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心】酒殇(散文)
记得在家的时候,我喝酒的次数就极少,喝得也极少,究其原因,是我以前在新钢白灰窑工作期间,有一次班组聚会,由于开心一场,以致喝得甚猛,当场便抱着大树呕吐不止,回到家甚至都吐血了,而且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纵然洗了个热水澡,脑袋还是晕晕沉沉的。自那以后,我便下定决心,再不恋酒。
呕吐不可怕,吐血也不可怕,至少我在之后例行新钢转正检查时,并无什么大碍,反倒是经常抽烟,使得肺叶有了些许损害。哎,酒可以少饮,甚至彻底戒掉,但烟却不行,我不止一次感慨过,这辈子,死就死在香烟上了。
别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没意思。况且,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来到北京,在昌平回龙观棉花胡同分园工作,结识了班长韩哥,还有同事孙晓东,三个人不光住在一个宿舍,还吃着一个锅里的饭,喝着一个瓶里的酒。
异地他乡,能有此遇,能有此情,确也不易。
只是,我早已下定决心,再不恋酒,以至于他们对我的这种直呼不喝的态度,报以严重且冷酷的鄙夷和不屑,甚至多次质问我说,“你还算不算东北人,你还是不是东北人!”
无法之下,只能以啤酒陪之。
但凡喝酒之人,若瞥见同桌之人不饮,定为不快。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不料,我今日竟成了兄弟眼中的受冷眼的另类。
虽不善饮,虽不多饮,但却并无冷场时刻,该说则说,该笑则笑,该慨则慨,该闹则闹,好像天地间的大事小情皆与我等无关,只求一醉,只求快活。
熟知,一场酒,一顿饭,并不能改变彼此的看法,更不能改变社会的洪流,世界的格局,唯一能够改变的,只有隐藏于内心深处的那一份认知,尽量让自己不再执着,不再自欺,不再彷徨。
由于我和晓东在一个班,平日里嬉笑怒骂,打打闹闹,以为常事。所想所言,皆不必过脑,随心而为,倒也兴趣盎然,乐此不疲。
倒是韩哥,最近事繁且巨,其慈刚刚做完手术,家中境况亦甚是窘迫,罕有愉悦舒颜,更无半分畅聊之意。若非白酒下肚,恐怕还要窝在心里,烂在心里。
酒后吐真言,确乃实情。韩哥在喝了几口白酒之后,便与我俩聊些知心话,聊他十五年前婚姻的幸福,转而又是近两年婚姻的不幸。从结婚到离婚,眨眼的事,按他的说法,谁对谁错,谁又能说清楚呢,谁也说不清楚。
一杯之后又是一杯,韩哥又聊到了他的家,他那刚刚做完手术的母亲,留在吉林老家照看母亲的亲弟弟,还有那些跟他甚是相熟的亲朋。
关于家庭之琐事,骨肉之情深,总会有说不清,道不尽的喜悦或悲伤。这正是亲情之厚重,家庭之迫切所致。试问,真若无情,又怎么会在畅谈的间隙时而喜悦露笑,时而悲伤抹泪呢?
既是小酌,难免要聊上关于酒的话题,它的好处,众所周知,它的坏处,同样众所周知。然而当韩哥聊到他认识的人当中有的因喝酒而吐血,有的因喝酒而住院,有的因喝酒而导致当场毙命,可见酒的危害是无比巨大的。对此,他深有感触,毕竟,因酒伤身,因酒而亡的人之中,有些是他的至亲,且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
在我之前,这所幼儿园里面有个姓刘的保安,可我来这儿之后,他就不干了,原因就是喝酒喝的,喝出个肝硬化。我想,也正是因为刘哥得了重症,我才会被派遣到这里吧。毕竟,按照韩哥的话,刘哥自己很清楚,幼儿园需要的健康检查,根本就过不了,索性自动辞职了事。
我只见过刘哥一回面,那是在前天晚上,他来取走属于他的行李。好像在前天之前的某一天,刘哥也来过我们宿舍,不过当时天已经很晚了,我正在酣睡中,隐隐约约听到了韩哥跟人聊天的声音。翌日,我才从韩哥口中得知,那个人正是刘哥。
的确如韩哥所讲,刘哥不喝酒的时候,那绝对是一等一的讲究人,毕竟以往的经历摆在那儿,也算是在社会上混得不错了。但现在落魄了,便更加希望能够借酒浇愁,结果可想而知,愁上添愁。
我跟刘哥在很短的时间里聊了很多,他就语重心长地跟我说,“酒,真他妈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在这儿干得挺好,就是因为某天身体不适,到医院检查,结果竟然是肝硬化,而且大夫还给我下了通牒,要不换肝,要不顶多两三年的活头。为啥?就是因为肝硬化随时都有可能癌变成肝癌。”
换肝?他没钱,却又拉不下脸面回老家,因为他有属于他的尊严,毕竟曾经在北京混得很好。
于是,他跟我说,他在密云租了间屋子,一会就乘车过去住,在那里静待生命的结束。
我问他,“现在还喝酒吗?”
他笑了笑,苦笑,并说道:“按道理,不该再喝了。但是呢,却怎么也戒不掉。”
“都这样了,还戒不掉呢?”我除了疑惑,更多的当属震惊,我真搞不明白,酒,在他的生命里,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正因为这样,所以才戒不掉。”他颇显痛苦地说,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你没得过这种病,你很健康,所以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病很痛很痛,真的很痛,有时候恨不得不等它癌变,就想自己一下子解决掉自己。但我不敢,所以疼的时候,我就用酒来压制疼痛感,直到昏昏入睡,再也感觉不到疼痛。”
“拿酒当麻药?”我明知故问地说。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他凝视着我,脸上的表情复杂无比。
我想了想,竟不得不认同他的做法。
之后,我和晓东,还有韩哥,我们一直送刘哥到幼儿园大门口,然后在韩哥的陪伴下,刘哥推着行李箱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公交车站。而我和晓东,只能是眼睁睁地望着刘哥的背影,痛苦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于视线里。
我和晓东彼此对视,无不感慨作为酒蒙子的刘哥的悲惨下场。这是刘哥的选择,我们无权过问,只是这个选择真的正确吗?至少我不认为它是正确的。
当我和晓东回到宿舍,只管躺在各自的床上,玩弄着各自的手机,半晌无话。
直到差不多半个小时之后,韩哥回来了,燃起根烟,不住地摇头晃脑,并说道:“你们是没看到,就过天桥那么点儿路,好家伙,老刘总共歇了三次,三次。哎!这人呐,还是真脆弱,他的身体完全吃不消。我在他歇着的时候跟他说,要不我扶你过天桥吧。可他呢,不想看到我帮他,还要坚持一个人走下去。好好的一个人……哎!”
当看到韩哥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不停地吸着烟,我和晓东也在那一刻停止了对手机的依赖。我想,就在这一瞬间,我们仨对酒,对生命的意义,应该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和看法。
是的,应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