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远方那个远(散文)
群里这几天都在谈论《花儿与远方》,因为讲的是父辈们支边的故事,勾起了很多人的兴趣,谁叫我们这群人是疆二代呢?有人问:"马莲窝子在哪?"我打听了一圈,新疆的学长说:"那是为拍电视杜撰出来的地名。剧情很一般,不过很多镜头都是在江布拉克和东湾乡拍的。"群里的老乡也打趣:"快去看,说不定能看到你家门口呢。"我当即打开电脑搜到了《花儿与远方》,扑面而来的熟悉和亲切让我热泪盈眶……那冰凌,那雪山,那林带,那一望无际的荒凉,还有隔着屏都能感觉到的春寒料峭……看着看着不晓得就被什么击中,心陡然痛得喘不过气来……
看到蒋雯丽扮演的玉兰,我仿佛看到年轻时的妈妈。
我妈是党员,当时还是妇女主任,思想觉悟高,说去支援边疆建设,二话不说就报了名。大队支书着急了,因为他是红娘,才给我妈介绍了个对象,我妈这一走,他这红娘就要半途歇菜了。反复询问求证我妈是不是果真决定去新疆。我妈说:"那当然,我是党员,一切行动听指挥,党让去哪就去哪。"支书当即批准我爸"火线"入党,我妈做了我爸的入党介绍人。生产大队的领导们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会,顺便也举办了我爸妈的婚礼。来宾们自带米粮,大队的豆腐作坊赞助了一大桶豆腐。结婚第二天,我爸妈就跟着浩浩荡荡的支边大军一路唱着《我们新疆好地方》,坐了七天七夜的车到了电视中的"马莲窝子"那一带。
那时的新疆着实称不上好地方。戈壁沙滩正待开垦,积雪融化会发洪水。大风吹来把人刮跑,张口灌你满嘴沙子。
我爸每年都是优秀党员,先进工作者,拿命拼出来的。退休后回到老家,亲戚们喊他驼子,瘸子,是因为老爸年轻时打井伤了腰留下的后遗症。新疆干旱少雨,水从哪来?全靠地下水。打井确切地说应该叫挖井,没有机械,全靠铁掀十字镐,底下的人挖,上面的人摇辘辘把土往上吊,没有几大十米,水是不会出来的。我爸正埋头苦干的时候,摇辘辘的把手断了,一筐土正砸在腰上……而同一天的坎儿井,一筐土砸在了一个人的脑袋上……我爸大难不死,落得个二级残废。临终前床都躺不下去,二十四小时在轮椅上坐着,直到两年后的一天坐在轮椅上睡着了再没有醒来……
那时的艰难自不必言,却很少听爸妈提及,我了解的也并不多。小时候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我妈给林带浇水,经过一家菜地,看到水流到这家的菜地去了,就去堵缺口,那户人家有个傻瓜,说他傻吧,他还蛮巴家的,晓得趁公家浇水时偷偷截流浇自家菜地,看我妈来堵缺口他一下急了,一铁锹砍过来,我妈下意识地手一挡,胳膊差点没废了……
跟我妈一起去的有一个同村的远房亲戚,虽然比我妈年纪小,论辈分还比我妈长一辈,却大姐姐长大姐姐短的称呼我妈,于是众人都跟着喊我妈"大姐姐"。我妈也的确像个大姐姐一样,关心爱护着这帮姐妹。支边青年来自五湖四海四面八方,有些城市姑娘不会干活,我妈就不厌其烦手把手地教她们,干到苦活重活,更是身先士卒。我妈现在回忆起来还觉得不可思议,年轻的时候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劲,建水库撬石头,"那么大一个石头……"我妈边说边用双臂比划,浑浊的眼熠熠生辉:"她们几个人都撬不动,我一个人,把十字镐往石头底下一立,不费事就把石头撬起来了。"很自豪地说:"把那帮小姑娘都镇住了!"其实当年她比人家也大不了多少。
我妈常说:"去新疆的头一个月拿到工资的时候开心得不得了,在老家一年到头挣得的工分不过拿十八块钱,在新疆一个月就能拿到十八块。"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脱贫了,特满足。
女人们拿着和男人们一样的工资,也和男人们一样扛着坎土曼挖渠种地。那时没有"女汉子"这么一说,但那时的女人个个都是女汉子,干起活来争先恐后,并不比男同志差。
她们当年也住的地窝子。我妈说,她们刚去的时候,一个地窝子里挤着十几个人。跟电视上差不多,但没那么宽敞。我们这一代已经告别了地窝子,住上了平房,没有砖,都是自己打土块盖的房子。屋顶用木头把架子搭好,垫上苇席,再铺一层麦草,最后用泥巴混合着麦草再bia一层,所以要经常上房扫雪,不然春天雪化的时候,屋顶会漏。就算不漏,也会被雪压塌吧,我想。每年都会有扫屋顶不小心掉下来的人,还有一不小心把屋顶踩个洞的。我妈有时候训我们"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直到我回到老家才算认识了"瓦",像观赏文物似的捧在手里研究了半拉天。
早年上学的孩子们课桌椅是用泥巴麦草混合着牛屎蛋蛋砌成的,那时没有水泥,老师们带着大点的孩子自己动手和泥做桌子板凳,之所以掺杂牛屎蛋,据说一是为了结实,二是为了桌面平滑。缺点就是固定的,不好移动。我们上一年级的时候还用着,听到换新课桌的消息个个兴奋不已,终于告别黑乎乎的牛屎蛋蛋桌凳了。那个桌子凳子的确蛮结实的,用多少年都不会坏,把它们砸掉时也颇费了点劲。自从换上木头桌凳我经常把坏了的凳子扛回家让我老爸修,谁让我爸是木匠呢?
初中报名那天,先去搬砖,八十年代初,我们终于有了整齐漂亮的红砖盖成的校舍。等新校舍变成老校舍,每一个走出去的孩子再回家时都会前来看望他们的母校,因为母校的围墙或者也许就有他们曾经搬过来的砖。
高中开课前,照例是要先摘一个月的啤酒花的。我高二转学到老家,一直不曾适应九月一号一开学就开课的日子,做梦都要摘几天啤酒花。新疆的孩子就是这么勤劳(笑)。
从我记事起,团场就有了联合收割机,九零年看到老家人还用镰刀割稻手工打麦,我们为新疆早早实现的农业现代化狠狠自豪了一把。
新疆越来越好,终于成了歌中唱的好地方。
所谓奉献,就是远离故土和亲人,扎根边疆,用自己的双手,与天斗,与地斗,与自然灾害斗……直到风沙吹老了容颜,皱纹镌刻了满脸。
所谓梦想,就是用青春和热血,用最朴实无华的信念,把这众人眼中的蛮荒之地建造成一个新世界。从荒山野岭到万亩麦田,从风沙弥漫到绿树成荫,从地窝子到平房,从平房到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新疆,是父辈们的第二故乡。去时青春少年,归来白发苍苍,有的甚至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而我们在新疆落地生根,很多人却又因各种原因离开新疆,年少的梦永远留在了遥远的远方,从此识尽乡愁滋味。还是那首歌,在心中反复吟唱,已成不朽的经典。
我们新疆好地方,天山南北好牧场。
戈壁沙滩变良田,积雪融化灌农庄。
来……
我们美丽的田园,我们可爱的家乡。
麦穗金黄稻花香,风吹草低见牛羊。
葡萄瓜果甜又甜,煤铁金银遍地藏
……
记忆中正在远去的故事,曾经鲜活着一群怀揣梦想的灵魂。
文笔洗练,内容扎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