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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门掩黄昏后(散文)


作者:梦蝶书生 布衣,320.1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356发表时间:2017-11-12 09:32:51
摘要:黄昏的意象,又一次涌上记忆的滩涂。

门掩黄昏后(散文) 黄昏的意像,又一次涌上记忆的滩涂。
   ——题记
  
   一
   四野里响过一阵喧嚣,拇指大的褐色橡子在风声飘摇里四散掉落。
   栎树叶片从树顶飘落,飞向屋顶和柴垛,与禾场口乌桕树上纷飞的红叶挟裹在一起,在又一阵肆虐而过的山风里,纷攘卷过对面的溪子,飘过那片核桃林,了无踪迹。
   水在岸墙的罅隙轻漾,茭白杂沓着苇丛的喧嚣,在风的尾巴里轻扬着终场的舞姿。
   几丝苇絮依依追逐风最后的方向,散漫飘落在河岸柳梢。
   土屋的影子斜抻到南边草垛的欹角,那些卧在草坡里的冬瓜,仿佛鼾睡。
   太阳落山了。
   后厨的屋檐下,冷清。
   风悠然滑过,拐过厨边夹角,从两扇对开的厨门寂寞穿过。
   厨边,小院空地上,鸡还在忙着觅食,黄昏的风翻卷起羽毛,鸡缩瑟着脖子。
   虎皮猫从邻家后院竹篱破洞里钻出,一路娇声向蹲在后院择菜的女主人奔来,绕着女主人的腿弯转圈,又从女主人的衣襟下蹭过,跳到靠墙的柴垛上,蜷缩起来,眯着眼,斜看暮色渐浓。
   远处,清脆牧铃响起,一声,二声,忽然就又很杂乱的一片叮当。
   牧牛的老人和孩子们回家了。
   男孩,蓬乱着头发,满脸汗渍,趿着只剩半截的拖鞋,手上裸露着被刺划破的血痕,捏着被磨得油光放亮的黑果木放牛棍。
   女人心疼地摸摸男孩的头发,接过放牛棍放在柴垛上,嘴里说:“把脸洗一下。”
   黄昏仿佛沉静的池塘,暮色如墨,向着池沼的深处浸染渗透,浑浊。
   空中飘来人家屋顶的晚炊,淡淡的苦湿的烟气,呛人。
   女主人从菜蓝边直起身。小心地托起竹蔑箕走下禾场的溪子。
   暮色混沌,禾场口乌桕树轮廓模糊抽像,仿佛深灰背景上涂抹的一大蓬纠结墨汁。
   树顶喜鹊都回家了吗?
   黄昏风中,男孩仿佛听见树上鸟巢传来几声梦呓。
   花斑夜老虎蜻蜓乘着黄昏,檐下俯冲疾飞,翼翅翕张,如丝穿透暮色。
   几只燕子从屋脊旁浑浊暮色里掠过。
   男孩知道,屋檐下的燕子一家还在忙着捕食。
   脚步践踏起暮色漪涟,淡黑四漾。
   母亲手托菜蔑箕,身后跟着年幼的弟妹,手里的竹蓝,盛满猪草。
   男孩知道,一家人到齐了,母亲开始到厨房生火了。
   蔑箕里的南瓜和辣椒,居然还有稀罕的一小把青韭。
   男孩很兴奋,他知道,父亲耕了一整天地,今晚的菜会很丰盛。
   弟弟帮忙从柴垛上往厨房搬劈柴,妹妹将猪草倒在大竹筐里,又提着猪食桶去喂猪。
   厨屋顶烟囱的尖顶里涌出浓烟,仿佛溪水汇入暮色的长河,瞬间被淹没了……
   西天际,通红如村北铁匠火炉,镶着紫褐云霾,那是太上老君的丹炉?男孩想,这个时候,白胡子老君应该瞌睡去了,而看炉子的小童肯定在打盹儿……
   左邻陈老爹捧着水烟壶,吞云吐雾,从旁屋那处支楞着瓦条的拐角踅出,仰脖嗅着空气中的味道。
   “好藏货……这是油贴玉米饼子……咦,还有韭菜炒鸡蛋,你屋里这是来客了哇!”
   女主人厨间隔墙回应:“哪有客呢?老爹晚饭就在这里吃!别走了!”
   陈老爹哈哈笑着:“我是眼馋,可是才吃过一大钵玉米糊,就着红辣椒丝,饱了!”仰头看天,“早上出霞,等水烧茶;晚上出霞,干死蛤蟆……这天,唉……那片苞谷怕是……”
   声音消失在幽谧浓郁的暮色里。
   父亲扛着犁耙,身后是悄没声息的夜风,撩着衣襟。从厨房两扇对开的门穿过,几片落叶在后颈。
   女主人在后院里铺开那面破槐木桌,饭菜上桌,米糊,玉米饼,一小杯酒。
   那时的夜色里,酒香在微醺的风里弥漫,头顶是漫天闪亮的星子,风从唇边从袖口从所有什物的缝隙里凝脂般滑过。
   月牙从厚重的云堆里探出一只眼睛。朦胧的月光轻洒在后院。
   那夜,捧着玉米糊的男孩,听到从远处山峦里传来的夜莺的尖声,看着围桌的一家人,突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温馨。
   那一夜,是三十年前的某个夏天的夜晚吗?
   喔,是的。
  
   二
   午后,阳光火毒,烤着远野。
   池塘淤泥和日头炙烤荷叶散发出来的热风,令人晕弦。
   一家人坐在院落天井围栏的青石板上,西斜的后屋影将天井一侧的阳光覆盖。
   一棵苦楝,另一棵野橡子树,枝丫伸出瓦脊,遮在天井的另一边,浓密的树隙将太阳揉碎,筛落浅淡的疏影。
   围栏石罅,一株酒曲花。枝繁叶茂,葳蕤生动的样子。粟米大的紫花如点缀的女子发髻。男孩想像,应该还有一支玉搔头斜插在乌黑的堕髻上……
   而那个着淡红绸衫的女子,只有一个模糊隐约的背影,渐渐洇淡在眸子深处。
   天井正中的水坑里,沤烂的黑泥,随风散发着恶臭,泥面上横七竖八踩踏着鸡鸭爪痕。
   一只小白猪,半躺在污水里。
   小猪那么软绵绵躺在污水烂泥里,一动不动,仿佛已无气息。时而又发出极微弱的一声哀叫。
   母亲冒着烈日,铲了一整月青草,用卖给马车夫的钱买来这头小猪,打算喂到年尾当年猪。小猪也寄托了女主人这一整年的期望,可是……小猪竟就得了病,不吃不喝,整天在猪圈里转着圈痛苦哀叫。
   请来村里兽医,给猪吃药打针,不见好,却愈严重了。
   兽医技穷,母亲问猪得的什么病,曾医只说是猪瘟。
   猪瘟?看着小猪整天痛苦哀叫,女主人除了难受,其余无能为力。
   父亲听着猪叫,感觉很厌烦。好几次在破木桌上摔着茶缸子大发脾气,甚至有几次要用脚踢这只可怜垂死的猪,被母亲劝止。
   男孩感觉小猪很无辜也很可怜,心中痛恨父亲的粗暴。
   终于,在好几天的痛苦哀叫过后,这个下午,小白猪就快走到生命尽头了。
   母亲看着天井里的小猪,红着眼睛:“小东西哦,来世不要再做畜牲了!遭孽啊!”
   父亲在竹躺椅上翻了下身,斜一眼软绵绵卧在泥水中的小白猪,皱着眉:“整天叫,厌气!”
   小白猪发出一声撕心尖叫,没有声息了。
   所有的人都不再说话,空气一时凝固。
   起风了,屋后响起一阵沙沙声,风从屋脊上的枝隙里渗落天井,淤积的燥热被风驱散。
   太阳斜落到河对面半山腰上去了。
   烂泥里躺着的小白猪,突然动了一下,努力要站起来,然而徒劳。
   重又倒下的小白猪,在泥水中有气无力地呻吟。
   母亲想要去墙角拿一把稻草给小猪垫在身下,那样小猪或许会舒服些。
   还没等走到墙角,泥水中的小白猪似乎拼尽全身气力,踉跄着猛地站立起来,痛苦地哀叫着。
   小白猪歪歪倒倒地从天井的石阶上艰难攀爬上来,看着边上的父亲和母亲,又一次凄厉地哀叫着,男孩胸中涌起无法言喻的撕心裂肺的痛楚。
   也许已到了生命绝境,一贯避人的小白猪,竟向着躺椅上的父亲蹒跚走来,又在躺椅下面痛苦地转着圈。声声凄叫着。
   父亲烦躁地用脚踢着,母亲在一旁抹眼泪:“这么小的畜牲,它不过就是个孩子啊,还不懂事就遭这样的罪,你怎么就那么狠心呢你?!”
   父亲嘟嚷着:“烦人!要叫么就远点去叫……”
   男孩心里很难过,他不知道该怎样能帮到小白猪,让小白猪不再痛苦。小白猪痛苦的表情和凄厉的叫声,让男孩心里阵阵揪心疼痛!如果有什么可以帮上小白猪,男孩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或许是生命最后的回光返照,小白猪突然凄叫一声,奋力从竹躺椅下爬出来,向着天井的大门冲出去。
   男孩愣住了。
   母亲在背后一路小跑追着。
   天渐暗,暮色在天井里沉积着,越来越浓。
   向晚的风带着阵阵凉意,男孩忍不缩瑟起身子。
   小白猪在哪里?小白猪现在又怎样了?他期待着母亲突然会带来好消息,小白猪完全康复了,是的,小白猪在明天的太阳里,在明天太阳的青草地里奔跑……
   母亲是从哪个方向回来的,男孩是不知道的。昏暗中,他看不清母亲的表情,母亲将手里的竹箩轻轻扔到墙角。
   死了,在河边那棵泡桐树下……唉!
   一声叹息。
   母亲的身影走向屋后的厨房,她得去准备晚饭。
   男孩想,小白猪死了!在那棵泡桐树下!男孩的心又一次掠过揪心的痛!
   两天后的黄昏,父亲和他的客人坐在厨房边的后院,喝着那种浑浊的土酒,铝锅在三耳的炉上炖着,母亲呆呆地坐在厨房的灶口下。
   男孩知道,那锅子里,其实就是小白猪。
   那个黄昏,从此在男孩心里留下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
  
   三
   冬天怎么会有雨?
   是的,这个腊月天空下着冷雨。
   天还很早的时候,门框就贴上了春联,父亲不知从哪里拿回来的两张门神,也一左一右神威勇猛髭须怒张地守卫着这座破土屋。
   男孩兄妹呆呆地坐火塘边,母亲膝上放着一面破竹筛,竹筛里是一些破布头,母亲正将这些破布头细心地整理出来,打算熬点玉米浆,将布头一层一层糊在门板上好做鞋底。
   这是这一年的大年三十了。
   父亲早被邻居请去吃年饭了。
   男孩和他的弟妹饿着肚子,他们盼望着有一顿无比丰盛的团年饭。因为村里年岁最长的左叟时常嘟嚷的一句话,让男孩觉得过年至少应该有顿像样的饭菜,左叟说:叫化子也有三天年过。
   可是直到晌午时分,还冷锅冷灶。男孩知道,家里的米瓮早已空了,只有木仓子里的一点粗玉米面。
   耳际里开始传来稀疏的鞭炮声,男孩根据声音的方向,大概可以猜到谁家开始吃团年饭了。
   下湾根儿家的。
   对面远发家的。
   那个……有点远,应该是从竹林坡的兰枝家里传来的。
   母亲扭头看看门外,不知何时,天空中竟又开始纷扬着雪沫子,地上泥泞不堪,时而就有脚步踩着烂泥匆匆而过。
   母亲走到檐下取回几块劈柴,顺手又将大门掩上一半。
   天渐暗。
   将塘火拔旺了,紫蓝色的火舌软软地舔舐着悬在乌黑铁钩上的平底矮炊,茶炊的胖嘴开始咕嘟吐出白气。
   “我们什么时候吃年饭?”男孩的妹妹问母亲。
   母亲低头理着破布头:“你饿了么?”
   妹妹点点头。
   你呢?饿了么?
   男孩和弟弟点点头。
   “再等一会……一会,一会就好。”母亲将竹筛放下,“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男孩和弟妹于是欣然。
   母亲从搁楼里拖出一只瓦盆,掀开上面早已枯萎的青蒿子,露出几只红薯。
   如果在平时,这几只红薯一定很诱人,可是今天是大年三十。
   男孩和弟妹有点沮丧地垂下头。
   母亲拿出一只红薯虚晃一下,又将手放到背后:“猜我手里有没有拿红薯?”
   男孩兄妹一下来了兴致。
   有。
   没有。
   弟弟得到了一只红薯。妹妹也赢了一只。
   还剩下男孩没有。
   这次没猜有没有。母亲从瓦盆里挑出一只最大的放在男孩的手心。
   有了红薯,大家兴致高了许多,将红薯放到火塘的灰堆里煨起来。
   母亲起身去厨间捧来一个瓷钵,里面是一钵冷饭。
   男孩知道家里其实早就断粮了,这钵米饭还是十天前母亲不舍得吃留下的。
   门外的冷风里忽地飘来不知哪家的酒菜香,男孩和弟妹忍不住偷偷咽着口水。
   母亲在火塘边架好一只小铁锅,将钵里的米饭倒在锅里,放上油盐炒起来。
   男孩想,如果再有两只鸡蛋……但是没有。
   满满一大盘油盐饭,四个人,四把瓷调羹,围坐在这个黄昏的火塘边,吃得津津有味。
   母亲抬起头,向着火塘的角落招呼:“财喜,财喜!”
   虎皮猫奶声叫着向母亲走来,母亲分出一小碗油盐饭给猫。
   吃过米饭,母亲说,没吃饱就吃烤红薯吧。
   扒开灰堆,红薯早已煨透。甜香味顺着鼻尖涌动。
   门外,雨夹雪早住了。
   雪地亮晃晃的,出门看,远山的尖角上竟有半个月亮。
   明天,应该是个晴天。
   母亲突然很兴奋,男孩兄妹也很兴奋,几个人跳着叫着向门外奔去。后面跟着吃过油盐饭的虎皮猫。
   天上星,亮晶晶,皀桷树上挂油灯……母亲开心地念着村里的这支童谣。
   黄昏的风,带着冷冬的气息。远空窅渺幽深,满天星子。
  
   四
   天愈暗了。天空显得如此沉重。
   四小时前,男孩在遥远的河边接到母亲去世的消息,男孩呆立河边柳下,望着无声流走的河水,终于没有忍住泪水,洒落衣襟,洒落在这条无名的河畔。
   匆匆登车,匆匆向着小村赶回。
   男孩靠着车窗,看着窗外疾掠而过的人家、树林,心情落寞。
   小村,正黄昏。
   男孩看着灰暗的天色,寂寞的村路,幽阒的坡地,心里蓦地有种悲凉。
   老屋里人来人往,混乱不堪,前来吊丧的左邻右舍往来穿梭,父亲独自呆在房间不出声。
   秋天的黄昏,山里的寒气很重了。
   男孩感觉很冷,看着显得如此荒凉的老屋,骤然间心底涌起伤痛。
   曾经,无数个黄昏,带着风尘疲惫回到小村,在踏上老屋那条小路前,男孩都会习惯性地立在村头的马路上向老屋眺望。青瓦的檐角,沿着屋脊在晚风中袅袅而起的炊烟,禾场边的乌桕树,树上的喜鹊窝……那时,男孩所有身体的疲惫,事业的阴霾,生活的颠沛流离和愁绪委屈,在小村的黄昏,在晚来的风中,散去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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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个梦好长好凄凉啊!文章像一首诗,展现一个贫困凄凉的人家。诗的第一段描述的是一个欢快的场景,母亲在阶檐下掇着篾箕摘菜,男孩和他的弟妹们都回来了,只有父亲还没回来,母亲起身到厨房做饭,不一会儿,厨房的饭菜香味顺风飘出来,顺势钻进孩子们的鼻孔……诗的第二段描述了一头小猪临死前的哀嚎,那是母亲一年的希望,可是它却病了,最后痛苦地死去。诗的第三段是过年,父亲只是将对联、门神贴好后,便摇摇摆摆去别人家做客去了,家中的娘儿四人却还饿着肚子,瓮里没米了,年饭显然是没了指望,母亲端出十天前没舍得吃而留下来的一碗米饭,放在鼎锅里炒热,四个人四把调羹吃得香喷喷,没吃饱的孩子只好烤红薯吃。诗的第四段是男孩子得到母亲去世的消息后,着急慌忙地从外地赶回,四处寻找母亲的踪迹,然而,母亲的的确确地死了,就躺在屋下她用了一辈子的蔑箕上。文章使用短句,使文章的故事情节呈现诗的韵律,读来荡气回肠,令有唏嘘不已,推荐共赏。【编辑:湖北武戈】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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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7-11-12 10:43:01
  母亲用她勤劳的双手和广博爱心演绎了诗意生活,让清贫的生活时刻充满着温暖。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回复1 楼        文友:梦蝶书生        2017-11-12 11:49:02
  文字,正成为过往时间的载体。向编审的付出致礼!
共 1 条 1 页 首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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