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二蛋的归途
光棍老王死了,侄王虎、王豹给他办的后事,棺木轻薄,礼数敷衍,场面凄凉。老王一辈子都没个正经,后事办得也同样稀里哗啦不正经,在他画人生句号时,着实让人觉得画的像感叹号。
老王远近闻名,不过以老王称谓之过于严肃和恭敬了,平时远近乡邻都叫他王二蛋,他乳名二蛋,许是大伙觉得顺溜、滑稽而又名副其实,故叫到他老朽不堪时,大伙也改不过来。据说户口本上是王二,约莫文书觉得带蛋字太过不雅?
王二蛋一辈子都没长成人,整天嘻嘻哈哈,男女老少都是他开玩笑的对象,常被人抢白甚而辱骂也不生气,还是嬉皮笑脸的,是个少不更事、为老不尊的浪荡之徒。
有一次,他和几个表姐插诨打科,她们顺势诱他过去,然后拧臂、拽退、按头,让他动弹不得,连连求饶也无济于事,被抬起来如荡秋千似地扔到了水塘里。变成落汤鸡的他,还是乐呵呵地向表姐们挤鼻子弄眼,嬉笑不止,像占了表姐们几多便宜、揩了几多油水似得。
还有一次,他和几个表嫂耍贫嘴,大伙来了兴致,激他亲刚过门的小表嫂,他不知是计,刚凑近,就被大伙按倒在地,弄个狗吃屎。大表嫂建议扒掉他的裤子,把他的骚根骟了。他嗷嗷号叫,像杀猪似地挣扎,最后光了下身落荒而逃,可嘴里还叽叽歪歪地逞能道:“我比表哥的骚根壮吧?”
有一天,江寡妇上坟,在那里哭哭啼啼,向死鬼絮叨自己活得辛酸。王二蛋隐在草丛里向她撒土坷垃,惊得她一个激灵,可细细察觉,知道是人,就慢慢抄了王二蛋的后路,把盛阴票的柳篮狠狠地扣在他头上,他一阵乱撞,碰得鼻青脸肿,逃之夭夭。从那以后,见到江寡妇就翻白眼、唾口水,嗫嚅道“寡妇还假正经”,可再也不敢靠近。
王二蛋一辈子没寻到女人,不仅因没正经的脾性,更因右腿残疾,走路时外甩,像扫帚扫地一样忽来闪去,畸形怪异,且身材矮小如墩,形容丑陋。
哥哥叫王大,身材颀长,倔强木讷,到而立之年也没觅到媳妇。眼看王家就要绝香火,还是行医的表弟脑筋好使,请人买来一个二手婆娘给王家,婆娘二选一,相中了王大。
那婆娘给王二蛋生了俩侄儿。
王二蛋看王家有了后,喜出望外,尽心尽力协助哥哥挣钱养家,尽管平时还嬉皮笑脸,爱喝点小酒、吹吹牛皮、扯点荤段子,可在工地上干活则中规中矩,有多大力气卖多大力气,绝不耍滑藏奸。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助俩侄儿盖房娶妻,劳苦功高。
办完孩子的事,王大两口子都因病去世。王二蛋成了王家的尊长,可整天还是东扯葫芦西扯瓢,胡编乱造些马路趣事,古灵精怪的没个正经。不过,他于油嘴滑舌时还是不忘挣钱,在工地上是汗流浃背第一人。有人告知:你一个光棍要那么多钱干嘛?老了有国家“五保”呢,再说了,你俩侄子受你那么多恩惠,能不给你养老送终?
王二蛋咧嘴诡笑:你说得对,我除去没有女人外,有钱、有侄、有国家,踏实着呢,可我不能成为国和家的负担对不?能为侄子多挣俩钱那才是正经事对不?活到老干到老才有价值对不?我要让大家瞧瞧我王二蛋是个好蛋对不?
俩侄知晓这话,相当感动,经常对王二蛋嘘寒问暖,隔三差五去瞧看,逢年过节争相请。王二蛋美得头痒往屁股上挠,不知如何是好。他整天酒香扑面,眯着眼睛哼唱“小寡妇上坟”的荤曲儿,洋洋自得,油嘴吧唧吧唧地到处广告自己生活得惬意,连神仙都羡慕。许多有儿有孙的老人觉得还不如光棍过得舒坦,慨叹、嫉妒、酸楚一起涌上心头。
这样快乐的时光到七十岁戛然而止。中风的王二蛋行动迟缓,话语艰难,再也不能打工挣钱,蜷曲在一间破败的瓦房里,周围的楼房遮挡了阳光,瓦房内阴暗潮湿,他身上长满癣疥,屋内充斥着酸臭和药膏味,让人窒息。
王二蛋中午会挪坐在侄儿大门前晒一会太阳,双目迟滞地瞅着周围一幢幢新房,房子的每一堵墙上都烙有他甩着右腿前行的身影,都荡漾着他嘻嘻的笑声。可现在的他表情僵硬,游荡嘴紧闭,路人偶尔会斜睨他一眼,很少搭讪,侄儿侄媳对他也视而不见,只有侄儿家的大黑狗会过来臭臭他的裤管。
冬天的雪夜是寂静难熬的。王二蛋裹紧铺盖,缩成一团,梦着冬去春来的温暖。
几天王二蛋都没开门,也没炊烟。串门的表弟发觉不对劲,破门而入,见他已僵硬,群鼠在被窝里安了家。
侄和侄媳闻讯后风风火火赶来,扯开嗓子哭天喊地……在他们的操办下,王二蛋草草地走完了不能亲自迈步的最后一程。
事后,携手办丧事的俩侄为继承遗产闹的不可开交。在不可调和时托出行医的表叔公断。表叔凭着辈分和威信,软硬兼施才分妥帖。
不过,表叔没清静几天,虎豹又闹腾起来:豹出示虎在二叔醉酒后潜入其房内窃取钱财的录像,虎惊讶之余低下了头;虎也提供豹盗取二叔的银行卡取款的证据,豹错愕之余也低下了头……
贤达而文明的表叔忍无可忍地咆哮了:二蛋咋生了这两个孽种、混蛋?!
后来,人们风言:五十年前,王大跟人打架被踢坏了命根子,二蛋为帮哥哥也被打折了腿……王大媳妇的一亩三分地是二蛋下的种……
难怪虎豹长得敦实而不颀长,难怪没正经的二蛋一生惬意而自得——其实他内心有着精细的盘算和正经,只是没有预料到晚景和归途却……
辛苦了。
祝工作顺利。
再见。
你著述丰厚,当是我等学习的榜样。
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