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逝水流年 >> 短篇 >> 情感小说 >> 【流年】来自喀什葛尔的朋友(小说)

编辑推荐 【流年】来自喀什葛尔的朋友(小说)


作者:刘枢尧 秀才,1426.4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004发表时间:2017-10-30 18:57:01


   许多年后,每当说起高考,我都会想起我那来自新疆喀什葛尔的朋友罗小文。
   1979年春节前的几天,罗家圩的大队支书来到我们家,和我父亲耳语了一番,说是我们村里远在喀什葛尔的罗永洁想到我们县卫校医院来治病,他的儿子罗小文跟着回来复读考大学。
   县卫校医院是住家户式的医疗方式,入院就是病人和陪护一起入住过生活,自吃自做,这样的方式费用便宜。罗家父子入了院,就等于回老家来有了个着落点,这个我父亲是明白的。此时我父亲是县卫校的校长,这个当然不是难事。因而过完春节没几天,得了回复的罗永洁父子,就从喀什葛尔回到老家来了。
   按村里辈分,罗永洁是我叔。他作为我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毕业后去新疆工作三十多年,现在老了身体不好,又是离婚单身,单位就照顾他,同意他回老家休养,捎带着联系好单位还同意他调回来。他儿子罗小文是77届高中毕业生,但从小学到高中都在文革当中,毕业又赶上知青下乡,因此对1977年在喀什葛尔高考的落榜,罗小文自己也能够想得开。可他爸却不甘心,一心指望儿子考上大学。有鉴于政策规定下乡知青不能复读,他爸就以回老家看病为由,让他请了长假,回老家县高中瞒情复读。
   我在县卫校住院部见到了他们父子。罗叔穿一件标准的灰卡叽布干部服,戴眼镜,眼镜腿上缠着白胶布,他一手扶眼镜架子一边勾头看我,说你就是罗文斌了,接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把眼光落到他身边的罗小文身上,见他身材瘦高,头发自然卷曲,眉清目秀,脸色黑里透红,手里提着一个长盒子,我就问那是啥玩意,罗小文用浓重的新疆汉话口音说,这个是小提琴。我在小县城里长大,还不知道小提琴是啥玩意。罗小文就对我做出拉琴的样子。罗叔见我还没听明白,就说,新疆是歌舞音乐之乡,你哥受影响也学了乐器。
   我似懂非懂点着头,看着罗叔办好了入院手续,就陪他们去那排平房里去看病房。病房里比别处多摆了一张床,是我父亲的特别安排,是给罗小文的奶奶的。
   罗小文很快就见到了他从没见过的奶奶。次日中午,支书的侄儿罗明友就拉着架子车进城,把一直在他家生活的老人送到医院来了。暌违已久的祖孙三代人,就在这病房里安家团聚了。
  
   二
   民国时,罗小文的爷爷在老家做中医,是一位颇具名望的乡绅,由于家境殷实,置买下不少田产。现在的村支书家那时很穷,支书爹得了怪病无钱医治,眼看就要咽气,被罗爷爷救活,并分文不取。支书家正是出于感恩,就让后来孤寡的罗奶奶住在了他们家。
   罗奶奶的到来,让病房格外热闹起来。此时人民公社刚改乡,土地已经承包,增产幅度很大,村民不再饿肚子,手里也有了一点钱,逛县城的村民多了起来。那时城里只有一家饭店和旅社,乡下人总还是想省钱,不舍得住店买饭,总要找熟人落脚。罗奶奶进了城,村里的人就有了瓜葛,把病房当成了他们难得的落脚点。他们来时都拉着架子车,给罗奶奶捎点粮食蔬菜花生米,不让主家倒贴。
   罗家圩盛产红麻,村里人用红麻杆生火做饭,剥下来的红麻皮就送往县城的麻纺厂换钱。那天,我们村的架子车队在县卫校门口被拦了下来,门卫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训斥说,你们去麻纺厂排队,来这干啥哩?车队里一个红脸汉子嚷着说,我们是罗家圩子的,来看看罗家大少爷。门卫说这里是学校,哪里来的大少爷,现在还有少爷吗?红脸汉子说,就是那个从新疆回来的病号啊。说完,红脸汉子自觉失言,一边呸呸自骂,一边撑自己嘴巴,说,你瞧我这个乌鸦嘴!
   我爸刚好骑着自行车过来了,看着长长的架子车队,呵呵笑起来说,都是我家乡亲啊,快进去歇歇吧!门卫赶紧笑脸附和,说乡亲们好,都进去吧!呼呼啦啦,县卫校进了一院子架子车。
   县卫校的病房是一排一排的老瓦房,房前是一长溜遮雨的走廊,每间病房对面院墙处都对应着一间厨房,之间有鹅卵石甬道,这是显示城里优越性的地方,做饭时过来过去的,下雨天走在上面不至于像乡下那样踩泥。但地方毕竟有限,老家来人在院子里把架子车首尾相连围成一个圈,晚上就打算睡在架子车下面。
   县城见了乡亲,罗奶奶兴致很高,忙着给看家人生火做饭。这边老家人就跟罗小文聊着玩,说小文你也是咱罗家圩子的人,你说话咋就和我们不一样。罗小文说,我呢,说的嘛是新疆的汉话呢,比广东话、福建话好懂得多了去了呢。老家人就起哄,你说话少些个“呢”和“嘛”,我们就容易听懂了。有人就问,你在新疆都吃什么?罗小文就用手比划着一个圆,说:馕。大家没听懂,罗小文解释说,这个嘛,就是这么大的烧饼呢。大家说,这烧饼也忒大了吧。罗小文说,还吃抓饭,还有就着爆炒羊肉吃的拉条子呢。
   有人就起哄,那你给我们做拉条子尝尝吧。罗小文说这个可以呢,我在知青点轮流做饭时经常做拉条子。说着就卷起袖子,洗手准备做饭,奶奶却不让,他就说,天天都是奶奶给我做饭,今天我也给你做一次。说着就找个大盆和面,老家人就围着看,边看边插嘴说,面可以了吧。罗小文说,面要和透和筋道才可以拉开。把面和好,罗小文又盖上湿布,好让面醒一会儿。此后他开始把面搓细,盘在案板上,裹上油,像盘香一样地盘成一座小山。等锅开了,他飞快地拉起来,愈拉愈多,愈拉愈长,中间不断,直到拉满一锅的时候,他才把面从中间断开。他说,这个呢,就是喀什噶尔拉条子了。
   拉条子煮好以后,罗小文给老家人盛好送到手上,老家人哧溜哧溜吸着嚼着拉条子,都说好吃得很。也有人说好吃是好吃,就是面条有些硬,做起来麻烦。罗小文吃了好久没吃的拉条子,心情大好,就把小提琴往脖子上一夹,拉了一曲《阳光照耀塔吉库尔干》,又拉了一曲《山丹丹开花红艳艳》。
   这天罗小文正拉着小提琴,县卫校一个叫兰花的女护士,家是罗家圩大队一个自然村的,来给罗小文爸送药,她见罗小文爸不在,一群老家人在场,兰花没有像其她护士那样放下药就走,而是坐下来听罗小文拉琴。
   在此之前,兰花已经听过罗小文的琴声了,还以为是收音机里播放的音乐,就循着声音找过去,发现是罗小文在病房里拉出来的,就先把脸贴在窗户玻璃上往里看,然后又进到病房里听。兰花喜欢音乐,特别佩服会演奏乐器的人,尤其是佩服会演奏西洋乐器的人,因为在我们这个县从未遇见过谁会拉小提琴,兰花对罗小文很是崇拜。
   在县卫校里,兰花是公认的优秀学生,干活快,走路快。她个头高,身体健美,身后边拖着又黑又亮的发辫,很是耐看。这天罗小文接着又拉了一曲《新疆之春》,演绎出了新疆人特有的活泼性格,使人联想到翩翩起舞的场景。兰花听得入迷,琴声停了她还在那里发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到现实。她有些羞涩地问小文,你会跳新疆舞吗?罗小文和兰花已经见过好几次面了,便很大方地哼着维族民歌跳起维吾尔舞,高抬腿、轻落足,配合手臂前后抬起,肩膀耸动,边跳边朝四周人挤挤眼,撇撇嘴,边跳边讲解新疆舞的特性。说男人跳舞,双手的动作都在肩膀以下,女人跳舞双手都在肩膀以上挥动,接着做了几个男女舞蹈的师范动作,大家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鼓掌,气氛一下活跃起来了。
   有人就对着罗奶奶说,你这个孙子一点都不像咱村的人,就像一个维族人,你看,他头发是自来卷,脸又黑又红,眸子的色度也和我们不同。
  
   三
   我爸很快就托人办好了罗小文插班复读的事。学校安排小文和我一个班,老师又安排他和我同桌,便于交流。当时县高中的名气很大,1979年高考升学率在全地区第二,不少外地的学生来我们县高中复读。当然这些来复读的外地学生大多在我们县有亲戚。这样一来,学生宿舍就不够用,不少学生都在县城里投亲靠友解决住宿问题。罗小文没有后顾之忧。
   我们的班主任就是我们的语文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他毕业于开封师院中文系,由于打成右派下放到我们县,同学们私下曾打趣说多亏他被打成右派,要不这么好的老师哪里找去。
   语文老师平常穿件蓝布大褂,衣袖和胸前从来不断粉笔灰。他在课堂上第一次提问罗小文:“临渊羡鱼,莫若退而结网”,新来的罗小文同学,这是什么意思?罗小文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回答,这个嘛,我不知道呢。关键时刻,班上的女生谷雅出来解围:河边观鱼而羡慕之,虚度时光也,回家结网,捕鱼有器也!
   谷雅从小在专署上学,上高中才随他父亲来到我们县,她父亲是我们县武装部政委。谷雅眼睛大而扁细,有些近视。她皮肤细腻,牙齿又白又整齐,笑起来还有不太明显的酒窝。她的行为方式多了一分大气,看上去就和班里的农村女生不一样。谷雅只说普通话,不会说本地土话,这在我们学校绝无仅有。大家都喜欢听她说普通话,也偷偷跟着学。我的普通话就是模仿着谷雅的发音学会的,但不光我,全班男生在她面前都有些自卑。罗小文虽没有自卑感,但基础差,这是显而易见的。作为好友,我不能不暗暗着急。
   当时,我们家在县卫校院子的后面,很清净。我单独住一间房子,罗小文来了之后,我特意摆放了两张桌子,邀请罗小文和我搭伴学习。我俩放学后经常在一起复习,学累时拉闲话,谈起喀什葛尔罗小文都是赞不绝口,满怀着深情和留恋。罗小文说,喀什葛尔有一条大十字街路口,那里有露天的五一电影院,不远处还有一个世界驰名的艾提尕尔清真寺,还有香妃墓、张骞公园、班超城等历史遗迹。罗小文说这话的时候,向我平摊着伸手,彬彬有礼。据他所言,他1977年下乡当知青的地方距喀什葛尔有一百多公里,那里有湖泊,草地,胡杨和白桦林,还有天上盘桓的鹰。晴朗的天气里,远方雪山的影像投射到平如蓝镜般的湖水里,让人分不清是天蓝还是水蓝,是高处的雪山还是水里的雪山更真实和高洁。
   罗小文说,喀什葛尔说是城市,又像个农村集镇。说是农村,分明又是城市。老街道两侧栽种着胡杨,树荫下是用砖块精心垒砌的明渠,清水在渠内昼夜不停地流淌。喀什葛尔有许多巴扎,巴扎里都有卖皮革制品、葵花籽、莫合烟、葡萄干与杏干的小贩。每年八月份瓜果成熟,巴扎里的哈密瓜、西瓜、苹果、葡萄堆积得像一座座小山,大街上得得得地跑着满载瓜果的毛驴车。
   从罗小文口中获知的喀什葛尔的趣事,使我对新疆有了特别的情感,因而当语文课学到《天山景物记》的时候,我热情高涨,居然能把这篇课文全部背诵下来。有关这篇课文的考试题,我都拿到了满分。
  
   四
   罗小文来复读时年龄已经不小,奶奶便有些着急,想按乡下习俗给孙子定门亲事。正巧这时,大队支书的侄子罗明友来送东西,无意间说起兰花,说这姑娘最近变了,过去经常回家,现在回家次数少了不说,还呆不长,说走就走,好像有心事。她经常提起老罗家的孙子,羡慕人家拉得一手好琴。罗明友分析,兰花是喜欢上罗小文了。奶奶乐得合不拢嘴。那天两人正说着兰花,兰花就来了。奶奶一见兰花,眼睛立刻笑成了一道缝,赶紧去厨房倒水,给兰花沏茶。
   由于和兰花熟,口无遮拦的罗明友张嘴就说兰花,奶奶好喜欢你,没准是想让你和罗小文定亲呢。兰花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等奶奶沏好了茶回来时已不见了兰花。奶奶就问,咦,这人呢?罗明友笑嘻嘻地说,走了。奶奶埋怨说,是你胡说八道把人家吓跑了吧?罗明友看奶奶面露失望之色,还站在房门口朝远处张望,故意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说,我先试探了一下,看样子她很愿意和小文定亲呢。奶奶脸上一下子笑开了花,说你个毛孩子,咋没轻没重的啊。
   罗小文和兰花定亲后,罗小文一下变精神了,学习劲头也大了,还注意穿戴打扮,不像过去为了赶上课,有时脸都来不及洗,双手胡乱一抹算是洗过脸了。
   有天,罗小文不小心露出了穿在里面的蓝色毛背心。那时能穿上毛背心的人很少,罗小文父母离婚,所以家里没有会织毛衣的女人。我问罗小文,买的?罗小文小声说,是兰花手织的。
   有天阳光高照,我和罗小文在县烈士陵园的坡地上背书。当时我们期中统考刚结束,全班60名学生我考了第七名,第一名是谷雅,罗小文考了个全班倒数第十。这次考试对罗小文打击很大,就像古时坐牢,刚进去就挨了一顿杀威棒,把他打懵了。他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说,他妈的,连一群小孩都考不过,早知道考成这样我就不回来了。但说归说,我和他还是各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去背书,把马克思主义哲学和课本上被我们划过红杠杠的蚂蚁样的黑色印刷字体往我们脑子里拉。
   读书总有累的时候。那天罗小文走到我身边的草地上躺下,把课本盖在脸上说,哎,比用坎土曼挖一天地还累。说着忽然又坐起来说,谷雅好像对你有意思。我说,别瞎扯,人家看不上我。
   我对小文说,我听我爸说,兰花对你们家可真好。你爸的中药每次都是兰花亲自搭配,亲自煎熬。罗小文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叹口气说,我和兰花的事情麻缠着呢。

共 11217 字 3 页 首页123
转到
【编者按】新疆喀什葛尔的胡杨是美的,胡杨的美在于它顽强的生命力,即使干枯也站着不倒。这篇小说中的主人公罗小文的“根”在罗家圩,从小就生长在新疆喀什葛尔,自然生就了喀什葛尔的一些特点,比如长相、言语、行动及性格都带着新疆人的特色,带着胡杨的韧性。罗小文因受时代的影响,高考落榜,他的父亲不甘心,借身体不好回家乡工作之际,带着罗小文来到家乡复读考取大学。罗小文遵从他父亲的意愿来到罗家圩,与奶奶相依相伴进行了紧张的高考复习。罗小文学习底子差,成绩并不好,好在,他勤奋,在临近高考时,进入了前三十名,争取到了参加高考的资格,在这期间虽然发生过意料不到的意外,但还算顺利过关。罗小文在医院陪护生病的奶奶的过程中,认识了护士兰花,并且收获了爱情。兰花的户口是农业粮,这成了奶奶及兰花父母的一块心病,为解决户口问题,兰花去当了兵,奶奶为此一病不起,最终带着遗憾去世。罗小文自此没有了牵挂,选择了去他成长过的地方参加高考,更重要的是,他热爱他成长过的那个地方,还有在那个地方为他去当兵的、他爱着的兰花。结尾的一首诗,更突出了罗小文发自内心的,对喀什葛尔的热爱与钟情。小说画面感强,用朴实的语言,不动用一情一爱,却在娓娓而述中情感跌宕。佳作,流年欣赏并推荐阅读。【编辑:临风听雪】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临风听雪        2017-10-30 18:59:35
  问好老师,小说极具时代性,地方氛围浓郁,拜读了!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更多佳作分享流年,祝创作愉快!
雪,本是人间清冷客
2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17-11-05 17:51:55
  欣赏像胡杨一样的人,胡杨的韧性,让它屹立!
共 2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