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墨】牛与乡村(散文)
每当我想起牛,脑海里总会出现这样一幅画面:蔚蓝色的天空,远远地,涂抹着朦胧的白,在远山的黑影里,无日的蓝天下,田畴曲折延伸到远方,那里,一人一牛,在另一个世界,较量着韧性与毅力。
在我的印象里,牛与乡村是分不开的,没有牛的乡村不是真正的乡村,不在乡村的牛不是我要写的牛。过去,家乡的路是黄土路,起伏不平,边缘不整,像个桀骜不驯的农村小伙。就是这样的黄土路,在农忙过后,总能见到几头黄牛,迈着沉稳的步子行于其上,身躯挺拔,目光如炬。它们身上的毛色与黄地相映,牛蹄踏起轻柔尘土,没有声音,仿佛大地与牛本就是相连的,不然牛行进的方向为何如此坚定。
一头牛行走在乡村的土地上,知到春天的树会长碧嫩的叶,夏天的园会开鲜艳的花,会辨秋天稻谷那清纯的香味,会赏冬天山谷那亮眼的银装,这有什么难的呢?听声音,闻气味,在浅河穿梭,在山间漫步,这些牛都会,都做过,只是牛不说。雨后,整个村庄透露出一种清新,湿润的空气与山间流动的雾气,将村庄包裹缠绕,宛如仙境般遗世独立。这时,牛才会在村庄的某一个角落,发出一两声深沉而嘹亮的牛哞。声音传进山谷,又消散在天际,像是在呼唤,又像在应答。
一头牛,被赋予了太多使命,老天创造它时,可能从没想过,一头牛到底有多大能耐。在殷墟中,甲骨文大多是刻在牛胛骨上的,华夏民族的始祖炎帝,便被人们刻画成“人身牛首”,以牛的力气移山造田,撑起黎民温饱。
以牛耕地,早在秦汉时期便已广泛普及,一头牛,一件犁,拉犁耕地,供养天下子民。《风俗通义》上称,牛为“百姓所仰,为用最大,国家为之强弱也。”在当时,就已有特定的法律来保护牛。秦代有保牛,鼓励牛耕的法令“厩苑律”,汉代更有“盗牛者死”的严厉刑法。只因,其盗窃的不是牛,而是民生。
作为六畜之首的牛,在古代,无论是名门贵族,还是寻常百姓,对牛的态度近乎相同,那便是爱戴。《汉书·丙吉传》载,西汉宣帝时的丞相丙吉,一日,外出长安,在路上见百姓相斗却不过问,而见一头牛走得气喘吁吁,热吐舌头却立刻停车视之。丙吉的属下讥笑他不分轻重,丙吉却言:“百姓相斗而死伤了人,这种事让长安令、京兆尹去处理就行了。现在是春季,如果牛走不远就喘得那么厉害,可能是因为天太热了。若是春天不该热而热,那说明节令失常,节令失常对农业危害很大。事关全局,我身为丞相,一定要搞清楚,所以才亲自过问此事。”
在古代,天子祭天用太牢,既牛、羊、猪全备者。用于祭祀的牛,以牛角分等。但1913年冬至,时任中华民国大总统的袁世凯在北京天坛举行祭天仪式,这是中国最后一次祭天仪式。此后随着袁世凯称帝失败,祭祀被视为“封建帝制”的产物而被终止。也从那时起,牛逐渐开始走出富贵人家的视野。又经过了几十年,牛的身影愈发淡薄,爷爷奶奶那代人对牛的感情也在发展的洪流下愈发清淡,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好事,但有种恐慌在我心中挥之不去,乡村的活物或死物,是否也会在某一天陷入难解的谜题中,而后被搁置一偶,或彻底埋没?
迢迢千古,攘攘尘世,请收起你的井底之见,牛不只是在田垄耕作的家畜,再牛脚下,是祖祖辈辈的金秋岁月,在牛背上,,是中华民族的文化星河。
七夕,若赶上夜空无云,便是万里星空灿烂,广袤银河,遥望牛郎织女。早在《诗经•小雅•大东》中,便有关于牵牛和织女爱情神话的描绘,诗曰:“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睕彼牵牛,不以服箱。”这里,牛成为了牵引爱情的使者,以牛的朴实,勤劳,忠贞,来反映牛郎的高尚情操,以男耕女织的爱情幻想,表达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古往今来,文人墨客为牛留下了无尽篇章,或借物喻人,或托物言志,或借景抒情,一首首诗,一句句词,沉浮了宦海,也警示了后生。唐代吕严《牧童》云:“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归来饭饱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栖蟾《牧童》云:“牛得自由骑,春风细雨飞。青山青草里,一笛一蓑衣。日出唱歌去,月明抚掌归。何人得似尔,无是亦无非。”宋代黄庭坚《牧童诗》曰:“骑牛远远过前村,吹笛风斜隔岸闻。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牛被象征一种田园生活,与世无争,安贫乐道。 于是,我也喜欢在一种时候写到牛,写到牛背上的牧童。比如在一个朝代走向灭亡时“建康城外,牧笛声尖尖锐锐,石井壁颤颤巍巍。几声呼吸,辰星就亮了。隋军的火把将整座城市映照成红色,燃烧着那散落到尘埃中的岁月。”在尔虞我诈的腐败官场,一个穷途末世,对于很多人来说,去过那种自由惬意的田园生活,已经成为一种奢望。
最喜欢南宋宰相李纲的《病牛》一诗:“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愿众生皆得饱,不辞赢病卧残阳。”每每读来,都有一种落泪之感。试想,如果曾经没有出现过,像牛这般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的忠臣名将,我中华大地当何去何从?
牛就像古老乡村的守护神,沉默着,奉献着,把田野的土地翻成一道道长龙,将老旧的牛车拉过一道道鸿沟,脚踏青云,健壮的身躯左右摇摆,澄澈的目光却紧紧盯住前方,那是要引领着村庄向前去。也许,牛一直想走出历史——现代人强给它的枷锁。当一头牛,远离牛轭,远离乡村,踏着熟悉的老路,走向屠宰场时,古老乡村的某种东西碎了,而且毫无声音。
当人们不在为走丢一头牛而焦虑上火时,不知又需要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