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化雨，悄悄飘过山峦，滴落我湖水粼波的家乡，倾注新一轮润泽。驱车在高速行驶，速度把思念锯成咫尺，来不及回念，车轮已触到乡土的泥香。路程缩短，速度呼啦呼啦拖来远久远久，深藏心间的家乡往事、和发黄的老印象。快四十年的远离，沉年的风俗乡情陌生在窗外，那一张张旧照、一段段影像，已白成了模糊……
　　 刚开车门，遇上—熟人，那爱说的乡语此时在我舌根下嗑巴了，走下河堤，爬上渡船，划船的架式瞬时找不到了，摇橹的手感没了，撑篙的肩膀老茧早脱落的不知哪去了，驾船时和我一样尿床的“搭头”小哥哥、小姐姐们都有了孙儿孙女了，偷偷拿米粑给我吃的太公太婆也上山去守祖爷爷留下的那几千亩山了，名扬十里临村的“窜堂师”不再暴筋唱戏“骂鸡”了，那些修船、造船拖船号子再也用不上了、悠游行船中老船工的打油调也不知飘摇着去了何方？龙舟游调没有几人会唱了，木匠、石匠、铁匠、漆匠、地线师的彩头“呼噫！”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应声“哈！”？没有了木梁的高楼落成，仙桃、寿星、双喜的“印粑”再也不会在鸡叫头到，在碎念的炮竹声中从天如雨般的撒下，留下"仙桃"、"寿星"、"双喜"的“印粑”花板存储在有心人家中，沾满灰尘，当成时代的音符。
　　 石臼里很少飘来糯米的清香，石磨边挤不出白朵朵豆花，夜静的河面没有渔翁的灯火，晨晖的江面不见收网的渔姑堆满丰硕的笑容，渔哥不再为年前捆(钩)到一条九十斤的大魚窜巷走弄，张表自己的能耐，榨甘蔗的木夹也不会日夜唱着不着边的歌，牛不停蹄，行程数月半年；冬天闲空的小伙，拿起锄头、扁担推来挤去，把力气不当回事，非分个大小、胜负不可。小婶的酒糟大肠，香到公社的干部拿着一毛三分钱和一斤粮票来咱村蹲点一天。我那二十六岁开始守寡吃斋的大妈最怕"关心"她的干部，送她用稻草串上的一刀猪肉。
　　 嫁女要哭嫁，娶亲公婆要回避，“分大小”受拜破费掏红包是小事，锅底黑摸满一脸，泥灰擦脏一身，稻草做成的翘便子帽，让头快速不停的上下起伏，那种难受实是在受罪。堂姐结婚了，才十五个虚年，嫁的是她小姨的儿子，婊哥。缘由很简单，是她的小姨挖山沙，被塌方的沙石压埋了，家里唯一的女人没了，全是光头，洗衣做饭不说，猪鸡要吃，屋里屋外卫生要扫，柴米油盐要操心，于是急匆匆"补锅添灶"。
　　 堂姐十五岁那年读五年级，白白胖胖，像一朵出水芙蓉婷婷玉滴，亦似一枚熟透的仙桃，饱满蜜嫩……叔叔是大队书记，唯一的宝贝女儿从小什么事也不让做，最后出嫁是死活不同意，出嫁那天哭的死去活来，当然也担怕此去人生路漫漫，挑不起当家的担子……再说那堂姐夫貌像一般，身高要比堂姐矮出半个头，走在一起很不般配，谈起往事，堂姐至今还一肚子委屈，满嘴冤言。
　　 不知隔了多少层，反正是一个“子田公”下来的，兄弟五人，论辈分我叫他们叔叔，只有老大娶了一个盲人婶婶，五兄弟中老大身体不好，老二稍勤快聪明，剩下仨个弟弟，冬天一件无纽扣的棉袄，棉絮外挂，胸襟前油光透亮，时用一根麻绳或稻草捆缚，有时两手叉袖把襟前折叠的紧紧，下吊一条单薄裤子，脚踝盖不住，有的露腿，有的也露出稍许的屁股，半截鞋底让他们躲在人群后面，时儿嬉笑，时儿木呆，哪里热闹，哪里就可见他们或一人，或俩人，亦或仨人游手好闲，稀里糊涂的身影，由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贫穷困境中渡过一生。就这样的家境中，盲人婶婶生下两个聪明勤劳的儿子。听说吃盐巴坐月子，婶婶的奶水一样丰盛。全家人的三餐饭，全家人的衣被鞋袜，不管寒冬腊月，还是炎夏三伏全包在瞎子婶婶身上，气愤的是，瞎子婶婶稍有过失便遭来三个小叔子的指责打骂，这样忍辱负重的婶婶在我懂事那天起，我就由衷的敬畏！
　　 那记忆染满灰尘堆在了阁楼，丢了东西问“菩萨”，“菩萨”带路乱闯人家，结果东西没找到，引来家簇成冤家。一切远没有结束，至今还留下那俱不该发生的伤疤，这是愚昧的代价，是没有文化的笑话。
　　 探“月子”，身上不能带钥匙，女人身上不干净也忌讳探望，担怕“月子嫂”没了奶水，你可不好受，赔礼是小事，还要罚洗“月子嫂”的内衣内裤。谁家酿米酒，有身孕的人不能光顾，否则米酒不甜不红，都怪你头上，骂你“扫帚星”。谁家做豆腐不成，到过她家的人都会遭遇一顿毒骂……
　　 那记忆还有多少，已无法全盘托出，偶尔也会想起，偶尔也会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