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真色彩】衣服与虹(小说)
一
月明星稀长夜漫,抱衾难眠辗又侧,一腔愁绪,难以与君诉!夜半,王凌被一阵手机信息铃声惊醒后,看到的朱永昌手机里的信息就是这句话。这些字在黑暗里闪耀着幽蓝的光芒,在王凌面前跳跃着,晃得她一瞬间有点懵。没想到在自己眼里像猪一样笨、窝囊的朱永昌居然玩起了婚外恋,而且从字面里看上去还挺文艺的。一丝嘲讽的笑弯成一个弧度,在她嘴角跳了几跳,少顷,又变作一个锋利的钩子,似乎要立即从手机里勾出那个狐狸精来。电话接通,是一个正值青春女子特有的那种甜腻腻的声音,一个喂字被她嗲出好几个意味来。王凌用极不友好的口吻说,你是谁?半夜发什么信息呀!对方的声音明显地不自然,说没什么,就是问候一声。问候?哪见过半夜问候的?还是那么情意绵绵、黏糊糊的问候?你到底是谁?对方沉默了片刻挂了电话。
再无睡意的王凌忍了几忍,还是没有忍住,她拧身打开床头灯,扭头看一眼,酣睡中的朱永昌正在咧嘴笑,气得王凌一伸手把朱永昌身上的被子掀起,使劲儿扯住他的耳朵,喂,笑什么笑,是梦见跟那个小狐狸精约会了还是上床了?朱永昌的耳朵被揪疼了,啊地一声锐叫,恼怒地嚷嚷:什么意思,啊?你到底什么意思!梦里,在他的办公室,他正坐在电脑前给卢晓露讲解会计知识,忽然,卢晓露一下就坐到他腿上,两只手蛇一样缠绕到他脖子上,他兴奋地啊了一声,正要响应她的动作呢,她却又忽然用手揪住了自己的耳朵,弄得他疼得大叫,并质问卢晓露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正想问你呢!王凌说着把手机扔给朱永昌。朱永昌看着手机里卢晓露的信息,脸上不由自主地呈现出一种欣喜、激动,又陶醉的神情,忽又醒悟过来,装作一副无辜、无所谓的样子向王凌解释,这没有什么呀,就是一同事闹着玩的吧,王凌冷眼看着他神情的变化,一丝嘲讽的冷笑挂在嘴角。
朱永昌,你就别装了,说吧,啥时候跟她有这一手的?
哪一手?那哪儿有什么一手啊?这个女人就是你徒弟卢晓露吧?她故意把女人二字加重了语气。是卢晓露没错,但是,但是,我们真没什么事。
朱永昌啊朱永昌,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以为我不知道啊?前段日子去参加的那个聚会,我就起了疑惑,但我没往那儿想,想着再怎么说,你也不该呀!你看看,这个家,哪个物件是你挣的?啊?
朱永昌两只胳膊在半空中抡划了一下,说,你别动不动就翻老底好不好?是,这个家都不是我的,都是你的行了吧?说完,拉了拉被子又准备睡觉。你!王凌一下被噎得发不出音儿来。待她回过神来,朱永昌的鼾声已经又响得有声有色了。
在朱永昌此起彼伏的鼾声里,王凌又忆起前些天刚发生的一件事。
那天,快下班时,王凌接到朱永昌单位一领导的电话邀请,说他们单位今晚有个舞会,希望她参加。王凌想到家里还有一摊子事呢,就要委婉地拒绝,谁知,那领导还不依不饶了,说今天的舞会非让她参加,并说自己马上开车来她单位门口等她下班。
就这样,王凌几乎是被挟持着参加的那场舞会。
在她和朱永昌跳舞当儿,一直感觉有个目光扫向自己,让她莫名其妙地有点不自在。在一个合适的角度,王凌终于看到了那束射向自己,更确切地说是射向朱永昌的目光。那是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女孩,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夫妻,当王凌的目光与她相撞时,对方的目光倏地闪了一下,移向了别处,但那份不自然,那份暗含着的锋芒、嫉妒还是被王凌捕捉到了。如今想来,朱永昌单位领导执意让自己参加那个舞会绝非偶然。
这个朱永昌,平时在家蔫头耷拉脑的,毫无生气,在外面,倒还会找人,真是长本事了哈。王凌不由又在心里把朱永昌翻了几翻,再翻,也不过是那个蔫头耷拉脑的、没有什么责任心、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而已。
算了,不想他了,量他也作不了什么精!
王凌这么想着,就放松了自己,不消一会就睡去了。然而,她再也想不到,就是这个在她眼里一无是处的、指望不上的男人在之后的不久就给她搅出了更大的风波,而且呈地动山摇之势。
二
那是个周末,像往常一样,王凌正挽了袖子,围着围裙,在家里大搞卫生,厨房的电饭煲里煲着粥,洗衣机里洗着衣服,她手里拿了抹布到处擦擦摸摸。
朱永昌,你看看几点了?还睡呀,睡到多咋是个够啊?快起来,帮忙收拾一下,准备吃饭了。待会儿你开车咱们一起去超市买菜,女儿们今天下午放半天假,咱们好好准备准备,给她们做点好吃的,眼看要高考了,得增加点营养不是?半天,没有一点声音。王凌止不住走到他卧室前,喊他,你听见了没,朱永昌?朱永昌慢腾腾地掀被坐起,眼睛躲闪着王凌,用一种低沉却坚定的语气说,王凌,咱们离婚吧?
洗漱间洗衣机好像出毛病了,噼啪一声响,惊得王凌的心一凛。她仿佛没有听清朱永昌的话似的,说,朱永昌,你你说什么?
朱永昌两嘴片上下翻动着,唇红齿白,清清楚楚地吐出几个字:咱们离婚吧。
这几个字犹如手榴弹,带着凌冽的风在王凌周围噗噗噗地一声声炸响,炸得她有点懵。
当她第三次问“朱永昌,你说什么”时,那语调已经变得不像自己的了,瑟瑟地发着颤。透着悲愤、屈辱,还有绝望。她分明看到那几个字带着金属的质地、灼人的光芒毫不留情地射向了两个即将参加高考的无辜的双胞胎女儿。
两个女儿懂事、漂亮的形象此时带着灿烂、不晓人事、纯澈的笑来到她的眼前。
一直以来,她在心中,也曾在与朱永昌的吵架中半真半假地说过,女儿考上大学就离婚。而今,眼看女儿就要参加高考了,没想到朱永昌却率先提出来了。朱永昌的本性再次暴露无遗:自私、不计后果、没有责任心。
如果说婚姻就像一件衣服的话,那么,现在,王凌与朱永昌的这件衣服已经在最不该破的地方破了。尽管之前,已经多处磨损,甚至暗洞也处处可见了,但是,毕竟表面还是完好的,被遮盖住的女儿们还是有安全感的。而今,忽然就被朱永昌毫不留情、不计后果地在最显眼的地方剪出了洞,怎能不让人心惊、愤怒且无助呢?
王凌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这个话题等女儿考完试再说吧。朱永昌却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梗着脖子说,不,就现在。
朱永昌,你别给脸不要脸了,好不好?也不尿泡尿照照你自己,别插根葱还真把自己当大象了,给你张人皮披上就人眉溜眼了。你他妈什么也不是,你知道吗?!
朱永昌的脖子越发梗得厉害了,一副舍我其谁,决不妥协的英雄气概。
三
王凌去到农村婆婆家的时候,并没有像大多数弃妇一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公婆控诉丈夫的恶劣行径。而是像往常一样,轻言温语地喊了爸,又喊了妈,然后矮矮实实地坐在那儿,语调平缓,声音柔和地,像是讲一个别人的故事一样说起了朱永昌的事。当两位老人终于明白自己的儿子怎么回事,做出了见不得人的事时,公公首先拍着桌子骂起来,好他个王八羔子,混账不要脸的货!我去找他!说着就往出走,王凌上前拉了老人的手,说爸爸,您别急,让我说完。婆婆揉着红红的眼睛,嘴里数落着:朱永昌,你这害货,你说你就没一点良心了,啊?你说你媳妇为咱们朱家出了多少力,办了多少事,离婚,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啊,哎?
婆婆的话一点没错。
丈夫朱永昌兄弟四个,哪家的孩子没有经身为某中学领导的王凌为他们办过各种手续?择校,申请补助款,节假日免费为他们补习功课。这都还是小事,更重要的是,王凌娘家是有根底的,家族里在市里省里的要害部门都有人,他们兄妹五个也个个是不同部门握有实权的人物。家族里无论有什么事都是找王凌,王凌总是尽力量帮他们办事,为此,王凌不但在朱永昌家,就是在整个朱姓家族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他们发自内心地尊重她,为她热情仗义的人品和超强的办事能力所折服。
公公数次喊着要去“揪回这王八羔子来”,都被王凌拦住了。
最后,出现了戏剧性变化。
朱永昌被他父亲电话召回家时,家里黑压压地坐着一大片他们朱姓家族的人。朱永昌站在门外,腿肚子不觉就抽起了筋,难以挪进家门。
在家族的巨大压力下,朱永昌当着众人的面使劲儿扇自己的耳光,骂自己糊涂,混账不是东西,并从内衣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双手捧到王凌面前,说,王凌,这不,保险柜里那十万八千元都在这儿呢,我原分不动地给取来了。王凌冷眼看着昨天盛气凌人得如视死如归的 英雄,此时又猥琐得如一条狗一样的朱永昌,鼻子眼里哼了一声,别过脸去。朱永昌愣了片刻,腿竟然一软,就给王凌跪了下去。这时,戏剧就到了高潮部分。当着众人的面,王凌再也不好意思给王凌甩脸子了。在众人殷切的目光注视下,她亲自把朱永昌搀起来,说,当个人,吃五谷杂粮,谁不会犯错呢,再说了,也不能全怨你呀,肯定是我在某些地方做得不好,才让你失望得要跟我离婚的。这一个个本不是她所愿的字像一只只蛾子,扑棱棱地从她嘴里飞出来,王凌有点想呕的感觉,然而,却起到了它应有的效果。此刻,朱永昌家族没有不被感动得唏嘘不已的,纷纷感叹这么好的媳妇哪里找去?
四
院子里,每个人都忙忙碌碌的,公公朱有顺刚去世,有许多事情要忙。老二朱向前正在堂屋门口指挥着,小涛,你去村东头报告给村长梁亮,伟子,你去打电话通知亲友,又抬头对王凌说,嫂子,你们妯娌几个去把上供的蜡烛黄裱纸洋,以及孝布准备一下。王凌应了一声好,就去对另外三个妯娌说了各人的分工,一大家子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王凌心里奇怪:作为老大的朱永昌去哪儿了呢?按说这样的事情,就该老大挑头来安排一应事宜的呀,难道,该不会?带着疑惑,王凌的脚步就往屋里迈。待看到朱永昌斜躺在床上,悠闲地翻看一本杂志时,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朱永昌,你在那儿干嘛!这么大的事还像个没事人吗?!王凌的吼声有点大,惊得朱永昌手里的书哗啦一下奓煞着掉到了床上。扭头看到气势汹汹的王凌,嗫嚅着道,也没人喊我,我……
朱永昌啊朱永昌,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自己的亲爹死了,一大摊子事儿在那儿摆着,难道还用人喊你吗?
朱永昌起身往出走,经过王凌身边时故意昂了昂头,一副不服气,要你管的模样。王凌心底不免又生出一些悲哀来,一个哎字只是隐秘地在她心湖激起一层微澜,并未发出声,然而,越是这样没音的叹息,杀伤力越大。
一切都安排停当时,已经是半夜了。大家商量轮流守灵、歇息,已经折腾了好几天了,接下来还有好几天事呢,怕身体吃不消。
刚躺下去,朱永昌就把手伸到了王凌身上,王凌心中呼地就窜起一股子火气来,一下拨拉掉他的手,说,干什么你,啊?!你想干什么?!朱永昌讪讪地,你说想干什么,在自家媳妇身上还能干什么?
朱永昌啊朱永昌,你竟然还有脸说?啊!你这不是畜生吗?你亲爹躺在院子里呢,亏你有心情!
被抢白了的朱永昌灰白着一张脸,讪讪地扭朝里睡了。一种难言的悲愤情绪却久久萦绕在王凌的脑海,挥之不去。你说,这人怎么能这样呢,啊?黑暗中,她自言自语地说。
这人怎么能这样呢?这句话,已经被王凌在心里问了不知多少年多少遍了。
回想自己与他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他不总是在做着“怎么能这样呢”的事吗?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在他的人生轨迹里,你只要顺手随便扯出一件事来,就都被打着“怎么能这样呢”的印记来,就连王凌与他的婚姻,也纯属“怎么能这样呢”的阴差阳错。
五
年轻时的王凌个子高挑,蜂腰削肩,皮肤白皙,大眼,双眼皮,长睫毛,高鼻梁,棱角分明、唇线清晰、性感十足的嘴唇。真是,怎么看都符合一个中国男人眼中的美女。这些都还罢了,更重要的是,她内在的修养、气质、才华。
她大学毕业后分到一所中学教数学,由于天生的骨子眼里的责任心和担当,使她不管在哪个岗位、哪份工作都要全力以赴。很快,她就因所带班级成绩斐然成了学科带头人,先是市优质课教师,进而成为省、国家级优质课教师,经她手所带毕业班级送往重点大学的毕业生屡占全市第一,年纪轻轻就被委以学校领导的重任,所获奖项不计其数,她是市、乃至省里教育界的名人。在教育界,提起王凌没有不知道的。虽然她学的是理科,身上却有着相当丰厚的文艺细胞,业余时间,她爱唱爱跳,拿起麦克风,她唱得一点也不逊色于某些明星,她舞跳得也十分了得,每年学校里的文艺演出,校长都安排她担纲,整个文艺演出都是她一手策划。她身上有一股天然的 随和、引人的气质,她向善向美,无论是学生,还是同事,乃至所有跟她打过交道的人没有不喜欢她,不为她的人品折服的。
当初,王凌作为学校明星级的人物,屁股后头的追求者可以用排来计量。其中杨扬是真正走进她心里,捕获了她的芳心的。然而,后来,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由于一个接一个的原因产生了接二连三的误会,两人最终没能修成正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