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二黑，皮肤黝黑像个泥鳅，又因喜欢剃个大光头，小伙伴们都直言不讳称呼其光头二黑，他不但不反对，倒乐呵呵觉得挺受用。那个年代的农村大都不富裕，光头二黑家里更是家贫如洗，他顽劣好动，是村里出了名的“孩子头”。有时光头二黑做错了事或受了委屈，裹着“三寸金莲”、善良慈祥的奶奶，会颤晃晃走过来，先是狠狠批评一番，然后褶皱笑脸上漾满的爱意都会温暖着他的身心。光头二黑说，因为心中有爱，无论时光逝，情真意切的一幕幕，刀刻般，定格在他最深的记忆里，温暖悠长……
　　 俗话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麻雀不进行迁徙，叽喳乱叫秉性欢，是老家农村最常见的留鸟。至于有关麻雀的文字，俄国作家屠格涅夫曾在他的短篇小说《麻雀》中记载过一只亲鸟为保护不慎坠地的幼鸟以其弱小的身体面对一只大狗而不退缩的感人场面。后来看过《麻雀》《麻雀爱凤凰》等几部电影，也听过郭静演唱的歌曲《麻雀》。可，在光头二黑心头挥之不去的记忆里，依然是儿时自己亲身经历的有关麻雀故事……
　　 早在七八十年代，鲁西南农村老家，麻雀的繁殖能力很强，所以数量很多，它们多在房屋的屋檐、墙洞等处或在野外树洞里筑巢，它们的巢多用草茎、枯枝等搭建，一般会在三、四月份开始大量繁殖，一年至少两、三窝，每窝多为五、六只左右的样子，麻雀下的蛋呈灰白色，布满褐色斑点，雏鸟全身裸露需生长半个月后，方可自行寻食。麻雀主要以谷物为食，在繁殖期也会进食一些鳞翅目害虫，并以此虫精心喂养小麻雀。每年谷物成熟，庄稼收获季节，它们就会结成群飞向农田里掠食谷物，从农民那儿抢走很多的粮食。这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对靠土坷垃地里刨食、生活困苦的农民百姓来说，是深恶痛绝、不能容忍的事情。
　　 那时，好动馋嘴的孩子们常常成群结伙去屋檐下掏麻雀窝、雪地里捕麻雀，乐此不疲，大人们一般不去制止和管束……
　　 哎哎，谁去跟我掏麻雀窝？掏了麻雀蛋，咱们解解馋！光头二黑双手掐腰，故意大声说着诱惑、鼓动得到话。
　　 哎呀，俺吃过，真解馋！掏出麻雀蛋加上葱花，在铁锅里煎熟了吃，嗯，香呀！瘦猴舔着嘴巴，说着添油加醋的话。
　　 只要跟着去，人人都有份。谁去？
　　 报告，我去。
　　 报告，我也去……
　　 好，咱说去就去，谁不去是孬种！一会，搬上俺家的梯子，大队牛屋的屋檐下麻雀窝可多了，一定能掏出不少麻雀蛋。哼哼，就等着吃香喷喷的麻雀蛋吧。光头二黑像个指挥官，嘴里吐着硬气的话，底气十足。
　　 二黑哥，梯子搭好了，你看行不？小强望了一眼斜倚在墙上的梯子，大声问。
　　 嗯嗯，再向屋墙上方挪高点，好好，行了。谁先上？二黑环视一圈，问大伙。
　　 几个小伙伴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没人肯吱一声。
　　 呀呀，丢人现眼，个个胆小鬼，都是大怂包！
　　 见光头二黑鼓起眼睛发了怒，瘦猴试探着说，要不咱包袱剪子锤“嗨嗨”定输赢，行不？
　　 行行，这样多公平！谁输了谁就第一个上梯子掏麻雀，不许耍赖。
　　 行，谁耍赖，就是摇着尾巴，“汪汪”叫的小狗。
　　 好，包袱剪子锤。一、二、三，“嗨嗨……”
　　 呀，小强输了！可不许耍赖皮。
　　 哼！谁耍赖！不就是掏个麻雀窝，上就上，谁怕谁？小强干咳两声，朝手心唾了口唾液，来回搓几下，说，你们可把梯子给我扶结实了，要是把我摔下来，看我不打的你们满地找牙！信不？哈哈。
　　 嘿嘿，先摔你个“狗啃屎”，看你还能打谁个满地找牙。
　　 别瞎胡闹了，行不？快点干正事。光头二黑唬着脸，没好气地说。
　　 小强沿梯子爬到麻雀窝处，用力掀动屋檐一瓦片，小心翼翼观察一会，将一只手轻轻伸进麻雀窝里……呀！二黑哥，窝里没有麻雀蛋，就是几个光腚小麻雀。
　　 啊，要是光腚小麻雀，你千万别动它们，下来吧！光头二黑仰脸大声招呼着。
　　 呃，知道了。小强低头应声，慢慢退步下了梯子。
　　 瘦猴和亮亮一前一后驾着梯子，在光头二黑指定的新地方停下来。
　　 好好，这次俺要亲自上阵，看能不能掏出麻雀蛋来。光头二黑拍拍胸脯，一脸自信，笑嬉嬉迈开罗圈腿，快步来到梯子前。
　　 蹭蹭蹭，几步就到了屋檐下。掀瓦伸手，呀！咋凉凉的？麻雀蛋咋也不会是长长的呀！哎呀，不好！是……难道是……光头二黑猛地打了个冷战，像电流瞬间涌遍全身。呀呀，我的个亲娘，这抓在手里的是蛇啊。一不做，二不休，他用劲攥紧了，猛拽一下扔出去，“啪嗒”一声，一条蛇被甩出几米远的地上……
　　 啊，呀呀，蛇！
　　 没咬着你吧，没事吧，二黑哥。
　　 哼哼！它敢咬俺？能有啥事，不就是一条蛇吗？光头二黑嘴里说着硬话，却早已冷汗涔涔。
　　 打死它，该死的蛇！看看二黑真的没事，小伙伴疯狂地喊叫着，一哄而上围向蛇。
　　 嘿嘿，别别别！听俺奶奶说，这蛇是老鼠的天敌，不是啥坏虫，咱就放它一条生路吧！哈哈。
　　 二黑哥，那……那咱还掏麻雀窝不？
　　 嗯，晦气，今天咱运气不好，不掏麻雀窝了。走，咱们去玩老鹰叼麻雀的游戏去……
　　 ……
　　 冬天一场大雪后，麻雀便无处觅食了。闲在家里无事可做，动了心思，光头二黑便急急地走出屋门，站在街头高处，敲响从家里随手拈来的一个破脸盆，高声吆喝几声，召集来左邻右舍的孩子们，抵头小声嘀咕几句，便分头行动，不大会，一场热闹刺激的逮麻雀游戏粉墨登场……
　　 天寒地冻，风不大，却刺骨的寒。阳光下，皑皑白雪有点晃眼睛。
　　 孩子们都清一色地穿着娘做的笨重却暖和的棉裤棉袄，一路踏雪欢呼雀跃，急急来到村头的一片老屋附近的树林里，精心圈出一片平整的雪地当战场。
　　 “啊，啊嚏！”鼻孔奇痒，光头二黑忍不着，猛一个大喷嚏，把一帮小伙伴吓了一大跳。
　　 呀呀！咋恁响？像打雷。
　　 嗨嗨，还别说，我咋打这么大一个喷嚏，耳朵根子还发热。嗯一定是有人在说我，不会是俺那絮叨的奶奶吧！哈哈。
　　 哼，那里是你奶奶说道你，说不定是你爹念叨你呢！顽劣的小强一脸“坏笑”。
　　 哈哈，呵呵，嘿嘿……
　　 嗯嗯，笑个球！欠揍的货。光头二黑来回搓着早已冻红的小手，大声说着呵斥的话。
　　 哎吆吆，只是开个玩笑，咋气恁狠？看看，脸都变形了。哈哈，不说了，不说了，成不？
　　 光头二黑没再搭茬，只顾从布兜里掏出从娘针线筐里偷来的纳鞋底棉线，小心翼翼地拴在一个小棍棒上，然后用它撑起筛子的一面。又从另一个布兜里掏出一把秕谷子撒在筛子下面，然后扯住绳子的另一端，打个手势招呼小伙伴尽量跑远点，蹲在树后面隐避处，静候前来觅食的麻雀“落网”。
　　 麻雀性极活泼，胆大易近人，但警惕却非常高，好奇较强。不大会，一群翅短圆饥饿的麻雀，蜂拥而至，叽叽查查鸣声喧噪，双脚着地跳跃，小心翼翼试探着前进，没发现有危险，便开始争相啄食。
　　 嗨，看！几只胆大的麻雀已经到筛子下了。二黑哥，你咋还不拉绳子？
　　 哼，你懂个屁！小声点行不？吓跑了麻雀，一会让你吃“冰溜子”。这还得让它们再贪吃一会，等它们完全放松了警惕，再拉绳也不迟。
　　 呀，又进去一只，差不多了吧。要不，它们吃光了那把秕谷子，咋办？
　　 光头二黑没再吱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入筛子的麻雀，见时机一到，他迅速用力拉动手里的棉绳。
　　 “啪嗒”一声，哈哈，你猜，筛子下边扣了几只麻雀？
　　 嗯，我猜是四只？小强快言快语。
　　 嗨！不对，应该是五只吧。亮亮犹犹豫豫，嘴里像噙着个茄子，慢腾腾吐着不确定的活络话。
　　 嘿嘿，说不定，也许是六只麻雀呢。瘦猴耸耸肩，小声搭讪，皮笑肉不笑。
　　 哎呀，最好是六只。这样的话，咱们就可以一人吃上一只烤麻雀了。
　　 一时间，小伙伴们情绪高涨，七嘴八舌，议论不休……
　　 不知啥时，光头二黑的奶奶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了捕捉麻雀的现场，手举小竹棍“当当”两下落在孙子的头上。
　　 呀呀！谁恁大胆，不想活了，敢敲打我的光头！正准备掀开罩有麻雀筛子的光头二黑，起身捂头，气急败坏地嚎叫着。
　　 我敢！是奶奶不想活了。你个孬孙想咋地吧。
　　 啊，哎呀呀，咋是你？奶奶。
　　 奶奶从布兜里掏出一把冰糖，对捕麻雀的孩子们说，快，赶紧的把麻雀放了……
　　 哈哈，嘿嘿，呵呵……在孩子们一片“咿呀呀，糖真甜”的笑声里，几只“落网”差点被孩子们烧吃掉的麻雀，惊慌失措，“叽喳渣”鸣叫着飞去了……
　　 嘿嘿，馋小子！走，跟奶奶回家，给你们炒黄豆、烤地瓜吃去。
　　 奶奶真好，奶奶真好！
　　 ……
　　 馋嘴的孩子像一群快乐的小鸟，相互间逗着趣，幸福地围坐在奶奶身边，吃着奶奶用铁锅沙土炒的大黄豆，一声声“咯嘣”的脆响里，豆香瞬间弥散漾满小屋……
　　 光头二黑更是吃的有滋有味，见他不时惬意地捏起一粒焦香的黄豆抛向空中，然后屏息仰脸张嘴，“咯嘣”嚼不了几下就咽进肚里！
　　 奶奶拍打了一下孙子二黑，对说孩子们说，你们知道奶奶为啥让你们放了麻雀？
　　 嗯，是奶奶积德行善，好心呗！
　　 麻雀是坏鸟，偷吃咱粮食！奶奶为啥还要护着它？
　　 奶奶，麻雀哪里好？不知道发的啥善心，您行的哪门子好？光头二黑头摇的像卜楞鼓。
　　 唉唉！发的啥善心？行的哪门子好？今天，奶奶就给你们这帮顽劣的小子好好说道说道……
　　 看看围在身边，一个个瞪着好奇眼睛的孩子，奶奶笑了。
　　 奶奶说，早在一九五八年那会，我们国家将麻雀列为了“四害”之一，政府动员村民要在规定的时间里，采取掏雀窝或敲锣、打鼓、放鞭炮等方式，轰赶消灭麻雀，一时间，全村的男女老少齐上阵，像打仗一样，可热闹了。最后，轰赶追撵的麻雀无处藏身，连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累得麻雀一大片一大片的坠地而死，那个惨呀……
　　 光头二黑问奶奶，都消灭光了吗？
　　 哎吆，傻孙子，那能赶尽杀绝，麻雀也是个小生灵啊，你奶奶我看不下去，就动了隐恻之心，还偷偷放走好几只麻雀呢。奶奶叹口气，用衣袖沾沾眼角的泪花。
　　 唉呀，奶奶，那麻雀吃我们地里辛苦种来的粮食，也不是啥“好鸟”，你咋还心痛哭上了。小强心疼奶奶，一脸疑惑。
　　 唉！奶奶一挥衣袖，生气地说，你个小毛孩子，懂个啥？轰轰烈烈地开展消灭麻雀那档子事过了一年后，咱这方圆百里，许多个村庄都出现虫灾，那个惨吆，就没法自提了！
　　 啊，咋还有这事？那……奶奶你说，现在咋还这么多麻雀？嘿嘿，不会都是奶奶您放走的那几只麻雀回来，生育出的后代吧！瘦猴挠挠头，眨巴着眼睛问。
　　 那还用说，肯定都是奶奶保护的那几只麻雀的后代。亮亮天真地竖起大拇指。
　　 奶奶“噗嗤”一声，笑了！
　　 嘿嘿，奶奶您笑啥？我的话说大了，是吗？亮亮挪挪屁股，不好意思地笑了。
　　 呵呵，是大了点！现在的麻雀多了，是因为后来给麻雀平发了呗。
　　 平反了！哈哈，奶奶，你是在说笑话吧，谁没事闲着还会给麻雀平反？不是唬我的吧。光头二黑接过话茬。
　　 哈哈，你奶奶没唬你，有这事，是真的平反了。不知光头二黑的叔叔啥时进的屋门，他是乡里分管林业的副乡长。二黑的叔叔说，有个知名的鸟类学家，专门研究了麻雀，说是麻雀在冬天以草籽为食物；春天养育幼雀时就会到处大量捕食虫子和虫卵，到了七八月份小麻雀长大了才会啄食庄稼，秋收以后麻雀主要吃田地里落下的谷物和草籽。应该辩证看，区别对待。
　　 唉，是啊，这小麻雀有益也有害，总不能一棒子打死，是不？要一分为二地看，才是个理。奶奶叹口气，说着对麻雀护佑怜悯心疼的话。
　　 叔叔，那，谁给平反的？光头二黑好奇，一脸认真，刨根问底。
　　 呵呵，你小子还较上劲了是不？告诉你们吧，是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给平反的。
　　 啊，真的吗？！
　　 真的，那是在一九五九年十一月二十七日，中科院就有关麻雀的事写的一个报告里说，科学家一般都认为，由于地点、时间以及麻雀的益处和害处也不同；有些生物学家倾向于提出消灭雀害，而不是消灭麻雀。两天后，毛泽东主席就亲自在这个报告上作了批示。到了一九六零年三月，毛泽东主席为中共中央起草关于卫生工作的指示，麻雀不要打了，代之以臭虫，提出的口号是“除掉老鼠、臭虫、苍蝇、蚊虫”。从此嘛，小麻雀就获平反了。
　　 呀呀，连小麻雀的事都管，毛主席真伟大。孩子们一个个摸着后脑勺，赞叹声一片。
　　 奶奶说，别看麻雀这种小生灵其貌不扬，却很聪明机警，记忆力好着呢，它如果得到了人的救助，还会好长一段时间对救助过它的人念念不忘，表现出一种特殊的亲近，所以啊，我们人类应该对小麻雀适当慷慨施舍一些为好。
　　 想起往事，奶奶说，响应号召，全民行动扑杀消灭麻雀的那年，我偷偷放走过几只小麻雀，也不知道它们平时躲在了哪里？可，偶尔就会“扑棱棱”飞落咱家，见了我就会“叽喳”叫几声，像是哭诉，又像是祈求，奶奶我心软，怜及它们，还生怕被人瞅见，就会赶紧关了大门，急火火去粮囤里抓来一大把谷子或高粱啥的，偷偷撒给它们吃……
　　 啊啊，奶奶心好！照现在说，咋也该给您发个护鸟奖状，是不？哈哈。
　　 嘿嘿，看看，俺这嘴巴甜会说话的孙子，不也懂事多了？
　　 嗯嗯，奶奶，我知道了，以后我们再也不掏麻雀窝、捕麻雀了，也劝告跟俺玩耍的小伙伴以后谁也不能干这事，行不？
　　 行行行，做一个善良有爱心的好孩子，比啥都强。来来，奶奶赏你一块糖……
　　 光头二黑说，自那时起，村里的孩子再也没掏过麻雀窝、捕捉过麻雀。
　　 ……
　　 往事如烟，今非昔比。如今已是不惑之年的光头二黑事业有成，家庭幸福和睦，他还是全市的道德模范、慈善之星呢。昨天，他回到农村老家看望父母，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眼望着奶奶住过的老屋前，往来纷飞、叽叽喳喳鸣叫着在地上觅食的几只小麻雀，自言自语地说，看这些快乐的小生灵，它们也一定能感受到如今的文明之风，也一定会知道它们已列入了国家保护鸟类，任何捕杀、出售、食用麻雀的行为，均属违法。
　　 ……
　　 哎哎，儿子，想啥呢？二黑娘走过来关切地问。
　　 嗯，娘，俺也没想啥，见着这麻雀，就念想起俺奶奶了。没爱的心灵是荒芜的沙漠，做一个善良有爱心的人，比啥都强！二黑自言自语，眼闪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