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儿子
这个深藏在大山的村庄被一条蜿蜒的溪流分割成了两半——这边住的人姓邱,对岸的人姓张。
连绵的山岗和水田地交织着,这边有张姓人家的,那边夹杂着邱氏家族的,它们像极了两岸人家的姻亲关系,互相捆绑着。唯有溪流永远保持着中立,每日清早迎接两岸的妇人汇聚在它的身躯上浆洗。忙碌着的妇人嘴巴也不甘闲着,东家长西家短的谈论不休——“谁家的媳妇又生了男孩,家丁人旺”,“谁家只有女娃,没男孩要断根了”,“谁家儿女双全有福气了”,全然不管自己的言谈给她人带去多大的伤害。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改革开放的号角吹响了十几年,敢吃番茄的人早早就离开村庄外出去谋生了。
一年又一年,外出务工的人赚的远超过了滞留在农村的人的收入。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村庄,当然也有舍不得离开这片土地的。其中有几个尤为突出:邱家的村支书儿女双全是这的土皇帝舍不得自己手中的权力;邱家的大叔只有几个女儿,却挣下了大片家产放不下自己的产业,担心外出招人耻笑,也怕妻女在家受人欺负;张家的伯伯有两个儿子,觉得农村人就得靠土地吃饭,想着挣份家业兴盛家族。
时间流水般消逝。留在村庄人更少了,只有为数不多的二十几个,还都是五十多岁以上的老人了,且都分散在何处居住。当年的叔叔伯伯老了,夫妻俩固守着这片土地也算小有成就。他们的子女们也长大,一个个离开了村庄,嫁的嫁娶的娶,如愿当了爷爷。生活本该越来越好,有些却事与愿违了。
邱姓支书凭着自己多年为官之道给两个女儿找了个好婆家,儿子先是安排进了部队,出来又找关系进了县城的交警大队当了个小队长,并娶了媳妇生了个孙女。儿子也算争气短短几年就成了大队长,马上就将调往市区,眼看着日子一天比一天有奔头,一家子的腰杆越挺越直。然而,天有不测之祸,他那身体壮如牛的儿子在升任前几天的深夜突发恶疾,经多方抢救无效死亡了。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支书一夜之间白了头。生活还要继续,老夫妻两一边帮忙照顾着孙女一边忙碌着开扩果园。一年不到年轻的儿媳妇再婚了,过年也只是回老家吃了顿饭就随现任丈夫离开了,也许是郁积于心,不到两年老支书也悄然病逝了。他这一走,老妻再管不了儿媳了。老家的房子人走楼空很快就破败了,要求儿媳出资修缮却被拒绝,两个女儿嫁的婆家有权势受夫家管制也不敢出资维修。老妇人心痛不已却无能为力,只能全心照顾孙女。
邱家的叔叔一个女儿招了个上门女婿,妻子在市里照看孙女,自己仍然呆在老家守着那座山。小夫妻俩在市区开了个饭店生意也算红火。逢年过节不是回老家陪老人就是把老人接到市里一起团圆。另外两个女儿远嫁了,隔年就一小家子回家陪老人过年,暑假则又带着孩子回去陪陪老人,帮着老父洗衣做饭。外孙们爷爷长爷爷短的叫着,跟进跟出尤为亲蜜。他的日子说不上很好,却异常温馨。
张家的伯伯两个儿子都有出息,一个经商收益颇丰,一个大学毕业成为了人民教师。两个儿子先后娶了媳妇,且又都生了儿子。老大夫妻都是公务员,生下孩子没时间照看便把母亲接去帮忙。张伯每天乐的两眼放光,浑身都是劲,每天早出晚归忙得不亦乐乎。可是,命运无常。那年夏天特别燥热,午后温度更为炙热。那天,他和几个牌友又凑到一起打牌,直到下午四五点才歇了手去田间劳作。繁星点点他才收拾东西回家,忙碌了一下午,饥肠辘辘,端出午间烧好的饭菜准备吃饭,却因为浑身的汗水决定先洗个澡再来填饱肚子。可谁知道他这一进去就在没出来。晚上妻子打来电话无人接听还以为是干活辛苦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再打也无人接听又以为他一早出去干活手机没带去,晚上又打还是没人接听,有点慌了。第三天一早就起来打电话,仍旧没人接听,马上打给弟媳妇,可是也没人接听。中午弟媳妇干活回家看到嫂子的未接来电就给回了个电话问清缘由还没太再意说:“自己也没在老家,老公出去了晚上才能回来,等老公回来再让他回去看看。”就这样等到晚上张伯的弟弟回来打电话给老家的婶娘问“这两天有没有看到张伯?”,老人说好像没有。挂了电话到村子里去问了一圈都说没看到又打回去告诉他。
这下子张伯的弟弟急眼了,马上开车赶回来。在村口看见自己哥哥家的灯亮着心稍微安定了点。到张伯家却见饭菜摆在桌上已经发臭了,手机有N个未接来电,四处叫着、找着都没见人影。看到亮着灯的浴室,叫着无人回应,推门又推不开。从门缝里往下见到人的身形。赶紧叫人帮忙御掉了木门,只看见散发出臭味仍泡在洗澡水里的人已经散了形。好一番忙碌,才匆匆忙忙的送张伯上了山。
两三年的时间支书走了,张伯走了,都未及花甲就走了,甚至可以说是不得善终。
他们走了,也留给村民们无尽的思考。曾经他们看好的两户有儿子养老送终的人却走的这么早、这么凄凉,曾经被他们打击嘲讽的本该孤苦无依的却含饴弄孙安享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