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面
太阳躲到山后去了,要下班了。可是明天省里下来卫生检查团,这里的环境还没有清理干净。镇长上午下午都来过,下命令一定要清理完,不行晚上加班。我们坚持说,省里来人到这里,最早八点多,我们可以干两个多小时活,什么垃圾清理不干净?晚上有蚊子,再说砖里面有蜈蚣,晚上光线不好,被蜈蚣咬怎办?
说句心里话,加班给现钱,人人都愿意干,加班一分钱挣不到,谁愿干?但是,本乡本土的,都讲点人情,老板卖一次面子,你在他手下干活,怎能不干?
假如开拖拉机的,不愿加班,那今晚上就加不成。场地最难清理最费人工的是,场地上码有两千多块砖,不是平地,有落差,车子开不到近旁,完全用手工搬运。我是第一次和这个老板打交道,从接触到的人口里,得知老板“口碑”不怎样。早晨,想及时调来拖拉机很难!拖拉机都被大老板长期包走了,只有不忙时,才来我们老板那里捞点外快。
老板对拖拉机手说:“再拉两趟,我把你今天的工钱结掉......”
我们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手却忙个不停,通过“四传手”,才能将低处的砖,传到拖拉机上,还要另派一人码整齐,好多运点。
拖拉机要发动了,问老板倒那地方?
砖的主人,老太婆说,倒美丽小区(那里有她的私人房屋),可是,她不能去呀,老头子有病,一步也离不开她。本来院长答应她,医院派人给她去码砖,可是现在都下班了,到哪里去找员工?随便倒倒是行不通的,镇里申报“美丽乡镇”,全镇都在大清理,“垃圾”是无处藏身的。
怎么办呢?大家都在想主意,可是都想不出好办法。老板的远房姑父突然说,“不是说,有个厕所渗污水吗?要砌挡土墙,买新砖很贵,用旧砖还可以省点钱。”
老板笑着说:“姑父,你和老太婆,说说价钱吧?”
姑父说,“现在的旧砖没有人要。这两天给医院整场地,地下都是原先倒塌的旧民房,到处都是砖,不都被我们用石渣盖住了。现在想违章建房根本不可能。你就是码在家里,还要请人,要付别人工钱。留下它一点用,都没有。这是垃圾,谁还要它?”
老太婆沉默一会儿,也说没有用,早就想卖掉,可是没有门路。就问:“当垃圾,能买多少钱呢?”
姑父不好意思地说:“垃圾不值钱!铁以前买一块多一斤,现在两毛都没有人要。砖头哪能比铁值钱,没有人要是垃圾,一文都不值。看你老两口生活也不容易,给五十怎么样?”
“五十不卖!那不是送把你们了?两千多块好砖呢!”
“一百,一百五。”还是不成交。老板说:“两百怎么样?”
“不行!”
“那你要多少?”
“少于三百不卖!”老太婆狠心说道。
“好吧,就三百,明天上午送给你。”
我曾在街上见过三轮车拉来的拆迁房旧砖,是三毛八一块,新砖五毛。老板又赚了!能从八十多岁的老太婆,手里赚到钱,老板真精明。
我们上完第二趟砖,老板给拖拉机手一张红票子,叮嘱他和我们一道,去饭店吃晚饭。
我们看时间,干了一小时多点,要是在别的工地,满可以挣到一分工。可这里没有这个规矩,下饭店吃一顿,似乎双方都不吃亏。那么晚上吃什么样的,标准呢?
大家心里都清楚,二十元每人,六人一百二,每人一瓶冰啤酒,剩下的就买那点菜。拖拉机手是老板请的,自然老板买单。大工一天二百,小工一百二,三个大工两个小工,按小时算,老板只贴了十六元。一个是老板的远房姑父,一个从他起步当老板,就跟在他身后,都不是外人,老板也应该贴一点。如果不是活干完了,姑父也不会到这样来。他原先的老板,晚上加三小时算半个班,晚上下饭店,满满一桌菜,烧酒啤酒,随便喝,只是不能喝多了。
姑父以为这点小事,自己还能做得了小主,他一说,饭店的老板娘不答应,说除非老板亲自答应才行。姑父连打几次电话,没有接,估计在洗澡。等了一会儿,电话打通了。老板说:“不能加餐,只能按工作餐,每人十元。”
饭桌上,大家七嘴八舌,说老板太抠了。拖拉机手说:“早知吃这个还不如回家呢。我本不愿晚上下饭店,是担心晚上行走不安全。”但遇这样的老板,不吃白不吃,吃了似乎心里平衡一点。
第二天,八点没到就清理完,老太婆家门前的垃圾。老太婆要了三次,才要到三百元。省里的检查团,是下午二点多,才到达我们这个小镇。
砌好挡土墙,我借口在家挣不多钱,要出远门,就离开了那个老板。我总忘不了那个老板留下的难忘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