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我和小花正放肆地在大田里嬉戏，田里的野花与玉米棵子差不多一样茂盛。大老黑远远地挥着手，笑眯眯地向我走了过来。
　　 小花终于放下了最后的矜持，她以温柔的目光默许我靠近她，默许我的嘴巴靠近她的屁股，靠近她那对我来说既是天堂也是地狱一样神秘而又魅惑的玩意儿。
　　 小花终于不再向我尥蹶子了，不再以尾巴为武器抽打我了，当我的嘴放肆地磨蹭她的屁股和那玩意时，她没有察觉我的狼子野心似的，静静地用鼻子嗅着田间的花草。
　　 “这骚蹄子，装着没事儿似的，嘿嘿，爷要上了你！”我一边肆无忌惮地嗅着她的屁股，舔着她的小玩意儿，一边想着下一步动作。
　　 下一步要干什么呢？骑上她！然后呢？我疑惑了。
　　 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毕竟，我才五六个月大。
　　 大老黑远远地走了过来，脸上全是笑，如果那笑容可以像拧衣服一样，那肯定能拧出大把大把的水来；他的手紧攥着——我知道，他手里紧攥着的一定是炒黄豆，这大老黑对我太好了，尤其这几天，时不时就偷偷给我一点炒黄豆，脸上笑眯眯的……
　　 然而此时，我的所有心思都集中在小花的屁股和那玩意儿上，大老黑的笑脸和炒黄豆儿，显然无法与小花的那玩意儿相比。
　　 “骚东西，你他妈一点也不正经！”大老黑又在骂我，他常常这样骂我。也许是因为我天天围着小花的屁股转，是因为我想骑在小花的屁股上，想用自己的那玩意去亲近小花的那玩意儿？
　　 炒黄豆的香味越来越浓了，大老黑站在我旁边，笑眯眯地看着急得抓耳挠腮却又无计可施的我。小花反悔了，她掉转了屁股，温良贤淑得像大家闺秀，跑向大老黑。
　　 大老黑摊开手掌，任凭小花轻舔着他那肥厚的手掌。炒黄豆剩得越来越少了，然而，那香却似乎越来越浓。
　　 大老黑轻轻地拍了拍小花的脑袋，小花乖顺地甩了甩耳朵，离开了炒黄豆。
　　 大老黑摊开的手掌转向了我，我不由自主地偎在他的身边，贪婪地吃着那已经不多的炒黄豆——那玩意儿大概比这炒黄豆还要香吧，不然，吃着炒黄豆的我，为什么还想着她的那玩意儿？
　　 炒豆眼看就被我舔得一干二净，大老黑突然一下子搂紧了我的脖子，那么紧，那么结实！他的胳膊竟然那么有力，两支胳膊圈住我，就像两根铁链子，我奋力挣扎，可就是挣不出来。
　　 不知何时，我身后又冒出一个人，拿着皮编的笼头，三缠两绕就套在我的头上。
　　 我拼了死命地挣，那皮笼头套在我的头上，让我发疯。我转着圈地蹦跳，野花与庄稼被我踢得如尘土般乱飞，大老黑早已松开了我，他只是紧紧地拉着缰绳，躲着我的愤怒的蹄子——那笼头像长在了我的头上，那皮条勒得我的耳朵和鼻子几乎出了血，大老黑没事儿似的，笑眯眯地看着我，像观赏一场不花钱的闹剧。
　　 “大老黑，我日你祖宗，我日你十八辈的祖宗！”
　　 笑脸，炒黄豆，原来都是笼头。
　　 小花显然被这一幕吓坏了，她惊恐地跑出老远。完了，我再也不能和小花放肆地嬉戏了，更别说去舔她的屁股亲她的那个小玩意了。
　　 天黑了，大老黑牵着我，拴到那个靠着我妈妈的槽头上。妈妈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特别的神情，她像平常一样，一边嚼着槽里的青草，一边甩着长长的尾巴，扑打着蚊蝇。
　　
　　 二
　　 我恨大老黑，如果目光能够杀人，那么我愿意把每一丝目光都变成刀子，割在大老黑身上。可惜，我的目光总也变不成刀子，所以大老黑依然活蹦乱跳地嚣张，每当他靠近我，我就疯狂地尥蹶子，想着一蹄子把他踢翻在烂泥窝里。
　　 大老黑随手拿一根木棒，挥舞着，跳着脚大骂：“狗日的，眼瞪得牛蛋似的，有本事你再骚去！”
　　 我骚你妹，我骚你妈，我骚你十八辈姥姥。我的眼珠子几乎充满了血，真恨不得一下子把他顶在墙上，就像妈妈的尾巴准确地把蝇子钉死在墙上，变成一滩肮脏的血。
　　 妈妈不解我为什么如此恨大老黑。我给她说了一次又一次，可她只是摇头，哪一头牛不都得这样吗，不套笼头的牛还能叫牛吗，既然是牛，为什么非要责怪大老黑呢。
　　 我不再给她说什么，只能把怨气压在心里，妈妈用她哀怨的目光看着我，内心充满了愧疚：为什么生了这么一个不通事理的儿子？
　　 确实，妈妈，妈妈的妈妈，妈妈的妈妈的妈妈，哪一个不都是这样子过来的？日落而息，日出而作，在槽头吃草，在吆喝下生活，幸福就是远离了皮鞭和棍棒，吃一把炒黄豆就是额外的快乐……
　　 绝大多数的牛开始厌恶我，包括我的妈妈，我的表现让她很丢脸——同样是牛，为什么我不能像他们一样本本分分地生活？
　　 我只是日复一日地挣扎，任那皮条深深地勒进我的皮肉，任成群的蝇子嗡嗡着聚在我发黑的血痂上，聚成一个丑陋的疙瘩。我变得一天比一天狂躁，我的眼几乎总是血红，那大老黑即使手持棍棒，也不敢轻易靠近我。
　　 没有谁真正知道我为什么狂躁，使我狂躁的，似乎不光是小花的屁股和那玩意儿。
　　 妈妈看着我，目光中满是不解，满是怜惜，她清楚地知道我这样挣扎的结果，但她什么都不说。
　　
　　 三
　　 那天，当大老黑和几个人围在一起嘁嘁喳喳的时候，我就闻到了一种不祥的气息。
　　 我很敏感，这份敏感不但没有帮助我，反而让我更加痛苦——明明知道，却无法摆脱——我只是一头牛，我没有权利决定我自己的命运和生活。
　　 果真，大老黑把我牵到牛棚外边的角落里。那里，有一个几根木头扎成的栅栏。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我知道这东西一定和我有关。他们把我赶到那栅栏里。
　　 我日他娘啊，人的聪明真可怕！我进了栅栏才真切地感觉到人的歹毒——我被固定在栅栏里，几乎一动也不能动，前后左右，我的空间全被坚固的木头挡住，别说转身，就连蹦跳都没有丝毫可能，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任凭他们安排我的结局。
　　 几个人死死地扳着我的头，我的耳朵，让我一点也不能挣扎，他们把我的头微微仰起，让我的鼻子正对着前方，一个家伙拿起一根削得尖尖的竹棍子狠命地刺进我的鼻梁，我清楚地听到了竹尖穿过皮肉刺穿骨头的声音，刺痛像闪电那般烫，那般锋利，我本能地发出绝望地叫声，但他们死死地扳着我的头我的嘴，我什么也叫不出来，我的血滴滴哒哒地淌了出来，染红了竹棍，滴到人们的手上，滴到他们的衣服上，滴到草叶混着尘土的泥地上……
　　 我清楚地听到人们“砰砰”如鼓擂的心跳，听到他们粗重中夹着颤抖的呼吸，他们一个个咬着牙，脸孔因紧张而变得扭曲，额头及太阳穴两边的青筋暴出，如雨后拱出泥土的蚯蚓……
　　 他们终于搞定了一切，一切都像他们想的那个样子——我不仅有了笼头，鼻子里也有了竹棍子，我变得越来越像一头牛，越来越像他们希望的样子。
　　 我再也不敢挣扎，稍一挣扎，那竹棍扯得鼻子窒息般疼痛，我怀疑牛身上最敏感的神经全部集中在鼻子。
　　 人们牵着我，兴高采烈——他们确实有理由高兴，此时的我，温顺得像大人调教得可以上电视宣扬的模范孩子。
　　 妈妈看了看我的鼻子，看了看穿过我鼻梁骨的竹棍子，当然也看到了那条被我的血染黑了的皮绳子，她的眼睛里晃过一丝闪亮的东西，她还是心疼我的，她肯定知道我所经历的疼痛，但她看到我温顺的样子，更多的是喜悦，是感激，也许她在感激人们，终于把她的儿子调教成一头牛正确的样子。
　　
　　 四
　　 鼻梁骨上穿了那么一根竹棍子之后，我变得温顺了许多，然而，大老黑并没有放松对我的戒心，每次靠近我的时候，他手里总持着一根木棒，站在一个他认为安全的我攻击不到的位置。
　　 他似乎很怕我，却又总是骂我骚，骂我不正经，下流胚子——我当然骚，我依然想靠近小花以及和小花一样长着那玩意的小母牛们，我总想骑在小花的屁股上，用我的那家伙去亲近她的那玩意儿，可这和大老黑有一毛钱的关系么？他却总是骂我，好像我骚的是他的妹妹或者女儿……
　　 现在的我，一切的骚止于想像，那笼头和穿过鼻梁骨的竹棍子一次次地用刺心的疼痛提醒我，不能出轨。
　　 日他祖宗，再没有比人更恶毒更卑劣的东西了，他们显然最清楚我的痛点，然后就利用我的痛点，一步步地把我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那是一个晚霞烧满天空的日子，本来应该是我印象中一幅绚丽无比的图画，没想到，那晚霞的绚烂，竟然恰恰是我生命中最残酷的记忆，晚霞如血，血如泪。
　　 棚院里突然多出了许多闲人，除了光背男人外，还有一群嘁嘁喳喳麻雀炸营般的孩子，难道这里有什么热闹发生？我的心猛得一紧，又会有什么祸事……
　　 有时，莫名的悲伤会牢牢占据我的脑子，唉，所谓活着不过就是一场永恒的等待或忍受——你永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而当那苦难降临的时候，你只能默默地忍受，就像那案板上的鱼肉，想躲藏都不可能——我只是一头牛而已，我痛恨自己为什么会常常想起这些烂七八糟的东西。
　　 男人骂骂咧咧地撵孩子们离开，孩子们便像打谷场被惊扰的麻雀般，“轰”地一下散开，然后又慢慢聚拢。男人用世间最粗俗的语言骂他们，边骂边放肆地笑，孩子们自然不敢回骂，只能用胀红的脸来表达他们的愤怒。
　　 我被牵到场院最宽敞的地方，闲人们便也聚了过来，我明白我的噩运来了！
　　 我恐惧，我愤怒，我绝望的吼叫，我恶毒的诅咒，但我最后能做的，只有忍受。
　　 六七个光背男人逼近我，他们用粗棍子别我的腿，我重重地摔倒在地，他们迅速围过来，死死地摁住我，一个家伙伸手抓住我胯下那如柚子一般丰满圆润的球蛋，用一块厚厚的脏布一层层地包裹起来，然后用两块木板紧紧地夹住我的球蛋——文雅的人不说球蛋，说是睾丸，去他娘的文雅，去他妈的睾丸，这就是我的球蛋，是我作为雄性动物的激情之源！
　　 我一动也不能动，我能做的只是清楚地感觉那木板夹得我球蛋生疼，一个家伙举起手中的木锤，重重地砸向木板，一下，两下……
　　 天地颠覆，万物无光，整个棚院回荡着我绝望的惨叫，地狱般凄厉……
　　 那些远远看热闹的孩子们吓哭了，他们的双手紧紧地护着自己的裤裆，可怜的小脸惨白，他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那一锤锤，似乎砸在他们的蛋蛋上，他们紧护着裤裆，哇哇大哭……
　　 男人们笑着，骂着，嘴里永远不干不净地指向女人裤裆里的那玩意儿，他们想像奇特瑰丽，语言形象活泼简直一群天才诗人。
　　 我不知自己死过去几次，但让我沮丧的是最终活了过来，日他娘，我的命真贱，我活得真不要脸，我那胯下的宝贝被人们的木锤硬生生砸碎，一锤一锤，砸成块，碎成沫，化为一汪脓血，可我，依然活着……
　　 “好了，以后就老实了。”大老黑嘴里喷着浓浓的烟雾，与那些闲人们谈笑着，像完成一件伟大的事业。
　　 一切疼痛都败于时间，就像世间的一切幸福和不幸。大约十多天后，我那原本引以为傲的灯笼般悬挂胯下的宝贝萎成一枚干瘪的山核桃。
　　 “你长大了——”妈妈轻轻叹了口气。
　　 “我死了。”我无奈的叹息。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犊子……”
　　 哦，不再是犊子。
　　 我已经看到了明天，明天的明天以及那个最后的结局。
　　
　　 五
　　 小花好像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她还像以往一样，时不时在我面前卖弄风情，只要可能，她就用那脉脉的眼神提示我，用她那鲜花般的屁股诱惑我，她一次次地把屁股蹭向我，明目张胆地炫耀她那玩意儿，我躲避，然后厌恶，我尽量远离她，我似乎忘记了自己曾想要她什么。
　　 小花，小花！
　　 我曾那么狂热地想对你的那玩意发起攻击，曾一次又一次地想着骑在你的身上，用我犀利的潮水般地一波波进攻表达对你的全部热情，可是，哥早已死在昨天里，虽然你热情地敞开了城门，可你不知道，哥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武器。
　　 哥不是厌恶你，哥是厌恶自己，厌恶那个没了武器的自己！
　　 但有些东西，不会因为我厌恶就不再发生。那天，大老黑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人，那人牵着一头壮硕的甚至和我一样英俊的公牛来到小花身边。
　　 那天小花表现得简直是个典型的骚货，像倒贴的婊子。她一眼就看到了公牛胯下那亮如灯笼丰满如柚子般的球蛋，她像沙漠里渴极了的人看到泉水一样丝毫不顾及羞耻地贴了上去，把她的屁股绽放在公牛面前。
　　 可那公牛竟然不为所动。妈的，你那球蛋是白长的？别说我，就连大老黑都因公牛的道貌岸然急得抓耳挠腮，闲人们嘴里骂着，笑着，怂恿着：“上啊，上啊！这么好的事还端着，你以为你是方丈啊？”
　　 “你上，你上！”大家取笑着，打闹着，裤裆里那玩意儿一根根直挺挺地撅着。
　　 可那公牛依然不为所动，它只是静静地呆在那里，小花绽放的那玩意儿似乎提不起它半点兴趣。
　　 热情的人们用尽了各种办法，恨不得替公牛抽出武器冲锋陷阵。公牛终于在人们的哄笑声中骑在了小花身上，它那看起来并不锋利的武器轻松地攻开了小花早已洞开的城门……
　　 公牛在颤抖，小花在幸福地呻吟。
　　 人们惊叫，欢笑，小孩子们脸胀得通红，一蹦老高。
　　 “去，去，去！回家看你娘去！”棚院里一片欢笑……
　　 大老黑黑着脸，和那牵牛的人交涉着什么，好像在怪公牛不卖力，不情不愿好像小花玷辱了它似的。
　　 “馍再好吃也有饱，你他娘的刚吃饱还能再吃，要不你试试？”
　　 原来大老黑去的晚，找到那人时，公牛已经完成了好几次交配，早已精疲力竭，要不是大老黑坚持，人家根本不想来——难怪！
　　 我暗骂，骂小花的骚，骂小花的贱，骂小花的恬不知耻。骂完之后又是悲哀，为自己，为那公牛，更为那恶毒的人们。
　　 明明是一件属于我的快乐，你们非要剥夺，那公牛明明已经厌倦了这事，你们为什么却硬要折磨？
　　 什么他妈的生活，生活就是一场无法预料的强奸，说不准哪一天哪个地方就强暴了你，明明是你的心灵到肉体遭受异物尖锐的撞击，然而，除了暗自落泪，甚至没有抱怨的权利。
　　
　　 六
　　 我越来越让人们放心了，我除了吃草，睡觉，拉车便拉车，耕田便耕田，在人们的吆喝声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我渐渐弄明白了，大老黑其实并不是专门针对我，小花的那玩意儿也并不是不能碰。谁碰，什么时候碰，什么地方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情，他们的心情。
　　 我一次次地忏悔，简直不能接受曾经的自己，那么荒唐，那么怪异。
　　 小花没有辜负大老黑的期望，她的儿子已经蹦着跳着围着小母牛胡闹了，那小犊子天天绕着小母牛转圈，献殷勤，无耻地把嘴巴凑到人家的屁股上，嗅人家的屁股，舔人家的那玩意儿——这犊子，真他娘的骚，不正经，不懂事！
　　 我从心里生气，我现在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大老黑能够发现这一切，然后好好教育教育那犊子。
　　 牛嘛，总得像个牛的样子。
　　 唉，什么时候，你才能活成你大爷的样子？我为那犊子担忧，也替小花发愁。
　　 也许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