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间的果冻(随笔) ——青春回忆录
人生许多的岁月已从指尖流过,回首间,忽觉时光也曾灿然地上演了一场场美丽的流星雨。每颗流星都珍藏着难忘的微笑,那是青春里最美的记忆,如酒如歌。
去年的生日那天,吃到一个晶莹剔透的果冻蛋糕,漂亮缤纷的水果,镶嵌在透明金黄色果冻里,还保持着极为鲜嫩的颜色。看着它,我忽然脑海里升起一个幻想,耳畔伴随着蓝色多瑙河的音乐,时空仿若晶莹的果冻,把我包裹在清澈的喜悦中。我幻想,如果把时间做成果冻,那鲜嫩缤纷的颗颗水果,应该就等于是我珍藏的记忆吧,吃到口里,还是水灵灵的,果香十足,清新的气味,宛如最初在青葱枝叶上还未摘取的样子。
于是,我沉醉其中,看看我的时间果冻里都有哪些珍藏?历历在眼前的,我终于看到了几个鲜嫩如天使一样的人儿,她们匆匆地走到我身边,又匆匆地从我身边走向那我不再熟悉的世界,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口里嚼着一枚清脆的橄榄,我连同那鲜奶油一起吞入口里,细细慢嚼,这滋味,使我想起自己最初参加工作的时候,我和我同在办公室的一起入职的马蕾,就像两颗青涩之极的橄榄果,而那段工作时光,回味起来像涂上青春的鲜奶油,调和了我们共同走过的风风雨雨的职场生涯。
马蕾是个不爱说话的女孩,我也不爱说话,碰巧我们都进入了一个编辑部的办公室。话不多的两个年轻女孩,工作之余,只是出于礼貌地相视笑笑而已。
有天我赶完手中的任务,就坐在办公桌边喝茶,然后百无聊赖,就开始观察伏案忙碌的马蕾,她正安安静静地书写着文字,光滑的长发,在头顶高高扎起一个马尾,发端像黑丝绒一样,流泻到她穿着绿色羊绒衫的细巧的肩头,她的皮肤有点微黄,由于济南气候干燥,年轻轻的她,眼边出现一丝鱼尾纹,但是她眸光清澈,长长睫毛忽闪着温柔的光泽,真是瑕不掩瑜。看着看着,我发现她那张清秀柔和的脸庞有些像欧洲人,轮廓极为鲜明有如雕塑,不禁感叹地说:“马蕾啊,你坐着的时候简直像是艺术品,像一幅欧洲古典女子的油画,或是米开朗基罗笔下的女士雕像,哎呀,我今天才发现,你是咱办公室里名副其实的大美女啊!”
马蕾不经意地看我一眼,她摇摇头,一会儿她仿佛想到什么,忽然迸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
马蕾笑的时候特别好看,以至于办公室里的房老师都愿为此给她写一首小诗了。马蕾捧腹笑了半天,然后,她批评我简直是老土了,根本就没见过真正的美女。我歪着头看看她,心里还有点小嘀咕:难道你看不出本尊也是一美女吗?我就干脆转脸对着一摞文件,不跟她说话了。
第二天,马蕾早早进了办公室,她很友好地冲我笑笑,从包里拿出来一沓写真艺术照片,放在我的办公桌上,她说这是她的表妹才去摄影店里拍的艺术照片,那简直仙女下凡了,很美哒。
哦,原来马蕾把我的话放心上了,她回去后,费尽心思想让我开开眼界,见识一下什么叫美女!
我连忙看着照片上的女孩儿,嗯,不错,挺出色的,她穿着各色精致服装摆了不少的poss,或民族或时尚,身披轻纱皮肤洁白,只是稚嫩的脸上画着浓妆,看上去倒也算星目樱唇,巧笑倩兮,指若青葱身似杨柳,白臂如嫩藕。
这回我看得开始大笑起来了,忙点头对马蕾说:“唉唉,真的你说对了,你表妹很漂亮啊,的确是个很大的大美女啊!”马蕾听了心满意足,她把照片收到包里,哼着小曲开工去了。
我也忙着打开工作记录,做上班前的准备,一边忙碌,一边在心里想,其实啊,我相信只要是女孩子,擦粉抹胭的化化妆,打扮打扮,基本都会照出个西施一样照片来,可是,做人真实的那份灵动却是微妙的,很难用镜头捕捉的,它只属于一个人灵魂的印记。
所以,我私里腹诽地说:照片不算数哦。
但是,从此马蕾和我就打开了话匣子,她倒是很认真地细数她表妹的各种优点,那份认真细心的姊妹情谊,竟然悄悄感动了我。于是,我喜欢和马蕾交朋友了。她的那份纯真,那份山东姑娘特有的直率,也让我内心折服,对她暗暗生出几分赞赏来。
后来聊得多了,得知知马蕾是回民,她十分虔诚地信奉伊斯兰教,工作之余,她往往抓紧时间躲在一边静静地看《古兰经》。这时,办公室来往的人多起来,就会有人不顾礼貌地打趣她说:嘿,马蕾,听说你信伊斯兰教,你们祖宗是猪变的吧?啊?”
我看见马蕾的俏脸立时变得红红的,她不说话,眼睛却变得非常严肃,用锐利地眸光,把那人的挑衅气焰都压下去了。
我坐在她旁边的办公桌前,心里有点难过,知道马蕾内心一定有些愤怒,还有点姑娘家的羞涩,但她依然端庄地看着那些来找茬的人,不说什么,然后就平静下来,依然如故地认真看《古兰经》。我看她言行稳重又灵巧,不禁从心里生出敬意,也很愿意和她站在一边,维护着她的信仰,我愿如战友般给她打气,这倒不是因为我信伊斯兰教,因为我知道,信仰是每个人内心深处的一片净土,实在是不能随意亵渎的,何况是马蕾这样一个纯真敦厚的女子?
有天我和马蕾一起去印刷厂,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在路上谈笑风生,忽然,马蕾停顿一下对我说:“张洁你知道吗?你其实是标准的东方女性。”
啊?一下子我没反应过来,天呐,我竟然会被马蕾夸奖吗?一时仿佛看见天上掉下花瓣雨,我立马变得飘飘然。但内心感觉到她言语的真诚,我倒被她说的很不好意思,就故作姿态说:“好了啦,我们不要互相吹捧了嘛!”马蕾不可置否地笑笑。我们就沉默着一起赶路。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还是涌上一股极为温暖的感觉,那是一种长久相处才得来的友情,真挚,温润,如细雨般地绵长,分外珍贵。
就这样,时间如白驹过隙,终于有一天,我们都散去了,离开往日相聚的地方,音信渺然,从此天南地北不再相逢,或许这就是人生吧,后来我们常说悲欢离合。
我从省城回到家乡,有一天,我接到了老编辑刘老师的一份厚厚的来件,我小心地打开它,见里面全是我最后插图并校对过的刊物,拿在手里竟然觉得和心情一样沉甸甸的。
刘老师在信里说他退休了,刘老师说他想起我们在一起做同事的日子,真是太怀念了。然后,刘老师在信里提到了房老师和小马,我知道小马就是马蕾,我搁下手边的活计,坐在明亮的窗户边上双手捧信,细细地读,读着读着,眼里竟然微微的漾出几颗泪星。
随着刘老师信里的内容,我们隔着天涯一起回忆,往日相守,一起共事,庞老师小道消息灵通,喜欢和年轻人逗趣,无厘头夸张爱说笑话;马蕾清秀可人不言则已一语惊人,还有她银铃般的笑也历历在前;刘老师呢,实在是本本分分的老黄牛,爱发牢骚,但他发牢骚的样子就像周伯通,很是单纯,表情也特可爱。而我呢,当时年轻青葱,不太深谙世事,往往傻傻的样子,爱乐呵爱跟大家装迷糊和稀泥……
呵呵呵呵,啊,时间果冻啊,你里面凝冻了无数岁月的缤纷果实,让我在忽然之间回眸,觉得自己曾经有那么青春绚烂的人生时刻,这种灿烂,与身份无关,而是感到生命中实实在在的丰盛和光芒,完完全全地装满并溢出青春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