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恋.两年庆】情殇(小说)
一
杜德法今年快五十了,和妻子林珍育有二男,大的杜青龙专科毕业,如今在上海某公司上班。二儿子杜希望,十三岁,刚跨入初中大门,未来之路,遥遥无期。
十多年来,杜德法和妻子林珍在常州打拼,两口子为人憨厚耿直,本本分分,不会走歪门邪道,不会使巧劲,赚巧钱,靠捡拾废品也积攒了些家底。大儿子杜青龙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经媒人介绍,和邻村李家湾的老犟头李杠的女儿李灵敏结下了恋爱关系。去年两家提及结婚的事儿,老犟头提出必须给女儿盖座三层小洋楼,不然在县城买也行。
这可要了杜德法的命,在县城哪能买起房子啊!没办法,今年杜德法和老婆都没出门,找工匠,买材料,紧赶慢赶,就在上月,一座三层小楼终于在原址上拔地而起,煞是风光。但想到二十来万的积蓄和外债像流水似的往人家口袋里流,杜德法肠子都悔青了。
不管咋说,两口子望着漂亮的小洋楼,刻满岁月风霜的脸上,浮现着开心的微笑,就像他们历经艰辛,终于完成了一个重大使命一般,浑身流淌着使不完的劲儿。
为了大儿子的婚期,杜德法特备了丰盛的酒宴,宴请了媒人刘多嘴,拜托媒人到女方家里商谈婚期及应办事宜。可媒人带回来的信儿,好像把他们扔到了冰窟之中,透心冷。虽然婚期定在今年公历十月一日,但男家必须拿出二十万的彩礼钱,否则免谈。
杜德法听到这个消息,真如五雷轰顶,体若筛糠了。
二十万啊!可不是个小数字,两口子披星戴月,累断了筋骨,一年也只能挣个五万多元。这么多钱,整着功夫至少需要四年的时间才能到手。可盖楼房已经家中罄尽,眼下手中空空如也,距离婚期不到二十天。这不是逼着两口子上吊吗?
林珍也傻了,没想到媳妇家这么能要!
杜德法可怜巴巴地望着媒人:“刘老哥,二十万,没少头吗?”
刘多嘴爱莫能助地答道:“板上钉钉,缺一个角都不行!那个老犟头说话可是不回头的啊!你还是趁早想想办法吧!”
林珍也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急得吧嗒吧嗒地直掉眼泪,说道:“大哥,俺刚刚盖了楼房,现在拿出二十万,就算活剥了俺两口子,也没办法弄到啊!要不,你再到女家跑一趟,替俺两口子多说些好话,瞧瞧亲家能不能松松口啊!”
“弟妹啊,你家的事儿,大哥也清楚,虽说你们在外边打拼了多年,攒些钱,可孩子上学,盖楼房,也花得差不多了,可关键是老犟头就一根筋儿,谁也别想让他改主意!”刘多嘴很为难,摸着光秃秃的下巴,摇着头。
杜德法捶着桌子恼恨地说道:“这个老犟头不是要逼死俺吗?他到底是嫁闺女,还是卖闺女啊?”
刘多嘴不高兴地说道:“兄弟,说这些话有用吗?要不你们再到亲戚门口借借吧!”
“盖房子已经向亲戚借过了十来万,还上哪家借啊?”林珍气闷。
杜德法生着闷气,点着一根三元一包的劣质烟卷,拼命地吸了一口;林珍埋怨道:“光顾得自己吸,咋不给大哥一根?”
“唔,我忘了!”杜德法抬头,堆满愁云的脸上,露出几点不好意思的笑意。忙笨手笨脚地掏出一根烟,往刘多嘴手中塞。
刘多嘴也不怪他,接过烟,杜德法帮点着了,他吸了一口,竟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两声,说道:“兄弟,青龙不是在大城市工作吗?难道就不能弄些钱顾顾急吗?”
“大哥啊,一家不知道一家啊?青龙虽说在大城市工作,可每月四千来元的工资都是死钱啊,年轻人不顾后路,花钱大方,根本住不了手!”杜德法摇头叹气,低头猛劲儿地抽烟,“估计就这两天要回来了,我让他弄个一两万,他手中竟分文没有!”
刘多嘴心生同情,不由得说道:“兄弟,弟妹,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咋样?大哥!”杜德法两口子一齐望着刘多嘴。
刘多嘴爽快地说道:“晚上,我豁出这张老脸,陪着你俩口子到老犟头家里去一趟,亲家见见面,有啥话当面说,说不定他会改变主意,少要点呢!”
杜德法做事儿不是个特敞亮的主,斯斯文文地说道:“这个,行吗?”
“行不行,不试试咋知道!”刘多嘴毫不犹豫地答道。
林珍也说道:“我看行!为了儿子,豁出老脸不要啦!”
“就怕咱把脸豁出去了,还不如人家的屁股白,丢人就丢到家啦!”杜德法愁肠百转,丧气地说道。
刘多嘴站起来,生气地说道:“老弟,你到底去不去?要去,我也豁出老脸不要陪着你俩,要是不去,我拍拍屁股就走人,今后你家的事儿我也不问了!”
林珍踢了杜德法一脚,道:“大哥,别生气!德法不会说话,你是知道的!咋能不去呢?”
杜德法从憋屈走神中恢复了正常,忙陪着笑脸道:“大哥,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生气!你处处为俺想,俺知道!”
“你同意去了?”刘多嘴笑道。
“去,咋不去呢?”杜德法点着头说道。
刘多嘴拍了拍杜德法的肩膀说道:“老弟,生个闺女喜上天,生个儿子倒霉蛋!现在女孩子都是高价码,没办法,不管长得好赖,张口都要一二十万。俗话说,水涨船高,咱农村处处都是一个样!白鹿庄,有个闺女嫁给了有钱的,男家光彩礼硬给了五十万,外带着一辆桑塔纳;另一个找了个一般家庭,不是还向男家要了二十五万吗?就这还不讲房子钱。今后娶儿嫁女,行价只有越来越高,不会越来越少的。你要是不信,再过两年娶媳妇,你这二十万绝对过不了关!趁现在,能娶就娶,不能拖啊!”
杜德法叹着气道:“嗯,哥的话,我信!谁让咱穷,没钱呢!娶媳妇真是穷人家的鬼门关啊!”
刘多嘴瞅着愁眉苦脸地杜家两口子,深有同感地说道:“老弟说这话,我信!没办法,就这个世道!目前农村为啥光棍多,就是彩礼越要越多,有的砸锅卖铁也娶不起媳妇!盖房子,定亲相家,逢年过节来回走动,酝媒,买三金,会亲家,上车下车,拿门帘等等环节,哪一样不花钱,等到媳妇娶进门,没有个四五十万,想都别想!”
二
夕阳西下,余晖橘黄,小鸟鸣啾,鸡鸭浅唱,树叶翩飞,如金色的蝴蝶。
李家湾,第一排正中间,一座三层小洋楼拔地而起,飞檐斗拱,红瓦耀眼。这就是老犟头李杠的家。
杜德法骑着电动三轮车,拉着刘多嘴和林珍停在了门口。
“汪汪——”一阵狗叫声,回荡在院内。
“谁啊?”老犟头应声问道。
“我们!”刘多嘴随声应道。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到了门口,“吱呀”声起,大门应声而开。
三位不速之客,李杠一愣,眼睛飞快扫了三轮车上的大包小包的,忙向一旁让开,眉开眼笑道:“哪阵风把刘老哥和亲家吹来了,请进,请进!”
杜德法一手提着那块四五十来斤的猪坐板儿,一手拎起那箱三百多元的白酒;林珍一手拎着两只大红公鸡,一手提着那条十来斤的大混鱼。
老犟头喜笑颜开,满脸皱纹都乐开了花,乐呵呵地笑道:“亲家啊,都快成一家人啦!来就来吧,还带这么多东西干嘛?还怕我管不起你们吃咋的!”
老伴许珍梅从屋内出来,忙从林珍手里接过大混鱼,瞥了老犟头一眼,嗔怪道:“瞧瞧俺当家的,咋不把东西接过来,还让亲家提着?”
“呵呵呵呵……”老犟头大笑着,眼睛都合成了一条缝,“见到亲家,光顾得高兴,忘记了这茬了!亲家,莫怪莫怪啊!”说着,从杜德法手中接过那箱酒,兴高采烈地向屋内走去。
正屋内,老犟头热情地让着座,许珍梅忙着给大家倒茶水。
许珍梅陪着说了几句话,就起身道:“当家的,陪着亲家和刘大哥说话,我去准备晚饭,今晚大家好好聚聚,你陪着亲家好好喝几杯!”
“好好!”老犟头满脸堆笑地应道。
林珍急忙站起来,拦住许珍梅道:“嫂子,就别忙活啦,一会我们就回去!”
“那哪成啊!好不容易来了,咋好不吃饭就走啊!”许珍梅诚心诚意地拉住林珍的手,把她往椅子上让。
老犟头不住声地咳嗽,一个劲儿地用脚尖踩地,许珍梅横了他一眼,不理他,只自顾自地到厨房去做饭了。
刘多嘴忙问道:“老哥,莫不是感冒了,咳嗽这么厉害?”
“没事儿,不知咋的,今儿一个劲的咳嗽,喝了药,不顶用!”老犟头有些尴尬地应道,“不过没事儿,过两天就好了!”
刘多嘴和老犟头交往多年,知道这家伙拧筋吝啬心里所想,呵呵地笑道:“老哥,看来今天俺们来的不是时候啊,遇到你不能喝酒,咋办?”
杜德法脸皮薄,闻言站起来:“刘大哥,要不咱们还是回去了吧!”
刘多嘴笑眯眯地说道:“李老哥,要不俺们就走了!”
老犟头面皮红了几红,笑道:“没事儿的,来了,咋好不吃饭就走啊!谁也不能走,今晚我舍命陪亲家!”
刘多嘴向着杜德法和林珍使个眼色,瞧着老犟头笑道:“这才像话啊!”
林珍也到厨房帮忙啦,不许多久,两个女人忙活了四菜三汤,端上了餐桌。
酒桌上,大家只是吃喝;酒足饭饱,坐下说话。
林珍笑问:“灵敏啥时间回来啊?”
“就这几天,前天给我打电话说,和青龙一道回来!”许珍梅应道。
“啥?和青龙一道回来,成何体统!”老犟头脸立马青了。
“孩子都快结婚了,还不能一块回家啊!”许珍梅觉得好笑。
“回来,拍拍婚纱照,准备准备就到日子了!”林珍见他们两口子要抬杠忙笑道。
杜德法望着身边的刘多嘴,刘多嘴会意。笑道:“李老哥,今晚我们前来有一事儿相商……”
老犟头飞瞟了他一眼,笑道:“啥事儿?尽管讲!”
“两个孩子的婚期不是定下来了吗?”刘多嘴说道。
“咋啦?亲家是嫌婚期早啦?”老犟头微笑。
“不早不早!”林珍生怕亲家误会忙接话道。
“这就好!”老犟头仍然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德行。
杜德法忙说道:“只是,只是……”
“哈哈哈,亲家是嫌弃我家灵敏相貌太丑,配不上你家青龙?”老犟头插科打诨似的说道。
刘多嘴忙说道:“李老哥,你这些话就是见外了!德法老弟不是那意思。我们这次前来拜访,想和你商议商议,看看这二十万的彩礼能不能再少些!”
老犟头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趁着酒劲,不冷不热地说道:“再少些?绝对不行!二十万,就二十万,少一分也别谈!”
许珍梅推了推老犟头:“当家的……”
“我们爷们谈事,女人别插话!”老犟头瞪了老婆一眼。
“我生的闺女……”许珍梅横了老犟头一眼。
老犟头回敬了她一个白眼,转脸向客人说道:“二十万,没少头!我把闺女养活到二十五六岁,得花多少钱,得费多少心血!你们到村中走一走,访一访,问一问,娶个媳妇,二十万是多了还是少了!”
杜德法心中一凉,脸憋得通红,陪着小心和笑脸,结巴着说道:“亲家,我不是刚给孩子盖过楼房嘛!钱都花在那里了,现在实在弄不出二十万来,还请大哥多多体谅包涵啊!”
林珍见丈夫受窘,忙说道:“是啊,亲家,你就行行好吧!少要点!”
“我把掌上明珠都给你家当媳妇了,还不行好吗?”老犟头的犟劲儿上来了。
林珍知道自己说话有问题,忙说道:“亲家,我的意思是彩礼能不能少些啊?没别的意思!”
老犟头喝了一口茶,拧眉蹙脸地说道:“亲家,二十万的彩礼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少了!我们村最近嫁出去的姑娘,哪一个少了二十万?噢,难道我姑娘长得丑,我姑娘贱啊?我也丢不起这个人,也不掉这个价!要不是你儿子和我家姑娘是同学,他们有些感情基础,二十万,我还不愿意呢?你们不要得了荆州还想着四川啦!再者说,再多的彩礼又不是我花,婚后我会一分不少地给拿回去!我只是过过眼瘾,经经手罢了!”
杜德法脸上青筋绽出,脸色红红的,重新坐在椅子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卷,塞到嘴里,闷声不吭地使劲地抽着烟。
刘多嘴气不过老犟头的脾气,大声问道:“李老哥,真的是板上钉钉啦?一点不松口!”
“没有商量的余地!要想让我闺女嫁进门,必须在结婚前拿出二十万的彩礼钱,否则免谈!”老犟头倔强不容置疑地应道。
刘多嘴见事情没有丝毫的转机,便冷着脸,起身,向杜德法和林珍说道:“咱们走,别和这个老犟头再磨叽了!要想娶媳妇,赶快回家弄钱去!”
老犟头坐着没动,笑眯眯地说道:“那我就不远送了,你们走好了!”
许珍梅把三人送到门外,小声说道:“你们别和他那样,就是个老犟劲儿!回头我再劝劝!”
林珍拉着许珍梅的手,强装笑脸:“亲家,谢谢啦!要是有一点办法,俺也不会来求你们了!”
三
天气隐晦,冷风劲吹,枯叶飘零,村庄瑟瑟。
杜德法的心情如这天气一样的晦涩阴暗。自从那晚从老犟头家里灰头灰脸地回来,就像掉进了冰窟了。
林珍心疼他实心眼,怕他想不开,开导他:“德法啊,钱财是身外之物,多少钱能买到个人啊!亲家养育灵敏二十多年,咱不费事儿就娶回了家,天天在跟前叫着爹喊着爸,这可是咱的福气啊!二十多万,又没给别人,还不是到了咱儿子和媳妇手中,我们挣多挣少,到后来还不是给儿子媳妇吗?你就别想不开了!只要我们好好干,还怕挣不到这二十万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