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初雪(小说)
初冬的清晨,天空灰蒙蒙的,又是一个风雪天。早晨七点半,旭日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总经理林东旭和妻子夏薇就准备出门了,他们今天要去车站接一个重要客户,这时钟点工刘菊来了,临走之前夏薇嘱咐刘菊八点钟送儿子睿睿去幼儿园,就和林东旭驾车离开了。刚出家门,刘菊马上就给丈夫吴忠打了一个电话,在小区门口她招手喊了一辆出租车,抱着睿睿急急地坐了上去。
很快出租车来到了刘菊新近租住的城乡结合部,在给司机付了车钱之后,刘菊抱起睿睿快步走向自己租的小院。她在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碰见什么人,所幸胡同里并没有人,这让她狂跳的心稍微平静了点儿。五岁的睿睿很安静,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哭也不闹,只是不停地问她:“阿姨,去哪儿?”刘菊顾不上回答他,疾步走到出租屋的院门前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门,忽觉背后人影闪过,她吓了一抖,急忙回头看,却看见一只黄狗摇着尾巴跑过,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抱着睿睿看快步走进了出租屋里。
半年前,刘菊应聘到旭日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总经理林东旭家当保姆,当她拘谨砂站在林老板家富丽堂皇的大厅里时,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电视剧里的画面,明亮如镜的瓷砖地面,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白色大理石的茶桌,豪华舒适的真皮沙发,如此豪华的家庭,她只在电视剧中看到过。坐在沙发上的女主人夏薇青春靓丽,棕褐色的长发披在肩上,五官清秀,明眸皓齿,和电视剧中的女主角一样漂亮。得知夏薇三十二岁只比自己小两岁时,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刘菊心想,这就是有钱的好处,保养得好,自己看上去比夏薇老了不止十岁。夏薇的旁边坐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儿,长得眉清目秀,皮肤白白嫩嫩的,他就是林子睿,也就是睿睿。
林家住的是三层的别墅,刘菊的主要工作就是打扫卫生、做饭,偶尔林老板夫妇有事,她就帮助接送孩子。豪华的别墅由于清扫及时,几乎纤尘不染,刘菊每天只需简单擦拭即可,而且林家是西式早餐,也好准备,中午一家三口又都不回来,只有晚餐丰盛一点儿。孩子的幼儿园离家也近,就在小区旁边,所以刘菊的工作很是轻松。
两个月前的一天下午,刘菊正在打扫卫生,手机忽然响了,她打开了手机,是老公吴忠的电话,她按响了接通键,电话里传出了吴忠沙哑的声音:“老婆,儿子病了,在县医院做了检查,结果不好,医生让到省城大医院再检查。”“怎么就病了,我上次回家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说是什么病吗?”刘菊焦急地问。“开始的时候感冒了发高烧,吃药也不好,打吊瓶也不好,所以才到县医院检查,拿到化验单,医生怀疑是白血病,还需要进一步检查。”刘菊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她扶住桌子就势坐了下来,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电话的那头,吴忠听老婆半天没有声音,急忙问:“老婆,你没事吧?”刘菊木木地说:“我没事,他才八岁,怎么就得了那样的病啊!”她忍不住哀叹道。“我明天领他到省城看病,下午两点的火车,四点多就到了,我们见面再说吧。”说着,吴忠挂断了电话,刘菊麻木地举着手机,脑子里不断出现三个鲜红的大字“白血病”,那三个字似乎是用血写成的,在她眼前不断出现。她打开了手机相册,翻出儿子的照片,照片上的儿子脸色红润,灿烂笑着,刘菊呆呆地看着,她想不明白,好好的儿子怎么就得了白血病?
天渐渐黑了,这浓重的夜色提醒了刘菊该做饭了,林老板一家三口还要回来吃饭呢。她机械地走进厨房忙碌起来,四菜一汤很快就做好了。
吃饭的时候,夏薇夹起一片炒青笋放进嘴里,看了刘菊一眼,没有说话,林东旭看出了夏薇的异样,也夹起一片青笋嚼了两下,对夏薇说:“是有点儿淡了,再少放点儿盐,养生不是讲究少吃盐吗,刘姐是健康养生,为咱们好。”说着望向了刘菊。刘菊在林东旭的目光下醒悟过来,赶紧尝了尝青笋,满脸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忘记放盐了。”林东旭接过话茬说:“没关系,现在放点儿,炒菜不是后放盐吗?”接着林东旭舀起一勺汤说:“姐做的汤我最喜欢了!”他把汤送进了嘴里,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吃过晚饭,刘菊正在洗碗,夏薇走了过来,她望着刘菊发红的眼眶说:“刘姐,发生了什么事?据我的观察,你平时是个细心的人,如果不是有心事,不会发生这个菜咸了那个菜又淡了的事。”夏薇的话让刘菊眼圈一红,眨了眨眼睛,没让眼泪流下来。她长叹一声,把儿子的病情跟夏薇说了一遍。夏薇望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同龄却比自己苍老的女人,思索了一下说:“从明天开始,你休息几天,领着儿子去看病,以后你就做钟点工,只负责打扫卫生,做饭的工作我再找一个人,你看这样好不好?”说罢,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刘菊,刘菊见雇主已经有安排,自己也确实不能保证时间,辞工再找也不容易,就连忙点头说:“听你的。”夏薇走进卧室取出了两千块钱,把钱送到刘菊手上说:“这是两千块钱,你先拿着,给孩子看病。”刘菊想推辞,夏薇攥住她的手说:“收下吧。”刘菊红着脸说:“我以后还给你。”“跟我不用客气了。”夏薇真切地说。
第二天的下午,刘菊赶到火车站,去接老公吴忠和儿子吴佳龙。她焦急等待着老公和儿子,远远的看见吴忠牵着儿子的手走了过来,她疾步上前拉住儿子的手细细打量着,只见儿子的脸色青白,跟夏天自己回家时比消瘦了许多,她忍住泪水,抚摸着儿子的脸心疼地问:“儿子,冷不冷?”吴家龙吸了吸鼻子说:“妈,我不冷。”刘菊紧紧抱住儿子说:“走,咱们去吃饭,今天妈请你吃肯德基。”吴家龙大声说:“好啊,吃肯德基喽!”领着儿子吃完肯德基后,刘菊和老公在省儿童医院附近找到了一家居民楼改建的小旅馆住了进去,商量着明天去省儿童医院看病。
清晨六点钟刘菊就起床了,老公和儿子还在酣睡。刘菊简单洗漱之后,推醒了吴忠,说道:“我先去医院挂号,你等七点钟儿子起床以后再领他去医院,别忘了拿好县医院的化验单,再就是天冷了,给儿子多穿点儿。”说完,背起挎包就去了医院。
在省儿童医院的大厅里,虽然六点刚过还没有上班,但是医院里已经有一些早起挂号的人在排队了,刘菊赶紧加入了进去,等待七点开始的挂号。七点钟挂号开始了,刘菊数着排在她前边的人数,焦急地望着缓慢移动的人群,希望快一点排到自己。一个多小时后,终于轮到自己了,她长出了一口气,攥着薄薄的挂号单找到血液科的分诊处,把挂号单交给了护士。接着,她看了看时间已经七点半,父子俩还没有到,她赶紧给吴忠打电话,要他领孩子快来医院。吴忠告诉她已经在路上马上就到了,很快父子俩找到了她。
八点钟正式上班,专家开始看病,护士叫到吴佳龙的时候,刘菊攥着孩子的手走进了诊室,吴忠也紧跟着进去了。刘菊一边叙述病情,一边拿出县医院的化验单给教授看,她紧张地看着面前这位和蔼的老教授,希望她能说出和县医院不一样儿的结论。老教授仔细看了化验单,又望了望吴佳龙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说道:“要做骨髓穿刺,以便确诊病情。”刘菊追问了一句:“您看怎么样呢?”教授说:“等结果出来再说。”夫妻二人就领着儿子去化验,望着护士拿着又长又粗的针管扎进儿子的身体,刘菊不禁背过脸不忍再看,吴佳龙紧紧抓住刘菊的手,咬着下唇,并没有躲闪。
骨髓穿刺要五天以后出结果,剩下的就是漫长的等待。这几天,刘菊白天去夏家工作,晚上就和老公儿子汇合,领儿子出去逛逛。吴佳龙还是第一次到省城来,尽管身体不舒服,但还是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他望着灯火辉煌的城市羡慕地说:“妈,我们要是住在这里就好了,那我就可以在这儿上学了。”刘菊有点儿心酸地说:“爸爸妈妈没本事,你以后考好大学留在大城市。”儿子坚定地说:“好,我一定努力!”
五天以后,刘菊和吴忠领儿子来到医院,刘菊要一个人去取化验单,让吴忠领儿子等着,她怕儿子知道不好的结果,吴佳龙已经八岁了,他懂事了。在化验室窗口,刘菊怀着忐忑的心情,急切地接过决定儿子命运的纸张,祈祷奇迹的出现,但是她失望了,白纸黑字赫然印着检验结果: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刘菊感到一阵窒息,仿佛掉进冰窟里的人,拼命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可是这稻草却不能承受她的重量,她开始慢慢下沉。她茫然四顾,周围都是病人和家属,再有就是医生和护士,她想不明白,自己没做过坏事,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厄运?她定了定神,起身去和老公、孩子汇合。
还是上次见到的老教授,老教授看了检查结果,叹了口气对刘菊夫妻说:“及时用药,先用化疗可以控制病情,等适合造血干细胞移植时再进行移植。造血干细胞移植的配型如果是在亲属间进行,成功的几率比较高,你们赶紧采血化验,看能否配型成功。如果成功了,术后排斥反应低,效果也好;如果不成功,骨髓库的配型成功率极低,移植后排斥反应大,效果也不好。”老教授又望了望他们俩说:“这个病的治疗费用很高,看你们也不宽裕,我会尽量把费用减到最低,你们赶紧去给孩子办采血吧。”刘菊和老公吴忠两个人感激不已,连声称谢。
稍后,吴佳龙住进了医院,医生马上给用了药,夫妻俩也采了血,等待化验结果。一个星期以后结果出来了,两个人和儿子都没有配型成功,刘菊再一次被推进了痛苦的深渊,真的是欲哭无泪了。他们只好通过医院向中华骨髓库提出申请,寻找合适的造血干细胞。
两周以后,吴佳龙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但是身体特别虚弱,恶心、呕吐、消化道溃疡,这些副作用接踵而至。医生建议出院休息一段时间再做第二个疗程。这次住院,再加上各种检查,夫妻俩的积蓄和老家的卖房子的钱都花光了。刘菊和吴忠在郊区的城中村租了一间民房,三个人住了进去,刘菊继续在夏家做着钟点工,同时又找了另外两份钟点工,老公也在附近找了一份临时工作。
过了三周以后,新一轮的化疗开始了,夫妻俩借遍了亲戚朋友才勉强凑够了这次化疗的费用,下一次的费用还不知道在哪儿,夫妻二人愁眉不展,却不敢在儿子面前表现出来。
这天,从医院里传来了好消息,骨髓配型找到了,并且对方也愿意捐助,只等吴佳龙的身体适合就可以移植了,但是移植费用对他们来说却是一个天文数字,需要三十万元。刘菊又喜又忧,喜的是儿子的病终于有了治愈的希望,忧的是自己拿不出那么多钱。医院答应减免一部分,但还是需要二十多万元,夫妻二人一夜无眠,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早上刘菊起来做饭,吴忠也起来了,他突然对刘菊说:“林家的那个保姆病了,这几天夏薇忙的时候不是要你帮她接送孩子吗?”“是啊,那又怎么样啊?”刘菊有点儿不明白地问,吴忠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说:“林老板很有钱吧,那个孩子又是他的心肝宝贝,如果我们绑了他的孩子跟他要钱,他不会不给的。”“你说什么,你疯了吧,这是违法的,你不知道?”她没想到丈夫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我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能救儿子,之后让我去坐牢,我也心甘情愿!”“可是没等你花钱,说不定已经被警察抓住了!”“我们做得细致周密一点儿,等警察发现的时候,儿子的手术已经做了钱也花了,到那时我就去坐牢。”“不行,我们不能做违法的事,再说也对不起林家和孩子,夏薇在儿子来看病时给我拿了两千块钱,儿子住院时又借我两万元,我们不能那么做。”“那点儿钱对他们算什么,只要拿到了钱,我们就把孩子给他送回去,又不伤害他。”“不行,我们不能做违法的事,会被抓住的。”“那怎么办,老家的房子已经卖了,亲戚朋友也借遍了,现在他们都不接我们的电话了,难道你忍心让儿子等死?”这最后的一句话让刘菊崩溃了,是啊,她不能让儿子死,那时她的心头肉啊,为了他哪怕让自己去死。想到这儿,她咬了咬牙说:“好吧,就这么办,我把孩子抱出来,在出租屋藏几天,就说是妹妹家的孩子,在这儿住几天,过后再把孩子送回去,你抓紧时间要钱。对了,我们要换一个新的住处,不能被邻居认出来。”“好的,我马上去租房子,这两天你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抱孩子。还有,抱到孩子以后,我要把你放回去,你就说绑匪让你回来报信,不然他们会怀疑你。”“嗯”刘菊点头同意,一个罪恶的计划开始形成了。
进了出租屋后,刘菊又给丈夫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人已带到,在出租屋内,不一会儿,吴忠就回来了,进屋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瓶饮料。睿睿看到一个陌生人进来,不安和委屈袭来,开始哭闹。吴忠打开饮料,从兜里掏出一瓶药倒出两颗喂给孩子,又给孩子喝了几口饮料。刘菊担心地问:“你给他吃的是什么?”吴忠说:“放心,只是安眠药。”吃了药以后,睿睿很快便睡着了。吴忠对刘菊说:“你赶紧给林东旭打电话,就说孩子被绑架了,绑匪把你放回来了,要你带口信给他们,要他们把三十万现金放在城西立交桥第五个桥墩下,不要报警,否则对孩子不客气。”刘菊拿出电话刚要按键,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了警车的鸣笛声,刘菊手一抖手机掉在了地上,吴忠也是吃了一惊,快步来到窗前,向外张望,隔着院子只能听见人声嘈杂看不到什么,吴忠吩咐刘菊:“你去胡同口看一看,究竟是这么回事?”刘菊理了理头发勉强站了起来,走了几步,才发现腿一直在抖,她长吁了一口气,走出了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