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恋.两年庆】打瓶酱油润泽时光(散文)
难得周末休息,便窝在沙发上和儿子看大片儿。眼看着时针近了午时一点,儿子喊说饿了,问我啥时候做饭吃。我便习惯性地去翻冰箱,准备找点冻好的熟食,速度给他整好了当午饭。待拉开冰箱时,才发现里面已是几近空荡。好在还有一点儿炸好的丸子,便加水煮好调味后撒些葱花儿,让他凑合着配饼子吃,权就作了一顿午餐。
待他吃完,那电影便也接近了尾声,想着冰箱已经几近空无,便拉着儿子去超市购物。肉类自然是购物筐中的主角,我和儿子喜欢肉食,每次购物的主要目的,就是用肉类把冰箱下层的冷冻区填满。而为了后续的烹制方便,我常会把购回来的肉类卤制或炸成肉丸子。今天难得儿子愿意一同前往,去了便直奔主题:选牛肉、装鸡腿、捡大虾、挑水果,拿这几样东西可谓是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装满一筐就拉去结账回家。
我们回到家里,换了衣服我就开始着手卤牛肉和鸡腿,他则洗个梨吃着仍旧看电视。我在厨房一阵刀光剑影,切、剁、割、拍,燃火煮炖,忙得是不亦乐乎,儿子在沙发上看到精彩处,不时传来几声“咯咯咯“的笑声。
待一切妥贴,正要上锅酱时,才发现上色用的老抽酱油瓶子已经见了底儿。没有老抽酱油上色,卤出来的肉色不好看,我便喊儿子下楼去买瓶酱油救急,小家伙儿正看得起兴,很不耐烦地回了我俩字儿:不去!使不动孩子,我这又丢不开手,只得将就着把肉下锅煮了。按部就班完成煮肉的步骤,调至小火慢炖,等到肉烂香醇扑鼻。儿子依旧专心致志看着他的电视小品,依旧会不时发出“咯咯咯咯”的笑声。而我则趁这时间,也洗了手躺在沙发上消闲片刻。看到儿子专注于看电视而拒绝打酱油的事情,我便不由得忆起自己一段“打酱油”的旧时光来。
我小的时候,普通人家炒菜烧饭,还未使如今天这般众多的调味料,只是油、盐、酱油、醋和五料面(乡人用花椒、茴香自捣的调和面)而已。炒菜时往铁锅里舀上点儿猪油,下葱花或是蒜沫烹香,直接下入菜类炒就是了,炒的过程中加些五料面和酱油,再翻炒几下,熟了就出锅,菜的味道就全凭了五料面和酱油来提香。而通常临着吃饭时要炒菜了,大人们也如我今天一样,才忽地发现家中酱油瓶早已经用空了。于是便急着差了自家孩子,给他一角或是五分钱,让拎着酱油瓶子去代销点打酱油。在那个年代,小孩子拎个玻璃酱油瓶子,在街巷中悠然行走的样子,绝对算得上是一道风景。
在兄弟三人中,因为我的生性内向,并不爱到处串门,时常只是一个人在家里玩。到了饭时,我必是依在灶间的门框上,等着看父母给做啥饭。倘恰好做菜缺了酱油或醋时,所能唤着去街上代销点打酱油或醋的人,通常便也只有我了。
对于买酱醋这样的差事,我一向是喜欢的,除了被“委以重任”的使命感,最重要的则是可以手里捏上一角钱,到镇街代销点那高高的柜台前,冲着柜台里懒洋洋坐着的人,神气地喊上一句:打一毛钱酱油!
现在回想起来,我唤人打酱油的神态,竟有些似了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仿佛我不是在说“打一毛钱酱油”,而是化作了着破旧长衫的孔乙己,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钱。
可惜,我没有九文大钱可排,手中只有一角纸币。那时打酱油或醋都不用秤称,而是用一种竹或铁皮制成的提子舀,这些提子容量衡定,不偏不倚。酱或醋的价格是定好了的,多少钱一提彼此都有数,并不会时常变化,售货员所需的便是按提计价,或是以给钱多少去下提子沽酱、醋就是了。
印象中,那时的酱油好象就是一毛钱一大提,一提能装大半瓶,醋相对要便宜些。而镇上供销社副食代销点的酱油和醋,就盛放在两只缸里,缸上是两只半圆的木制盖板,拼合在一起便成了一个整的缸盖。要舀酱醋时,只需揭掉半个缸盖即可,而打酱醋的瓶子,则可以直接放在缸口未挪动的那半个盖子上。
盛酱醋的缸沿儿上,通常会挂一大一小两只提子,外加一个漏斗。大提子能装大半瓶的样子,小提又恰好是大提容量的一半,依着打酱醋人的要求和钱数,售货员来决定用什么提子作量具。
我去打酱油,家人给的多是一角钱,能打大半瓶回来。到代销点的柜上交了钱,我就可以将自己提着的瓶子,交与那面无表情穿蓝布褂子的售货员。他掀开盛酱油或是醋的半个缸盖,把瓶子放在未动的那半个缸盖上,拔掉用来做瓶塞的玉米芯子,便拿那漏斗架在瓶口上,一手扶着瓶和漏斗,一手拿提子去缸里舀酱油或醋。
提子直直入了缸,遇着在酱油或是醋液,发出一声沉闷的“咕咚”声响后,提出来便是满满的一提,带出来的酱醋还顺着提子往缸内滴淌着,奏出“嘀嘀嗒嗒”的声响。这时售货员会就势将提子接到漏斗上方,捉着提子把儿一斜,提子内的酱醋就流入漏斗里,经那渐细的斗管落入玻璃瓶中。
而此时我最喜欢看的,则是酱醋从玻璃瓶壁上缓缓往下流动的样子,深棕色的酱醋能在瓶壁上形成好看的水流花纹。这时,那酱醋也因为方才的舀动和往漏斗中倾倒,在空气中散发出它们独特的酱味或酸香,使你不由得便想扇动鼻翼,去深嗅那浓厚的味道。
看着售货员将提中的酱醋倒尽,等漏斗里的棕红色液体全部入了瓶内,抽去漏斗,再盖上玉米芯儿制成的瓶盖,将瓶子交到你手里,售货员便完成了他的任务。此时的我,则会小心地将瓶子用两手持握着,如保护婴孩般往家回,全没有了来时提着瓶口绳绊儿晃悠的那份悠然。
小心翼翼将酱醋瓶子拿回家里,交给父母后,我才算是长出了一口气,如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母亲这时候会一只手接过瓶子,然后用另一只手疼爱地摸摸我的头,说一句“俺孩儿可真长大了,比狗娃儿强多了!”听了这话,我便依旧高兴地立在厨间,带一脸的笑意看母亲炒菜做饭。
后来,我上了学,便很少再去打酱油。也不记得是到了哪一年,街上原本零散售卖着的酱醋,渐被瓶装或是袋装的酱醋所取代,镇子东大街早前的一家制酱醋作坊,也突兀般地消失了踪迹,人们再路过那作坊或是供销社的代销点时,便再也闻不到了醋的酸和酱的香。自然,小镇也就再不见拎着玻璃酒瓶打酱醋的孩子。又过了几年,供销社竟倒闭了,取而代之的是各样私人门市。
也不知从哪年起,家中从集市或店铺里买回的瓶装或袋装酱油,炒菜吃着也不香了,醋是那种刺鼻的酸,人们炒菜做饭提味便得全靠了味精。作为普通小老百姓的我们,自然是不知其中奥妙的,直到某年,电视和报纸上说国家出台了酱醋标准,大意就是必须在酱醋包装标签上,注明“酿造”或是“勾兑”的字样。至此,我才明白,原来那些大人放心让孩子拎着瓶子零买带着自然醇香味道的酱醋,早已被各样包装好看,但却不知内中为何物的工业勾兑酱醋制品所取代。这是乱得不行了,国家这才出台了强制性标准,让生产厂家标识清楚,以便大家辨识和有选择性地购买。于是,以后再买酱醋,便留了心,挑着标有“酿造”字样的才敢买。可即便是这样,用它们所烹制出来的菜肴,依然没有了我儿时记忆中的香醇味道。也不知是现如今的酱醋不好,还是嘴巴里的味蕾被味精已经浸泡得太刁,总之吃什么都是不香了。
现如今,超市或是商店里的酱醋五花八样,真真是要用“琳琅满目”来形容,价格也从两三元到几十元一瓶不等。这如此多的酱醋种类,加上花里胡哨的包装,配上“精制、陈酿、高级”等噱头式标牌,就连平日里常下厨的人进去挑选都左右为难,更别指望着让孩子去买了。而那童年时光里打酱油的美好记忆,早已是一去不复返。酱油亦不是当初的酱油,曾经那拎着瓶子打酱油的少年,便也只能在记忆里去寻味那段美妙的旧时光了。
时下生活中,遇着久不见的某人,倘你问对方:结婚没?你听到回答最多的,怕就莫过于那句极熟悉的话语:我们家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这孩子会打酱油,便已经不仅仅是说了孩子已经长很大了,而同时也暗含了时光飞逝,我们已不再年轻的感叹。
最近,常于网上见这样一句话: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这样的祝福话语,该是对你人生状态的最好祝愿吧。而我,则在此一时刻,忆起了自己尚为少年的时候,拎只玻璃瓶子,悠然而认真打酱醋的一段美好时光。在那盛酱醋的琉璃瓶里,不仅有酱醋本真的香,还有我无忧无虑的纯真少年时光。
现在,儿子就坐在我的身旁,专注地看着他的电视小品,不时有“咯咯咯”的笑声从他口中流淌出来。再过一会儿,锅中煮肉的香味就会从厨房钻进他的鼻翼,他怕是该要循了香味跑进厨房了吧。我希望,经了若干年,在他长大后的某一天,他也能忆起今天这样一段,无忧无虑躺着看小品的少年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