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家的院子里有一颗银杏树，它高大，张开似伞、枝繁叶茂。据奶奶讲，它还是我爷爷的爷爷亲手种的。在古代民间，银杏被称为“公孙树”，讲的是银杏树生长缓慢，寿命很长的特性，称为：公公种树，孙子得果。每逢春季，各种鸟儿都叽叽喳喳地停在树上，仿佛在歌唱又仿佛在赞美这颗古老的银杏树。夏日里，浓荫蔽日，我们在大树下乘凉、吃饭。特别是金秋银杏叶黄时，银杏叶在风中飞舞，宛如金色的蝴蝶。成熟的果实便会自动地落下。每逢这时，奶奶嘴里就会叨叨个不停：这都是老祖宗积德，才会有我们今天的福气。
　　 春去秋来，岁月变换，银杏树默默见证着我家的繁衍与时光流转。
　　 如今我已结婚，可总是不见老婆的肚子有变化。奶奶又常常叨叨，这下我们万家要断香火了。妻子玉芬起早贪黑地操劳家务，从不串门，结婚后没有孩子，自认矮人一截。爸爸虽然表面上对媳妇称赞，可酒后常常吐真言，媳妇再好，还不如有个孙子好。妈妈自然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与奶奶唱一个调。看着老婆每晚很迟才睡，我怎么不心疼。
　　 玉芬是我同村的姑娘。十六岁时已是楚楚动人，两只大眼忽闪忽闪，快言快语。
　　 上初中时，由于要走十几里山路，所以，她的母亲到我家说，你家娃上初二，我家妞刚上中学，他们是同路，请你家娃多照顾照顾，两个人好有个伴。就这样，每天清晨，我在村口等她一同去学校。我们像快乐的小鸟，在翻山越岭的上学路上自由的飞翔，我们的思想也如路旁的野花一样纯洁无暇。
　　 二
　　 有一天放学回家，天刚下过雨，走在泥泞的山路差一点让她滑倒，我趁机一把拉住她的小手。虽说都是山里人，玉芬的父母从不让她干粗活，所以她的小手又白又嫩。有好多次的机会，我多想摸一摸她的手。可是她总是说；怕什么，咱从小走惯了山路，摔不着。说真的，我们以前走路都是一前一后，从没并肩走过。
　　 她就像一只乖乖的小羊跟在我的后面。但是我从她以前短短的话语中，隐隐约约地听出，她娘就嘱咐过她“男女授受不亲”。山野每天都充满着清新的空气，滋养着山里人淳朴、天真的心。拉着玉芬的手，感到似乎存有阳光的余温，我的心里热呼呼地，回头望了她一眼，却见她低着头，满脸绯红。多么温和、安分守己的姑娘，如果做我的老婆….
　　 “哎呦!你把我手给攥痛了”
　　 她的一句话，把我从遐想中惊醒。但我没有松手，要知道，想要拉她的手已是我长久的想念，已失去好多次机会，此时怎能再失去“英雄救美”的机会。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边走一说，头也没回，心里美滋滋的。
　　 “你跟谁道歉？跟路边的松树？”
　　 我站住了脚，转身刚想说，只见她亮汪汪的眸子里翻腾着友好的热浪。那么动人，那么不可抗拒…，倒叫我不知说什么好，一股激情不知从哪里涌出“阿芬”顺手把她拉到怀里。
　　 “不要！不要！”当我的嘴唇要碰到她的樱桃小口，已经闻到她从鼻孔散发出的气息时，她推开我跑了，回头说：“你这样，以后我不跟你同路了。”
　　 三
　　 每天，在上学的路途，我们有说不完的话。时间已把隔阂渐渐地消灭了，她也不再拘束，我也不会感到枯燥乏味。不仅是学校的各种新闻，还有各自的梦想，最多的是家里老母鸡抱窝、母猪下仔等农家趣事。她边说边比划，咯咯的笑声撒了一路。
　　 “春哥，听过邓丽君的歌吗？”
　　 “听过。”
　　 “邓丽君的歌字正腔圆、清新明朗、自然如水的柔美嗓音又甜又美，我每次听得都想入非非，心都随歌声飞了”
　　 “飞到哪里去了，莫非飞到哪个男生那里？”。
　　 “你想到哪里去了，难道你不想今后的生活甜甜蜜蜜吗？我以后天天唱歌，唱歌多开心呀！”
　　 我仿佛感到邓丽君的歌声从‘遥远的海岛’踏浪而来。轻轻地拨动着我柔软的心弦。
　　 是啊，谁没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之情呢？我们都有追求新生活的新鲜和好奇。美的东西可以陶冶人的心灵。我的家乡有很多座大山，一座连着一座，从我家二楼的窗口远远望去，真像一层层翻滚着的绿浪。我从没仔细欣赏过家乡的美景，倾听溪水潺潺的声音。最近，已有城里人来这里旅游探险，还说这里是世外桃源，休闲养生的好地方。可我觉得：这儿的世外桃源没有那么神秘，令人留恋。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正如人们常说的：围城里的人想出来，围城外的人想进去。看来这世外桃源也是这个理吧。
　　 我看到的是门前的银杏树，崎岖的山路，想到的是世世代代耕田砍柴、生儿育女的山里人，平淡无奇地过日子。每当夜晚，群山像一个摇篮，把它怀里的山村民众摇进梦乡。书上常说;山砥砺着人们的意志，海开拓着人们的胸怀。我总想看看大海，产生一种固执的傻念头：到大山外的花花世界去走一趟，站在礁石上看看无边的蔚蓝的大海。大海，是我读了海底两万里的书后，心中向往的地方，喜欢她宽广的胸怀，她的蔚蓝，她的清澈，还有那浩瀚无垠的海洋世界，孕育了丰富奇异的海洋生物，形状奇异，色彩艳丽。她给人类带来了无穷的宝藏和财富。我对大海的情怀总会刻意去想她，仿佛只有大海才能荡涤心中的郁闷与疲惫，净化我的灵魂。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千百年的封建习俗，我们也逃不出长辈的安排。当母亲说要给我说媒时，我第一的要求是同村的玉芬。真是老天的安排，前世有缘。玉芬家的双亲满口地答应了。就这样，选了个吉日拜堂结婚了。真不敢相信，平时梦想的人，如今真的躺在我的怀里。除了她微黑透红的脸蛋，浑身细嫩洁白，从小走山路的她，身材窈窕而丰满。
　　 “春哥：我今后是你的人，你的鬼。你走到那，我跟你到哪。你要亏待我，我叫我的哥哥打断你的腿。”说完小拳头打在我的大腿上。
　　 “行行，我把你含在嘴里好不好？”
　　 奶奶每天乐呵呵地，逢人就说;你看看：我家的孙子，孙媳，一个浓眉大眼，粗胳膊粗腿，一个瓜子脸，细眉丹凤眼，玉芬那屁股，一看就知是生娃的好女人，只盼早日抱孙子喽。饱经风霜的老父亲，每日也喜上眉梢，喝着小酒，有时还哼几句不知那辈子传下的小调，还晃着头。母亲多养了几只鸡，添了一只猪仔。说是年底喜上加喜，好好热闹热闹。每次劳动回家时，母亲总是按时把饭菜做好，摆在桌子，把快子也放在每个人的碗上，我们回到家就端起碗就大吃，吃完把碗一推，把嘴一抹，该干嘛就干嘛去了。母亲从不要求玉芬做家务。看着母亲整天忙碌而乐观，从未出现疲惫的样子。玉芬甜甜的叫一声“妈”，使她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蜜，脸上也乐开花，想说什么，又终于无言，或许她就盼着抱孙子了。全家都沉浸在朴素而诚实的生活中。就连银杏树上不知何时也多了一只鸟窝。小鸟悠闲自得地在枝叶间跳动，唱着婉转的歌，仿佛在说：快生娃快生娃。
　　 走出大山去打工，向往城里人丰富多彩的生活，是我与玉芬共同的愿望。从结婚的那一夜起，我就陷入了对大城市的憧憬。就酝酿着去上海打工，看看外面的世界。谁知每次向父母提起，他们总是反对。说什么先要生娃，要有后。更好听的是，你们还年轻，赶紧生娃，我们给你管，省得我们老跟鸡、猪打交道。让我们万家添点喜庆。母亲这代人勤做苦扒，依然贫穷，但她们指望的是薪火相续。在农村，面子是极有光的。说说也在理。村里的人都是留守的老人与孩子。带着孩子打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好在玉芬也同情达理，从不与我争执。我是独苗，更在情理之中。每夜楼着爱妻，已不是享受性的幸福。而是让老婆的肚子快快有反应。
　　 四
　　 生活就像山里的路，总是坎坎坷坷。一年过后，玉芬的肚子还未有反应。
　　 母亲急得四处请医抓药，玉芬喝着不知是什么灵丹妙药，每次都皱着眉头把药喝下。怀孕的症兆却一天也没出现。望着她少了许多光亮的大眼，脸色也失去了红润，略显带黄。我真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矛盾心情。我们的日常生活蓦然间变得一片昏暗。在农村，谁家的母鸡不下蛋，那可是丢人的事。邻居风言风语不说。可我的奶奶，父亲也不给她好脸色。这心中的苦水，只有在晚上向我诉说。我可怜老婆，是那么的喜欢她。还好我是读过书的人，能理解一些。但面对现实，我也想做爸爸，为了早一天走出大山。
　　 我终于忍不住了，要出去打工。
　　 两年没有反应，还等什么？想往大城市的愿望越来越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训，怎能锁住我这代人的手脚。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父亲上山采药时不幸摔伤，全身动弹不得，只能躺在床上。经乡村医生的诊断，伤了腰椎。母亲心急，打碎了热水瓶，把脚给烫伤了。只好常坐着出不了屋。岁月的流逝，四十好几的她，额头上已留下几道刀刻似的皱纹，经常叹气的她，显得更加苍老。年纪八十的奶奶因患白内障，眼睛早已不好使了。好在我身体壮，粗活全包了。我俩就像敬老院的管理员，里里外外整天忙得团团转。夜里，我摸着老婆有些粗糙的手，细细的皱纹出现在她的额头。我知道：她不仅仅身体有压力，心理上更是压着一座大山，还怎能脸带笑容，失去了天真、失去了对性的欲望。我也像牛似的，除了上山干活，回家吃饭喝酒，就是睡觉。日出而做，日落而息。
　　 每天望着远山，我好像看见了城市、看见了大海在向我召唤。
　　 半年后，父母的身体大有好转。我做事又有些丢三拉四，脾气也开始暴躁。一天晚上，她躺在我的怀里：“春哥，你走吧，我知道你的心已不在家里，你是有志气的人，家里有我，你出去吧。”
　　 我楼着老婆，心里一股股热浪。知我心者，还是我的妻。“玉芬，我多想我们一起走”我并不真心地说。
　　 “不行，你看家里的情景你一清二楚。怎能忍心丢下他们。”
　　 我亲吻着老婆，激动得泪水快要流下。要知道这二十多年来，我从未流过眼泪。妻子的一番话竟让我….就是新婚之夜，也未说出口的“亲爱的”，此时，一连串‘亲爱的’飞出了我的口。那一夜，我睡得如此安静，仿佛已站在明珠塔上，眺望着灯火辉煌的上海夜景…….
　　 五
　　 在老同学的帮助下，我很快地找到一份快递员的工作。虽说我每天骑着电动车奔走在大街小巷，少吃少喝，总感到路越走越宽阔。尽管拥堵，人群熙熙攘攘，各式华贵的服饰、七彩炫目的灯光、五颜六色的汽车把我的眼搅花。眼睛睁开，就听见窗外汽车驶过的声音。但我觉得：那祖祖辈辈生活的山沟，已不能把我的心勾回。我要多争钱，把老婆、父母也接到城里来，让他们也享受一下这美好的大千世界，做一个城里人。多挣点钱，就如家乡烂漫的山花，点燃了我心中的希望。
　　 除了工作外。我很少跟别人讲话。我跟他们不同，至于不同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有个四川来的小张，老爱跟我开玩笑。一天吃过晚饭，小张又来挑逗我。
　　 “我说你是属牛的，就知道赚钱，你想买车、买房讨老婆？你那点钱还不够宾馆一个晚上”。
　　 “你瞎说什么？我有房子、有老婆”。
　　 “真的，那为什么不把老婆带来，有孩子吗？”
　　 小张的一席话，我不知怎么回答。出来一个多月，光顾着新鲜好奇与工作。此时才想到家里。玉芬你好吗？愿菩萨保佑、愿我全家平安。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一天，小张又那壶不开提那壶。“我说你有老婆，不想她吗？几个月不想睡女人，你有病？”
　　 “你才有病。”
　　 “那你有孩子吗？”
　　 “没有。”
　　 “没有就对啦，就有病。我是胡同里扛木头—直来直去，有老婆就有孩子。”小张睁大眼睛说。
　　 “你是强词夺理，看我揍你”。虽说我举起了拳头，却没有落下。小张嘿嘿地笑着跑开了。
　　 几天后的晚上。我与小张在街上乱逛，他忽然说;“咱去潇洒一下。”
　　 “去哪里？”
　　 “你跟我来”。
　　 在一条小巷，我跟他走进了一家美容店。他就像老顾客一样，指着微胖的姑娘说；“你跟我，又对另外的一个说，你跟他。”我已明白这里是干什么的了。他拉着微胖的姑娘走在前面，另一位领着我。上楼后各自走进了门里。进门后，姑娘顺手把门关上，只管走到床边，脱光了衣服，躺在了只铺有一张旧草席的床上，闭眼等我。
　　 我走下楼付了钱，在门口等小张。等了十多分钟，他才出来。我还没说，他却说：“那么快出来了。你有病?我们花钱的”。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复去的想那两个字：有病。记得玉芬也说过，你去县医院检查检查，是否有毛病。当时，我还不高兴。我五大三粗，力大如牛那来的病。有好多天闷闷不乐谁都不理。
　　 一天早上，我整理快件，发现有个快件上的地址是“不孕不育医院”。便浅意识地把它放在车的最下面。下午三点左右，我的车上只剩下医院这个快件。找到医院，把快件交到传达室后。在医院门口徘徊，要不要去检查。最后还是决定去检查。很快化验单出来了。我一看：精液无精。天呀！这真是晴天霹雳！难怪老婆的肚子不会大。真是错怪了老婆，一阵阵的内疚，搅得我像泄了气的皮球，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
　　 六
　　 蜿蜒的山路
　　 是我少年常走的路
　　 摘一朵蒲公英
　　 向蓝天送去天真的梦幻
　　 崎岖的山路那头
　　 是我家乡的小村落
　　 空气清新醉人肺腑
　　 溪水哗哗门前流过
　　 而今
　　 车流人流的柏油路
　　 五彩缤纷的灯光
　　 不能驱除我的烦与忧
　　 那一天中午，正当我坐在登子上休息，正在构思写一首小诗。
　　 “姓万的，有人找。”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喊我。
　　 我回头一看，同村的表弟来了。
　　 还没有等我说，表弟说：“表哥，快回家吧，玉芬嫂子离家出走了，不知去哪？她来过这里吗？好几天不见人。你爹叫我赶来看看，叫你赶快回家。”
　　 我跟领班讲了一声。就和表弟赶往火车站。在路上，表弟告诉我玉芬的事。玉芬在家里挑着生活的重担，忙里忙外。在地里干活时，被同村的无赖张二狗看中。其实他早就在打玉芬的主意。就在玉芬一人下地干活时，将玉芬强奸了。玉芬无脸见人，更觉低人一等。张二狗被县公安局抓走后。村里乱哄哄一阵子，说啥的都有。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这是两个月前的事。本来大家对这件事有些淡忘了。可前几天玉芬不见了，她娘家又吵又闹，搞得村里又议论纷纷。我心乱如麻，两天的路程没说一句话。
　　 回到家中，妈妈给了我一封信说；是在枕头下发现的，想想肯定是给你的。
　　 玉芬的信——
　　 “老公：我走了，本来丑事已让我难以做人。谁知我发现竟怀孕了。天呀！这不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吗。摸着肚子，他可是你们全家盼了几年的希望。但他不是你的，他不姓“万”。我想到找你，可我怎说的清。你能原谅吗。我想到死，想到流产，可他是我的骨肉，一个女人的希望。我不想这幼小的生命，给我带来终身的遗憾，春哥；我的老公，我奶奶从小就教育我；让我长大做一个让人喜爱的姑娘。就让我的爱伴随着你。我要去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那么大，还容不下一个即将做母亲的小小女人吗?再见了，爱你的玉芬。
　　 望着眼前的老银杏树，我的心都碎了。多好的妻子呀，老银杏树啊！你是祖宗积的德，你为了下一代而百年苍翠，难道说……
　　 我抱住大树悲痛万分，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玉芬：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