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情与心瘾
谢谢你离开我——新年随感
在书店里看到一本新书《谢谢你离开我》,写的什么内容不清楚,对我来说似乎也不太重要,因为让我感动的,只是书的名字。
很多年前,自己曾有过很多梦。孩子的时候,因为看了战争小说,梦想当军事家当将军指挥千军万马,上大学后迷上艺术,又梦想当交响乐团指挥、电影导演、文学刊物主编。进入社会以后,便梦想有一天天上能掉下馅饼,自己能被某个伯乐发现,当上有兵有将可以主宰一方发挥自己管理与决策才能的官,用自己的理念与信念做一些真正有益的事情。可是天上没有掉下馅饼,将军与艺术家都没有当成,世上也没有真正知我的伯乐,所有的梦想都在一枕黄粱后消散。
很久以前,因为与某一个人的纠缠,被一场感情绑架,身心遭受了难以复加的伤害。纠缠与牵绊让我感到进退维谷、灰心丧气。心里一直唱着《这一次我绝不放手》,想法只有一个,永不放手、永不分开!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曾经在一个引人注目的岗位工作。权力、排场、虚荣与任务、责任一起,让我每天心中的弦都是绷得紧紧的。头上是高压线,身边是万丈深渊。办公室随时挤满了汇报、请示、求情的人,出门有跑前跑后的跟班。到了晚上终于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心虽然静了,大脑与身体已经疲惫得不想拿起笔来记录下内心所思所念的东西。
虽然我不放手,并不代表别人就不离去。弃我而去者是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的。我不放手,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抓紧双手不放,曾经的恋人还是在某一个早晨或黄昏不辞而别,如黄鹤远去如石沉大海如早露见阳。走了就是走了,消失了就是没有了。无论我舍与不舍,都离去了。
后来,又调到一个有职无权的清水衙门,人员少、经费不足,再也没有以前的排场与引人注目,巨大的落差让我心理上一时难以适应。静下来一想,也少了许多压力与责任,便终又安然了。
安静的时候,回想过去的时光,无论在波峰还是浪谷,心中的忧郁始终没有摆脱。一是总担心什么事没有办好什么关系没有处好;二是对明天的忧虑,始终感觉未来不可捉摸不可把握。三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习性相近志同道合的朋友。四是没有成就感,没有任何事可以为自己的人生留下一点什么,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留给身后。
而此时,我的心却如孤星朗月一般宁静。喧嚣的生活离开了我,换来的是心里的宁静。儿时的梦想离开了我,心里多了一份坦然。昔日的恋人离开了我,心里又重新找到了一份安宁。即使劫后余生,依然感觉天高云淡。痛定不再思痛,如今于我而言,离我而去的,既有让我曾经痛不欲生的什么人,也有年少时的梦想,还有曾经让自己陶醉的权力,以及由权力带来的排场、虚荣与责任。离开了,都离开了!
弃我而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去时心痛如撕如裂,而走过之后,才发现心里有了另外一种宁静。弃我而去者,人与事、情感与梦想,并非不需要,并非不重要,并非可有可无,而是想留也留不住。
生命虽然光彩夺目,却非常脆弱。情感虽可比天高海深,却过于轻飘。我们的身躯与灵魂,都承载不了太多的深重太多的梦想与不舍。婴儿对奶再怎么留恋也是要断的,而断奶之后才发现饭菜的香甜。一个人,原来可以在任何一种状态下,都能找到新的出发点与归宿,找到新的安放青春安放灵魂的土壤。
如此甚好。这是我现在经常对自己说的话。面对那些已经远去的模糊的背影,我的心里涌起了一股巨大的温暖与感激。谢谢那些离开我的一切情爱一切美好!谢谢你离开我!你们的离开,给了我另一种生活另一种安宁。
梦的余温
九年前那场灾难过后,我患上了失眠症。常常在夜深时心如止水,前世今生之事在脑子里反复映现,就是没有一点睡意。至近年,失眠更加严重。不仅失眠,而且多梦。无奈求助于医生,从小诊所到大医院,皆没有人给我指出一个明确的病因,开出一剂有效的处方,所以,至今失眠依旧多梦依旧。
我又是一个爱在白天打瞌睡的人,上学时经常在课堂里请神(在我们老家,老师把学生打瞌睡不停点头称为请神),这有我至今保存着的中学时期末老师写的鉴定为证。更有甚者,在上高中的时候,为了去当时的区镇赶班车,母亲与我一起起早赶路,母亲背着我的粮食,我背着衣服书本,顺着弯曲的乡村公路边上走,我一边走一边打瞌睡,居然从公路的右边穿到了左边,而且还做了一个完整而清晰的梦。
成年以后,在温暖的空调下,在听主席台上一本正经豪言高论时,瞌睡与梦便趁虚而入。为了安全与颜面,我不得不起身去卫生间或休息室,然而,刚走出会场瞌睡却不赶自去。医生说,爱打瞌睡是因为体质不好,失眠与多梦则是由于神经衰弱。我知道,这已是我今生难以治愈的恶疾。
打瞌睡时,必然有梦。即使在庄严的会场刚闭眼半分钟,也会做梦。所以对我来说,白日做梦不是一个玩笑,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仔细想一想,我其实天生就是一个爱做梦的人,如女人一般。由于逢睡必有梦,做的梦太多,梦里的人与事,场景与心境,绝大多数在早晨醒来时已忘记,犹如没有梦过。所以,虽然多梦,但这不严重影响我白天作为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前不久,突然在半夜被梦扰醒,因为我在梦里见到了九年未见的小弟。小弟正被人欺侮经历着危险而我却挤不过去相救。梦里的场景恐惧而忧伤,让我在床上呆坐了半天。两支烟抽完,梦里遗留的悲忧也没有完全驱散。第二天早上专门打电话给在乡下老家的母亲,请她去小弟的衣冠坟上去看看。父亲也去世几年了,我一次也没梦到他,不知他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我曾在烧纸钱时对着父亲的墓碑说,如果你在那边缺少什么,就来梦里告诉我。
可是父亲没来,很多在那边的朋友、亲人也没有来。越在思念的时候,越是思念的人,越不入梦。出现在梦里的,都是平时很少想的人或事,有的时空错位,有的面容模糊。只有梦里的心情,无论温情与紧张,都比现实更强烈更浓厚。后来,又梦见了多年不知下落的故恋,甚至久未谋面的老领导。无论梦里的人与事怎样,醒来时都是一种若失之怅然,过不了几天便随风而逝。
春天刚到的时候,我的梦里却出现了某个不该出现的人,至少就世俗的观点来看不该出现。梦醒过后,心里尚留有一丝梦的余温。这余温却成了淡淡的忧郁与伤感。春梦不谙事,何必乱翻墙。将一潭死水吹皱成一池春水。这个时候便想,会不会也有人会在梦里见到我的影子?会不会也有人和我一样,在半夜独自品味梦的余香?
我们的心事,只有梦知道。我们的梦境,应当是潜意识的映照,因为潜得太深,连我们自己也认不清。既为潜,我们平时便不能感知。明意识里我们风光、张狂、冷酷,而潜意识里却焦虑、爱恋、温暖。如果梦是潜意识的映照,那梦里的一切,就应该是我们同一个躯壳下的另一个陌生的自己。
年轻时读《周公解梦》,试图从中找到梦与现实的某种联系,奈何才疏学浅,大费时日,依然云里雾里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梦在夜里给了我们千般风景万种情愁,白天活在尘世之中,依然得入乡随俗。那我们用什么表达、化解我们心里的思念,抹平心中的皱纹?用梦?非也,我们用的是时间。
既然时间可以风化一切,那么,有没有梦又如何。半生过去,心里早已长了茧。我们与其说是对什么人什么事的怀念,不如说是对过去的某种时光的不舍。我们习惯了无梦的生活,我们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老歌里唱,路过的人我早已忘记,经过的事已随风而去。原来,这随风而去的,都留在了梦里。
此时,我想到了喝酒的人。有的人平时低眉顺眼、恭谦寡言,胆怯如未成年的羔羊。而在几杯酒下肚以后,话也多了,声音也大了,平时不敢说的话敢说了,平时不敢拍的领导肩膀也敢拍了。平时投缘的好友,在酒后成了指责与抱怨的对象,平时的点头之交,倒成了反复倾诉的听众。酒让我们换了一个人,但酒醒之后,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状,即使有意问起某人酒后之言行,别人也会说记不起了。我不愿相信酒真的有这么大的本事,而宁愿相信另一个自己一直存在,只不过是酒将他释放,让他从隐性形变成了显性罢了。
我们的梦其实也如此,梦里的人也是另一个自己,只不过梦醒之后还留着虚拟的温情、记忆的尾巴。我们有什么样的本心,就有什么样的梦境。梦里映照的既是另一个自己,更是我们潜在的人性、欲望与情感。
梦的余温与余香,当然只能在梦中保存。我们要做的,只是将梦赶回梦里,一如既往地过着既定的灰头土脸的日子,就当内心什么也没发生过,如初夏明净的天空,雁过无痕。
弃文何从
曾经很长时间,我都为自己是一个文人而尴尬。当听别人称自己为作家、诗人、才子之类时,心里感到的不是满足与自豪,而是一份难言的苦楚。因为我感到别人的意思是,这个人会写写画画。深一层的含义是,这个人除了会写写画画,就没别的什么用了。即使别人没有这层意思,自己也会觉得。然而,我的尴尬还有另一层原因,真的钻进文艺圈子,看见别人那样陶醉那样沉迷,那样心无旁骛那样两耳不闻窗外事,即使在街边小摊上吃煮花生喝小酒,也慷慨激昂如诺奖评委,又感觉自己是一个局外人。原因很简单,我无法像一个真文人那样完全投入。
前不久,在朋友圈写了一句话,文无大用,为之者轻。这应该是我这几年做文联主席最真切的体会。我们这个社会,需要的已经不是真正的文艺与文化。而是只需要文艺来装点我们生活的门面,掩饰我们生存的尴尬。说白了,我们需要的不是文艺文化本身,而是需要他的装饰功能,文艺扶贫也好,送文艺下基层也好,各种文艺节庆也好,不都是为了让我们所处的社会看起来更加和谐更加像太平盛世吗?
比较明确的是,文艺文化不是日进斗金,不是豪车别墅,当然,因为各种因素齐备而爬上金字塔顶端的极少数除外。文艺不是撑腰的枪杆笔杆理论基础,不是权倾尘世,不是铁打的规矩与潜规则。文艺只是文艺家们自慰的工具。于无声处,我们时常将自己的内心放大,同时将内心里一些很小的不该放大的东西也放大了。内心放大了,世界则变小,我们因此而狗眼看人低,因此而自命清高桀骜不驯。而文艺,就是这种被放大后的副产品。
其实,除了自慰,文艺文化是不能成为任何工具的,所以,不能指望其成为我们撬动生活的杠杆,重新拉直我们巨石重压下弯曲的脊梁。将文艺放至于当下的大环境,的确太轻,太小,太柔弱。在严酷的生存环境中,闭门谈文艺,谈风花雪月,不仅让我感到文人的无用,同时还有一种无耻感,负罪感。尽管曾经也有过雄心壮志,然半生过去才逐渐明白,其实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后来终于离开了文艺部门,离开了文艺圈子,心里却有一丝失落。原来人真的是很贱的。离开了尴尬,却又弃之可惜心有不舍。不舍,是因为自己在尴尬中已经习惯了自由自在与不设防,习惯了被醉酒的文人拍着胸口攀着肩膀称兄道弟。不舍,更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离开了这个圈子,离开了文艺,又将何去何从。
文无大害,为之者善。无论身体还是思想与精神,我们都已经被现实绑架了这么多年,余生还会继续如此吗?这些年写过那么些不入流的文字,虽然没有惊人之语,却至少是一个灵魂自由者的体现,是谎言褪尽的底色。前不久网上有一句话,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我们生存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我们的深情从何处来,在何处生根。能够让我们深情活着的,有时候,其实就是那一点点自由。
离开文艺圈子,少了尴尬,却又多了一份惶恐。放下手中的笔,自己还能干些什么。多少年来,自己已经退化得无法察言观色、点头哈腰、唯唯诺诺,丧失了口是心非钻营投机明争暗斗的本能,大千世界,又如何找到自己避风躲雨安身立命之所。
然而,我仍然无法放下手中的笔。因为我已经到了蓦然回首,到了反思反视的年龄。这种反视已经与文艺无关,只是内心的一种需要。无论白天怎样力不从心身不由己,到了晚上面对一张白纸时,心却是自由的。虽然,有的人身不由己作了奴隶,有的人心甘情愿作了奴才。但我需要这份自由,我仍然想做一个自由的平民。
大路的边缘
一
曾经很长时间,我都为自己是一个文人而尴尬。当听周围人称自己为作家诗人之类时,心里感到的不是满足与自豪,而有一份难言的苦楚。因为我听出别人的意思是,这个人会写写画画。深一层的含义是,这个人除了会写写画画,就没别的什么用了(即使别人没有这层意思,自己也会觉得)。
不必回避的是,我曾经想当一个特别出名的作家。年轻时的梦想远不止一个,曾经希望能成为一名棋王或者武林高手,打算靠技艺打遍天下无敌手。当然,那些梦想都在发现自己先天不足后不了了之,只是当作家这种愚蠢的想法最顽固,人到中年仍不死心。对于我这样天性多愁善感悲天怜人的人,发现文学就如一个天生酒徒发现了杜康,先天的烟客品尝到了香烟,如上瘾一般挥之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