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窗台有盆鱼腥草
　　
　　 我家朝北的窗台上有一盆鱼腥草，长势葳蕤，叶子浓浓的绿，背面显棕红的彩，每一片叶子都是一个绿色的心，长成一盆心心相连的绿色景观。
　　 鱼腥草不是什么美化盆栽草本植物，原本只是山谷的野草，而且名字中带着不舒服的“鱼腥”。鱼腥草的盆栽，起因于我的咽喉老犯病，咳嗽总不止，屡治不愈。一天碰到朋友小高，听说我的症候，他说：“现在药疗不如食疗，野草野菜可是宝，鱼腥草能够清热解毒、利尿消肿，对治疗上呼吸道感染、慢性支气管炎、感冒发烧等等都很有疗效，而且像你这样整天在电脑前工作的可是必吃的防辐射食物。”于是，妻子早上爬山锻炼时在山野采集了些鱼腥草回家晒干，泡茶喝了一个阶段，似乎咳嗽症状有点减轻。后来，把新鲜的鱼腥草试着用热水焯一下，凉拌作小菜吃，居然很是爽口。于是，那年五月，妻子不知通过什么办法“引进”了这一盆鱼腥草。
　　 起初，那盆里只是细细的叶柄，顶着稀稀落落的黄豆大小的翠翠叶子，在一盆灰黄色的土里幼稚着。没想不到一个月，那一颗颗心比酒杯儿大了，盆便被密密的一片浓绿覆盖，妻子就割了枝叶做了一盆凉拌小菜。盆里又只有稀疏的短短的根茎，抬着被割的创口沉默着，没有流血或哭泣的痕迹。过了一些时候，盆里又绿意葱茏、蓬蓬勃勃了，又被割了，但不久又是一盆繁荣。斩割不死，风华更茂，好强大的旺盛的生命。让我想起了韭菜，好像永久割不完。只是韭菜谐音“久菜”，有“长长久久”寓意，而它以“鱼腥”为名，莫不是在提醒人们只需消除“腥”味，就会别有风味、健身康体。
　　 也许是那盆鱼腥草被割得太勤了，没有看到它黄色的小花开放，在繁茂绿叶美丽着盆子的时候，冬天来了。寒流一潮又一潮，天气一天冷于一天，而那盆鱼腥草却还在朝北的窗台，在风口上，在寒冷中，一天天萎缩着，那叶子黄了枯了，也干软了，耷拉在灰黄的盆土上，一片惨淡之象。过完年后，我把它放在了窗台的盆子上，除了板结的泥土，依稀几丝枯黄倒伏的小茎，没有一丝丝生命的迹象，我便有了“草木一秋，人生一世”的感概，很想把那盆草丢掉了，去买盆冬天发绿的盆栽换上，可这是妻子栽种的，我不能强行改变，又怕面对这颓败生出丝丝伤感来，就不再靠近那个窗口了。
　　 时光闪进，气节流转，春天迈着轻缓的步子走来。蓦然转首，见到北边窗台上那个盆子上闪亮厚重的一片绿意，如一个微型盆景的原始森林，绿色缤纷，绿丛起伏，绿叶舒展，那个小小的盆子被绿荫掩映得都看不到影子了，这鱼腥草居然在死寂三四个月后又复活了。起死回生，死灰复燃，这是多么强悍的生命力量，多么奇妙的生命迹象啊！
　　 惊喜过后，细细想来，“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枯荣交替，盛衰交换，一张一弛，一段时间的生命盛开，一段时间的生命安息，养精蓄锐，静默休定，从而形成了生命的循环往复承继不绝的生物链。只是这盆鱼腥草是在这小小的盆子里，只有一层层薄薄的土，放在窗台，不接地气，比不上大地上的花草更艰辛更坚韧，但只要有土的陪伴和滋润，面对寒冷它就会收敛起生命的展示，安藏于土下潜伏养息。看似已经枯绝，其实在土下依然有着脉搏的颤微、呼吸的颤缓，那有机的安睡，其实是营养的补充，是力量的积累。
　　 这就是鱼腥草的生命历程。沉入土中，默不作声，不事张扬，乃至销声匿迹，并不意味着生命的死寂，而是生命的再生。
　　 生命的炽热亮丽，人人都会喜爱，而生命的淡泊宁静，乃至隐迹，却不是所有人都做得到的。
　　 窗台上的那盆鱼腥草，它演绎的是一种生命的精神，富有着生命的意蕴。
　　
　　 二、藤萝·蚂蚁·鱼和蝴蝶
　　
　　 藤萝、蚂蚁、鱼和蝴蝶，只是平凡的小植物小动物，但它们都是一种生命的存在。
　　 几年前，拜读国学大师季羡林的《幽径悲剧》，文章的后部分写到在“燕园”极为幽静的“后湖”路边，经受文革破坏后还留下了一棵藤萝。可是在1992年的春天，那一棵藤萝居然也被砍断了根脚，“古藤那一段原来凌空的虬干，忽然成了吊死鬼，下面被人砍断，只留上段悬在空中，在风中摇曳。再抬头向上看，藤萝初绽出来的一些淡紫的成串的花朵，还在绿叶丛中微笑。”“它们仿佛成了失掉了母亲的孤儿，不久就会微笑不下去，连痛哭也没有地方了。”而“经常为一些小动物、小花草惹起万斛闲愁”的季羡林却分明听到了“古藤的哭泣声”。“愚氓灭美”，藤萝生命自然就被屠杀了。于是，季羡林背上了“自己性格制造成的十字架”，并“愿意把这个十字架背下去，永远永远地背下去。”
　　 读着这质朴而深切的文字，我在季羡林的情绪之中感到惊悸和感动。他珍视一切生命，他认识到生命不只属于人这个灵性动物，还有一切的生物。万物都是自然之子，都是生命体象。一个国学大师心口合一，将“天地合一”、“物我一体”、“和谐共生”儒学理念与生活现实交合，他对于滥杀无辜痛恨，对于愚氓伤害痛心，因此他“把这个十字架永远永远地背下去”，这是一种责任、一种承担，一种对生命负责的爱心，我把它称为生命的情怀。
　　 生命的情怀，根基在初心，开发在文化，成就在修炼。1942年10月，福建泉州温陵养老院晚晴室弘一法师安静圆寂，与世间的一切从容作别。这个以“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为“临终偈语”的文艺天才，临终之前再三对妙莲叮嘱，特别提到保障蚂蚁的生命，遗嘱中说：“如已装入龛，即须移居承天寺。去时将常用之小碗四个带去，填龛四脚，盛满以水，以免蚂蚁嗅味走上，致焚化时损害蚂蚁生命，应须谨慎。再则，既送化身窑后，汝须逐日将填龛小碗之水加满，为恐水干后，又引起蚂蚁嗅味上来故。”自己淡泊入睡，可是一只小小的蚂蚁却引起他这么的关注，一个伟大的情怀就在小小蚂蚁上显示了。这种菩萨心肠、善良慈悲，是生命情怀的真切具体生动的体现。
　　 大师们建树了崇高的生命情怀，正是我们膜拜、景仰与追从的高地，而当我遇到文友、校友俞明珠后，我感到了我们也能够具有这样的情怀，明珠已经行走在前面了。这位上世纪80年代舟山著名女作者，到香港后不断探索不断学习，在商界创建了事业后就转身于中医界，又取得了卓著成就，可谓是一个儒商、儒医。她对喜欢钓鱼的朋友友善地说，你们钓鱼又不是为了生存，只是为了玩玩，可是你们忍心鱼儿在你们鱼钩上受痛苦，把鱼儿的痛苦作为自己的快乐？她会对在公园草坪上用网罩抓蝴蝶的小女孩说，孩子你把蝴蝶抓去了，它们的爸爸妈妈找不到会煎熬的。她会对在山野里摘果子给她的爱人说，你摘的时候轻一点，千万别损伤了树的枝叶……
　　 于是，我不只是抬头仰望，我也开始学会低头行走，开始用心去体会生命，去感受生命的情怀。我想，人总是在感受着生命，在人的生命和宇宙万物的生命中，领略着“生命的精神”，只有渐进修炼、层层修炼，才能拥有人生至高的生命情怀。
　　
　　 三、花般绚烂的生命情怀
　　
　　 梅花凌寒绽笑，一树傲骨；兰花暗香袭人，一身幽雅；玫瑰艳丽浓郁，一片热情；牡丹国色天香，一身端丽；菊花经霜独秀，一腔孤傲……花，五颜六色，绚丽多彩，千姿百态，各具情志。其实，生命的情怀就如花般绚烂，而人的生命情怀却因时空、形势不同而另有姿态。“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那是真理追寻者的悲壮情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那是忠贞坚持者的壮烈情怀；“裹尸马革英雄事，纵死终令汗竹香”，那是疆场奋斗者的英雄情怀；“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那是人格建树者的雄壮情怀，“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那是事业奋斗者的献身情怀；“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那是从容超脱者的豁达情怀……应时应景，应势应地，生发出多么灿烂的生命情怀！
　　 于是，我又想到了文友、校友俞明珠，她该是我身边可闻可睹的一个样范。
　　 俞明珠曾是舟山的一个出色的女作者，1982年底她前往香港谋生，以一身傲骨抗住了生活的压力，任劳任怨，废寝忘食，不辞辛劳，经过多年打拼，成为了一个集团的副总裁和集团下面5家公司的董事，长袖善舞，弄潮于金融、地产、法律等领域。这是她奋发的生命情怀。1997年，当她在商界名声鹊起之时，她却从商界全身而退，去致力研习中医药学。这个转身，是因了她要战胜自己生命中的危险病菌，从而联想到医治他人的病痛。这个转身，与她青春时代的那个梦想“悬壶济世，杏林春暖”精妙吻合，于是她进入了香港中医学会开设的会立中医学院从头开始学起。2000年她以优异成绩全科毕业，开办了盈愉诊所，对医术她精益求精，成了香港的中医界上的一颗璀璨的明珠。她精心做着“与人唯善、施仁布泽”的医疗工作，把爱心送给了每一位病人。这就是她珍爱和仁慈的生命情怀。2016年的下半年，一次突发的事件使她到了生死的边缘，而那个隐藏了多年的险恶病毒也趁机爆发了，张牙舞爪地向她的生命发起了进攻。面对死亡，她淡定从容。她在病中体会着人们的关爱，感受着医疗界同仁的关心和尽心，她以顽强的生命力量与病菌战斗着。特殊的针剂，中医的调理，在中西医有机结合的诊治下，奇迹发生了，她居然从死神的怀抱中挣脱了出来，在人们的面前站立了起来。2017年清明回老家来祭拜先人时，她精神焕发、行动敏捷，一点也看不出几个月前她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痕迹，也看不出她是快到古稀的岁龄。她说她感恩人们的关爱，让她起死回生，她要用生命去回报人们，用自己的医术给更多的人们带来健康幸福。这就是她感恩的生命情怀！
　　 绚丽的生命情怀，发源于对生命的挚爱、仁慈和坚韧。怀有生命的情怀，就会生如夏花之殉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怀有生命的情怀，无论阳光明媚、天阔云淡、月白风清，还是黑云压城、风雨如磐、霜雪掩道，都能清水净面，昂首凝望，从容自在，于亘古沧桑中回眸和微笑，在生命的宇空中快乐和自豪。
　　 于是，我望着明珠的身影，跟着她不断行进、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