。
哎!她长叹一声。她心里这个急呀!她一急,眼里就溢出了泪--别人看不到她流泪,看到的只是她脸上流下的雨水。
她情急之下大声喊道,哪位大妈大姐大伯,行行好,快来买我的豆角吧!我的儿子在家等着我给他换钱买笔回去。没有笔,我的儿子就不能去上学。我的儿子可有出息哩!”
她这么喊着喊着。果真引来了几位好心的大伯大妈,他们把她的一筐豆角买走了半筐。
她脸上立时绽放了笑容。她朝他们感激的笑着,点着头。
大姐,对不起!这时,那位与根嫂吵架的中年胖女人不知啥时候已悄然站在了她的面前,只见她的脸略泛红润,垂着头,低声说,我不知道你家里是这个情况,都是我不好;我是一个粗人,别跟我一般见识。你筐里这些豆角我都要了!说完,硬往根嫂手里塞了两块钱。
别,别,大妹子,用不了这些钱,一块钱就够了。
你快拿着吧!快去供销社给儿子买笔。
你筐里还有那么多豆角没有卖呢。
别管我了,反正我有时间,没事儿就坐在这慢慢儿卖呗!
根嫂热泪盈眶,她一把搂住那胖女人,亲了又亲,大妹子,别生姐的气,哦?姐心里真的急呀!我那儿子....
姐别说了,快去给孩子买笔吧!
是啊,快去买吧!
你儿子耽误一上午了!
你儿子一定在家里等急了!
那胖女人和在场的一些好心人都劝她,也跟她一样着急起来,并都推着她去了供销社。
她来到卖钢笔的地方,转了一会儿。她徘徊,她犹豫,有一块钱的,一块五毛钱的,还有三块钱的。这时她觉得自己的肚子里咕噜噜直叫,她想买一个馍吃。不行,她忍着。她今天只卖了三块零五分钱。买一块钱的?能买三支,够儿子使一段时间了。可是,她又一想,家里这三个孩子(梅媚不算,她只念了三个月的书,就执意下来帮衬娘照看这个家),就只有旺孝书读的用功,旺孝是她的希望。她一狠心,买了那三块钱一支的钢笔。
她先是把钢笔放进了筐里,就挎着筐跑出了供销社。
出了供销社的大门,她又觉得放在筐里的钢笔不妥,干脆就又把钢笔攥进了手心儿里。这回她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她看了看天,这时的雨越下越大了。她用胳膊挡着头,用筐迎着雨。她跑到南河桥上的时候,实在跑不动了,就手扶着桥栏杆站住了。她气喘吁吁,本想待喘息一会儿后再接着跑;她眯缝着眼睛望了望灰蒙蒙的雨林和雾霭霭埋着福根的南山,又瞅了瞅已经浑身湿透了的自己,反正都湿透了,索性倚着桥栏杆坐了下来。屁股刚刚挨到栏杆下面的石崖,不行不行,旺孝已经耽误一上午了,下午还得让他去上学!于是,她又忽地站了起来,继续往家跑去。
根嫂进了屋,见几个孩子都在家。孩子们一见娘回来了,就一起扑了过来。哎呦呦,不行不行,娘身上湿漉漉泥呼呼的,脏死了。她用手把孩子们挡开了。
娘....娘....”
几个孩子心疼地望着娘,有的端洗脸盆,有的舀水....
她瞅了一眼炕上的饭桌,知道吃的又是面糊。她手抚摸着旺孝和旺顺的头爱怜的问道,儿子,吃饱了没?
吃饱了,娘。
旺孝心疼娘,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娘把那只黑色的钢笔递给了旺孝。
旺孝眼里噙着泪,从娘那湿乎乎冷津津的手里接过那支潮乎乎还带着娘体温的黑色的钢笔,乐得左看右看,合不拢嘴。
旺孝连蹦带跳,背上书包,披着块塑料布,冲出房门,很快便溶于“哗哗”倾泻的雨林之中....
根嫂趴着窗户,看着窗外,望着大门。想着儿子刚才拿着钢笔时那满心欢喜的可爱摸样,也忆起了刚才在菜市场与那位中年胖女人打架的情形。
也不知她那些豆角卖没了没有?
她或许还站在大雨中吆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