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心】用善的光芒照亮心灵的黑暗(赏析) ——中国报告文学网记者邱燕和陈亚珍访谈录
邱燕:陈老师您好!最近我们“纸磨坊”文化有限公司,有幸重印您的《羊哭了,猪笑了,蚂蚁病了》这部长篇小说,现在网上和业内人士正在热议,有人说这是一部中国版的《浮士德》、也有说是中国的《百年孤独》、还有人说是中国的《死魂灵》、《一个人的遭遇》,还有一种说法是发生在山西的《平凡的世界》等等。我们见到业内人士的评价也很高,比如雷达先生认为此书“创造了文学奇迹,是新历史主义观念下的一块厚重的基石”;蔡润田先生则认为,此书“具有普世情怀和超越意识足堪传世的长篇史诗”;傅书华教授认为:“是新时期女性写作的新进展”;董大中先生认为:“此书对当代文学有两个贡献,一是在抗战争的描写上有了突破和创新,二是为二十世纪人类实现共产主义提供了活标本”。网上也各抒己见,认为是“中国文学上的一笔财富”等等。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一百个人看了有一百个哈呣雷特。对这些说法您是怎么看的?
陈亚珍:产生热议效果让我始料不及,我认为这部书是我写作历程中比较满意的一部,好到什么程度我个人无法考量,因为我阅读非常有限。至于中国版的什么什么,那都是读者自身的感受和精神对接,但它终究是陈氏亚珍版吧。我以为善于思考的人,思想往往会像条条小河归大海的汇合。东西方国家虽然文化不同,但都是吃五谷杂粮的人类世界,评论界说《浮士德》是德国社会的一面镜子,是浮士德一生的精神求索。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这部小说的艺术内涵也是这样一个格局。有人说是产生在山西的《平凡的世界》我并不赞同。《平凡世界》书写的是生存求索,关照人生励志。《羊哭了,猪笑了,蚂蚁病了》书写的是精神求索,关照的是人类生存的处境。但从视角立场和表现手法,读者可能在各自的阅读经验中取得感受,我想大约这就是上述的各种感受吧。至于各种热评,我当然很受感染,这或许是我久久的企盼吧!
邱燕:您的名字并不是很熟悉,但这部书我们看了都觉得不寻常,这就更产生了一个神秘感,我很想知道您是怎样走上文学这条道路的?是纯粹爱好还是有家族遗传因素?您认为文学的真正价值是什么?
陈亚珍:我走上文学道路完全是出于倾诉欲望,家族丝毫没有这方面的遗传基因,更没有这方面的人才资源。父亲戎马出身,母亲是个服装裁缝师。我父亲一生可能最遗憾的是我奶奶一生没有吃过一个白面馍,而不是没有看过一本书。而我走上文学道路,是因为我缺少人世间最珍贵的情愫“爱”!我认为:文学就是寻找人间之爱,爱是人世间的最高法度!这种感悟来自于我自身的体验。我出生的时候正值“大跃进”,我的父母,一对夫妻,两个党员,共产党员在“大跃进”是要起先锋作用的,生孩子也得先考虑党性,据说我父亲为了革命工作不愿意让我出生,是母亲执意保全我来到人世间。估计如果我自然流亡母亲也不见得有意见,但不识时务的我就这样死切白赖地出生了,脱离母体三天之后,我父亲就把我送给奶妈,那时候我认为奶妈就是妈,去了“奶”就绝不是妈。这样从六岁回到家里,凭空又换了个完全不一样的妈。一切都是陌生的,所有的家庭成员都是冷漠的。据说我是从奶妈家回来眼泪最多的一个孩子,能把日头哭暗,房顶哭得唰唰落土。而且还企图私奔去找奶妈,让我妈揪回来一顿打。一个六岁的孩子她需要爱不需要孤独,可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个隔膜,小时候不知道,只怨恨父母心肠冷。与家庭感情还未恢复,文化革命爆发,我父亲不幸走了“资”,保姆也不让用了,人家提出来这是新的剥削行为,没人管我们了,姐妹们就各奔他方,亲戚们谁愿意收留我们,我们就到谁家去,我去的是我姑姑家,户口也落在农村,我的身份也就成了农民,在农村生活长达9年时间,在这个村庄里我是外乡人,常常受人欺负。回到父母身边,这个小城也不接收我,同学们叫我是乡巴佬。和亲情也筑起了不可愈越的屏障。那种失爱的孤苦,那种被亲情遗弃的感伤,那种如浮萍一样的漂泊感,于是就有想要诉说的欲望,可是无处释放。我妈没有打过我,她最大的惩罚是冷。后来我想给我妈写封信诉说我的苦楚,可我知道我永远不敢送给妈妈看。这封信写了10年,最终写成了长篇处女作《碎片儿》。这部书出版之前我已经写了一部分作品,但走上文学道路最初的契机原于向母亲诉求爱。后来我发现我们成长的这个时代,类似我这样的家庭,父母子女的感情隔膜是普遍的,有的干脆老死不相往来,一个家庭是社会最小的单元,但为了大爱失却了小爱,大爱也就形同虚设。这让我开始思考失爱的成因。世界上缺衣少食是肉体上的一点痛,如果人世间缺了爱,心灵就会冷!所以我的文学核心就是呼唤真情呼唤爱。没有爱的世界,是畸形的变质的世界!在我的生活经验当中,从小爱至大爱是一个慢长的扩充过程,人常说苦难可把人造成两个极端,一种是至恶,一种是至善,我大约靠近后者。当一个人内心充满了爱与善念的渴求,才会对万灵拥有怜悯之情。那么,假如人与各种关系都有爱心,社会的“和谐”才能实现。所以我认为:爱是人类的最高法度!
邱燕:据知您不是科班出身,开过大卡车,当过售货员,没有受过文学上的专门训练,我想知道您的文学之才从何而来?你的文学环境又是怎样的?
陈亚珍:是的,我开过7年车。当过10年售货员,此后调到晋中文联《乡土文学》任编辑差不多二十年了。我不是科班毕业,也没有机会得到文学方面的正规训练,可以说,哪班列车也赶不上,也许这恰恰成全了我的独立。我说的独立,不是指离群索居的外性生活态度,而是独立思考的空间。人一旦有“遗弃”感就有了思想的巨大空间,也有了反观社会,反观人群的力量。现在看来不是科班出身,恰恰对我的语言创造是个巨大的释放。一个写作者有讲故事,有想像能力是先决条件,但这只是初始写作阶段。具有独创性往往需要思想、精神、情怀、视野等等的诸多元素。只有站在人群的高端,才能发现人群的异端。而我的文学智慧的开发,源于我的“精神父亲”孙光明先生,他是个著名导演,曾执导过60部影视剧,也是《三国演义》导演之一,他这个人学识渊博,胸襟、情怀、人品是我效仿的典范。1994年我们合作过一部电视剧叫《路情》,书写的是养路工的生活,他拿到剧本后很惊讶,说过么一个平常的题材,让你写的有悲有喜不容易,而且说我很有艺术天份,我当时为这样的赞赏很满足。此后我们常通信交流,主要是我对文学方面的请教和互动,我惊异于他对文学难题解答的耐心、认真,诲人不倦的态度,引经据典开启智慧。我觉得他的艺术心灵就是文学的宝典。我的长篇处女作《碎片儿》还是手稿的时候,首肯者是孙光明先生,他说虽然影视基础很好,拍出来既感人又省钱,但一定先出书,否则就浪费了这么好的文学语言了。此后我的每一部每一篇小说、散文都在共同探讨成败缺失,主要是艺术心灵的审美惊人的一致,非常难得。我的《羊哭了,猪笑了,蚂蚁病了》还未出版,他看了说,你的头脑和笔一定是上帝亲吻过的,处处都是神来之笔,一定会有雪花满天飞的一天。可是前四部长篇出版非常顺利,恰恰这部书出版受挫,八个出版社拒绝出版。我很痛苦,孙导说,请相信我的预测,你的文学会有一个好前景的。你的哲思、文字力量都是不同凡响的。这话说多了就失去了效力,我说也许是您的偏爱吧。孙导气定神闲,如同一个通透世事的哲人,说你正经受着一个作家应有的磨难,一个优秀的作家不经过精神折磨成不了大器,刀不磨不快,斧不磨不钝!一部好作品往往会挫折重重,一个是认识问题,一个接受问题,(类似的话董大中老师也曾说过)别急。你等待的只是个机会,是一个更有力的拍乐来发现。俭以养德、静以养性、淡以明志,送你一个字:静!现在回想起来,我低沉的时候给我鼓励,我膨胀的时候给提醒。我这么多年默默耕耘的力量和智慧都是我有这么一个“精神父亲”的鼓励,这么一个高级读者的首肯,这么一个艺术知遇的交流,才得以一步步前行。因为他一直给我编织一个童话般的美梦。我似乎感觉到我的艺术智慧才刚刚开始。
邱燕:看你的童年是不幸的,但成年又是这么幸运,我觉得他不仅是你的文学导师,也弥补了你父爱的缺失是吧?从你幸福、满足的表情,我看出了这一点,很羡慕你有这么一个艺术导师、精神父亲的相助,我大致了解了你的艺术环境了。那么我想请您谈谈您的《羊哭了,猪笑了,蚂蚁病了》为何会起这样一个标题?这是很多人想了解的一个问题。
陈亚珍:这部书最初的标题叫《死灵魂手记》,后来考虑到俄国有部小说叫《死魂灵》,让人觉得好像受名著的影响,有蹭份之嫌,觉得不够独立,文学创作贵在“创”字,没有独创感将不是成功的作品,包括标题。有一天外出散步一个朋友说,我们都是上帝的羔羊,所有的羊都必须经过这个门。我突然想到既然上帝造了我们,让人一生中只完成一件事:“爱”!那为什么人间还要有战争,制造邦与邦之间的恶性仇恨?撒旦是邪恶之神肯定是撒旦的主意,那既然上帝是全能的,为什么要把“羔羊”交给撒旦让“羊们”相互摧残?消灭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抗日战争时期,我们的民族三足鼎力,国民党、共产党、日本侵略者,三家都需要人民成为彼此战争的力量,能认清谁是未来的领头羊,并不普遍,男人们在前方流血,女人们在后方流泪,这就有了“羊哭了”的定意。也就是第一部“天问”。战争是全人类的灾难,所以我要问天。全书分三部写,我比较理性地思考了新的历史时期的三大战争:武力战争,政治战争,金钱战争。“猪笑了”可谓政治战争,反思解放以来,从“大跃进”、“三年饥饿”、“文化革命”等特殊年代,人们的头脑、心灵、嘴巴、眼睛、耳朵都不过是破碎的零件,不能发挥自己应有的功能,一但功能生效就有可能犯错误。公共空间占有了私己空间,集体无意识,精神大狂欢,这就真应了“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这句名言了吧。“蚂蚁病了”,我认为金钱也相当于一场战争,金钱调动了人们最大程度的欲望,什么都可以不顾。欲望蛀空了人的灵魂,如同匍匐在地下爬行的蝼蚁,自动放弃了一个人应有的尊严,用金钱来衡量一切是这个时代的特征,这个时期什么都可以用来消费,身体、灵魂,才华、名份等等,一切都是交易的资产。我认为这是人文衰败的最大危机,可以说,人类战争消灭的是人的生命,政治战争消灭的是人的意识,而金钱战争消灭的是人灵魂。而且,这种消灭是泛化的,是针对不同时期不同领域的普通弱小民众的。返回来我又要提到“爱”的字眼了。武力战争有爱却不能爱,政治战争高喊着爱却没有爱的自由,金钱战争有了爱的自由却由于个人欲望过纵失去了爱的能力。所以我才发出天问、地问、心问。人类到底怎样生存才最合适,至今没有找到,如何找到人最好的生存方式还是个凝难问题。标题大致是这些考虑。
邱燕:这么说“猪、羊、蚂蚁”原来是人的生存隐喻与象征,很有意思。那么您的这部小说最初构思是源自于什么?有没有创作原型?
陈亚珍:这部小说当中的那个“灵魂”是源自于我的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这个姐姐,走路的时候总是姗姗而来姗姗而去,只怕发出声音惊动了别人,看人的时候不敢理直气壮,只要别人发现了她的目光她立即游离而去。从中我看出她的自卑,畏惧,好像每一天都有人要审判她一样,她自动把自己推向家庭亲情的边缘,她从来不敢成为中心,甘愿接受别人的冷落。我每看到这种目光就觉得有无穷的故事。有一天一个亲戚说,这个姐姐神经出问题了,总是一个人在地里劳动,片刻之后就哭开了。我心一紧!我觉得她的心是空的,冷的!这位姐姐去世的早,她的遗照那双怯生生的目光更加触动了我的心,而且久久困扰我的情绪,我觉得她是真正可怜的人,因为战争父母分离,之后生话窘困,婚姻不幸,都与社会动荡,对家庭个人的冲击有关,但她无力抗拒,造就了她这样的生命状态。是什么消灭了她的自信、尊严、意志?我久久思考。其实每一个人身上都有社会的影子。我的小说就原于这一双目光的启发。
邱燕:您的小说写得很不好读,不易快读,得细嚼慢咽才能品出味道,可是现代人的节奏太快,看长篇本身是个困难,看您这样细致的作品面对真正读书的人才行,创作的时候是否考虑过读者与市场?
陈亚珍:没有!我创作只靠内心的冲动,从来不知道读者需要什么,也没有考虑过市场。因为创作是心生命不是物生命,物生命是应他者需要而生,心生命是应自身体验感悟而生,能否引起他者共鸣和需求,那要看你是否具有普世价值,触动他人之感才有存活的生命,否则是短命的,它必须来自作家生存生活的体验。我始终认为,创作过多考虑外在的东西是巨大的负担,必须服从自己内心的声音真情所至。好的作品真不一定好读,它必须是细嚼慢咽才能品出味道,一字一行,而不是一目十行。比如阎连科的《日光流年》那才叫难读。可你仔细品,那味道才叫浓。《百年孤独》一目十行是对它最大的侮辱,它也绝对不会给你带来滋养,因为你没有尊重它。它不属于快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