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有奖金”征文】城市旮旯里觅食(小小说)
食品厂总共七个人,三对夫妻和老板娘。
男人在这家食品厂烧锅炉,他是个冒牌的锅炉汉,烧锅炉需要证件,这对初次打工的泥巴腿子来说,是听都没有听过的事儿。
女人和另外两个女工洗海带丝、芥菜疙瘩、大白菜,这个食品厂的主要产品便是市场上出售的五毛钱一包的榨菜。
食品厂在一家小巷子里的老式院落里,这里很隐蔽,不易被人发觉。厂子没有多余的家伙什,一个炒菜的大铁锅,几口大缸,十几个塑料盆,别无它物,杂七杂八的凌乱东西全部堆放在地上。
食品厂的原材料海带,堆得像小山一样,靠在墙根。原本雪白的白菜帮上沾满了黑乎乎的脏东西,绿头苍蝇习惯了这种味道,老鼠从容地在车间散步。
六个工人和这些小动物一起,在食品厂干得如火如荼,忙得热火朝天。
食品厂的生产程序很是简单,女人和两个女工把大白菜上的黑灰用水龙头冲洗一遍,用特制的家伙什把白菜搅碎,然后腌制,撒上一把盐,咸了就有味了。
海带放在塑料盆子里,兑上碱面,赤脚上去踩,踩上二十分钟,就捞了起来,用水龙头一浇,然后用机器切成丝,再碎末,最后倒进两米宽的大铁锅里。两个男工人站在锅台上等着,他们手握着铁锹一般的大锅铲,不停地翻炒海带丝,撒上散装的调料,倒上红红的辣椒粉。
男人满头大汗把一铲铲的煤块丢进锅炉里,炉火烧得旺旺的。
大锅里冒出的热气,熏得满屋子蒸汽,水雾朦朦的锅台沿上,那两个男工光着脊梁穿着大裤衩,汗水像蚯蚓一般从油光光的胸膛往下流淌着,顺着大腿流到了脚脖子上,然后渗进大锅沿边……
几个翻炒之后,海带丝出锅了,大铁铲把海带丝盛进了一个又一个塑料盆里。女人和两个女工便开始包装了,用筷子把海带丝装进小袋子里,然后用机器封上口,打上不属于自己的标签,在老板娘的推销下流进了当地市场。
老板娘打扮得很是俏丽,每次进“车间”,都用手捏着鼻子。五十多岁的人了,看起来却很妩媚,男人说她的眼睛就是狐狸眼,看了都会被她迷惑住的。
女人说,她的男人差点就被无耻的“规则”了。
在这个食品厂,男人和女人干得很踏实,至少他们俩合起来每月有一千块的工资。厂里管住不管吃,三对夫妻就住在一间屋子里,房间内放了三张床。厂里有锅炉,自己能蒸饭,饭盒装上米倒上水,放在蒸笼里蒸一会就熟了。
总的来说,食品厂还是不错的,至少咸菜管吃够。
遗憾的是,这样的待遇只有三个月便结束了。食品厂被卫生监督局查封了,说是“三无”产品。
厂子关闭了,男人和女人只好拎着简单的行李行走在江南瘦长的小巷子里,一连找了八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第十五天的时候,女人实在熬不下去了,就和男人一起去苗圃园里锄地。
南方的六月忒热,男人做农活不行,常常躲过老板的监工,累得躺在芭蕉树下直喘粗气。女人个子小,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还舍不得吃喝。
他们干了十多天,实在受不了这份苦就辞工了。
歇了三天,男人和女人又开始踏上了找工作的征程,街头买了一块钱的糯米团子早餐,边吃边沿着长长的街头寻找工作。
随后,男人在市区一家维修铺子找了一份修柴油机的工作,女人在一家薄膜厂洗薄膜,按天记工资。
男人个子大,修柴油机要钻在车底下,躺下一身汗,起来一身油。用手摸一把五花八脸,男人郁闷得扔下手里的钳子,干了三天,一份工钱没有,老板那辆废弃多年的二八自行车送给了他,算是抵消了工资。男人也满足,他把自行车拆拆卸卸,又重新组装了,而后的打工岁月里,他就有了代步工具了。
女人所在的薄膜厂,有两个女工,几十平方的大水池子里放满了自来水,然后倒进去一些工业洗涤剂,塑料薄膜扔进去泡一会,便用一个大刷子刷,刷去上边的污垢,女人不知道那些能清洗掉污垢的液体是什么,她干了一天,手上便开始掉皮了。
女人对男人说:“手上掉皮没有什么,最让我受不了的是那种难闻的气味,液体和薄膜上的污垢融合一体,发出了一种刺鼻的味道,即便戴上口罩,也无法阻止那味道朝鼻孔里猛钻。”
干了十三天,女人实在忍受不了那种臭味,就辞工了,捏着一百三十块钱,眼里一片迷茫,都说江南好,她不知道到底好在哪里,生活的压力让她不堪重负。抬起沉重的脚步,却找不到路在何方……
他们提着简单的行李来到了老乡的出租屋里,借居在只有几平方的牛毛毡屋里。
女人说:“咋办?”
男人回道:“唉,能咋办,再找活吧。”
女人开始哭泣,“我想家中的孩子了,咱们回家吧,不管怎么说家里好歹还有几亩薄地,种上庄稼饿不死人……”
男人说:“就是回家种地,也没有本金买化肥和种子,还得靠打工挣啊!”
女人哭出了声,男人搂住了她,都不说话了,沉默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女人想回家的心情,男人很理解,可是已经抛家舍业了,回去怎么办?当初出来打工的车费,还是卖掉那条狼犬的钱,就这样灰头灰脸地回家,他不甘心啊!
能够在短时间里找一份合适的工作,是男人和女人心中最大的愿望了。
日子越是艰苦,时间过得越慢。后来,男人不得不重操起了旧业,在一家服装厂又烧起了锅炉,一个月八百块。这次他是有证的,那证是从电线杆子上办的,花了贰佰块;女人在服装厂剪线头,一个月六百块。
服装厂在一家繁华的镇上,旁边有许多小吃店,本地的,外地的,各种美食应有尽有,特色美味的江南甜品,那香香的味道,随着风一股股地飘来,在男人的鼻息间弥漫着,不断冲击着饥肠辘辘的男人的胃,他实在忍受不住了,把一推车煤丢进了锅炉里,却把炉火给堵灭了。四十多岁年纪了,像受审的犯人似的低着头,被二十多岁的老板厉声训斥着,他当天就被辞退了,没拿到一分钱的工资。男人的委屈,藏在心里,说不出来。女人疼惜地看着自己的男人,深叹了一口气,低声啜泣着……
一家河南小饭馆老板很照顾老乡,一碗青菜面只收他们三块钱。男人的饭量大,一顿吃两碗,女人一碗,一餐要九块,两人只吃了个半饱,但也只能忍着。就这样每天只吃两顿饭,一个月的生活费也需要五百多块。
女人所在的服装厂是正规企业,生意很好。到年底结算工资的时候,女人净落了四千多块钱,两口子带上鼓囊囊的钱包回了家,和两个孩子欢欢喜喜地过了个年。
过了正月十五,给俩孩子交了学费,攥着仅仅够两个人车费的票子,在春运过完的第一天,男人和女人再次坐上了南下的大巴客车……
有多少事我也懂,可是,我只是一粒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