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专栏作家】牵着生命之手的天使(小说)
一
他俩有些勉强和无奈地站在路旁,谁也没说话,一同在凝视着脚下的路,那条不知道该如何走又怎样走下去的路。
他们在不甘愿地等待着,等待着即将东西相向的车的到来。
在秋风里并排站着,他们就像一对被卡在时间夹缝里的人,还没来得及把爱情两个字写好,就要把两颗心分开来注入到另一番感情里。就像安坐在时空里的大自然,刚刚还在春意盎然,突然地一场大雨就将秋意带来。又未等果红的收获,冬就将树的叶子撸光。时间一路走来的匆匆忙忙,容不得仔细看一下它的模样。
一排排整齐有序的银杏树,耐不住入冬前那最后的一丝深秋的折磨,片片树叶随着萧瑟的寒风飘落。枯叶堆积成一条金色的长廊,好壮观好凄凉,把灰蒙蒙的天空映衬出一派惆怅。
“天太冷了,别在等着送了,你赶快回去吧!”他用手抚摸了一下冰凉的空气,心疼地说道。
她没应他的话,目光依然怅然的看着布满迷雾的前方,那故作的冷漠表情,却暴露出未经修剪的掩饰,透露出有些暗淡的殇情。
“其实,我离去的这段时日里,将会是你的重新开始,这个开始会带你开创一个崭新的篇章。”他继续说道。
自小形成的性格倔强,在这种环境里,她是不会开口去回应他的话的,何况她也不赞同他的话,任由着接下来的无声沉闷,让两颗心弥漫在压郁中。
忽地一阵带有呼啸声的风,把地上的银杏枯叶卷了起来,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又抛落回到地上。
一辆辆的士,在他们的面前停下,又从他们的面前驶去。
他们似乎是在考验时间的耐力,又似乎是在验证两人经受风寒的毅力。
两人就这么站立在路边,静默着闹市里的喧嚣。许久,许久。
他转过脸来看看她,撕开了沉闷:“日常里,苦涩的甘甜的都是一种生活,都有各自的情趣。我知道,太执着的渴求,只会是压在心中的沉重背负,可我不可以不去执着。”他调换了一下口吻:“你以后要懂得照顾自己,把自己每天都放在平淡的开心里。以现在的交通,远远快于了电话的速度。”
她不自主的点了点头,有些麻木,带点象征性,仍然没说话。
又一阵萧萧的风吹来,她打了一个寒噤,双臂抱紧了身子。
他看看她,没说话,把身上穿着的夹克脱了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想予以婉拒,因为他让她不开心。但拧不过他的坚持,只好接受他传给她的温暖。
裹上夹克有了暖意的她,缓慢地抬起双眼,看着这个并不壮实的身躯,脸色显得有些睡眠不足的憔悴。他那副曾经坚毅过的脸庞,未能经得起时间的洗礼,一条细微的却十分刺眼的皱纹,从他的眼角爬了出来,似乎在宣布他中年的临近。飒飒的秋风吹来,将他从来就十分修正的头发吹的有些散乱。一双充满忧郁的眼神,向远方张望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这副眼神,她一直想去读懂它,想去探讨眼神最深处的奥秘。终因太多的自负,连他内心最表层都没能渗透。
她收回目光,转过脸,作了一番深深的长呼吸,依旧沉默着。这一刻,她于隐约间,从心底里发出一声轻叹。
二
一连几天,她都在和他做着互不相容的思想搏击。
“你是要去定了?”她问他。
“去西部贫困县做发展,大展才华的机会很多,也许会有一番成就。”他望着她的眼睛,诚恳地说。
“生活环境和物质和医疗条件的接受程度呢?”她问他。
“我们也是从与那些条件一样的处境里走过来的。”
“实现不让一个中国人受穷的远大理想,不是只有你去了才能实现。”
“我不去,他不去,这个理想永远都是‘远大’。”
“我无意用贫瘠荒芜,封闭落后,不具有现代化社会的语言来加以阻止。只是想说明以后面对的将是难以想象的艰苦,无法适应的水土气候,包括饮食风俗和一应的生活环境。”
“今天的西部和昨天的西部已经大相径庭。”
“虽然,西部已经崛起,但与现在生活的这里,依然有着不同意义上的迥然差异。另一层,普通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她说道,像是在喃喃自语。
“我们是医生。”
“城市里也需要医生。”
“可贫困地区更需要。”
“就凭你一句‘贫困地区更需要’就实现了你的理想?”
“我想说的是,贫困山区里多一名医生,就会多一个健康的生命。”
“就用你两只空空如也的手?”
“实际情况是贫困山区医疗手段开始完善。”
“那毕竟是才开始完善,而完善到偏远的到山区里的时候,你已经到了地球的最基层。”
“做医生是不讲条件的。”
“不讲条件的外科医生是需要条件才能行使手术的。”
“即便山区,常规条件已经具备。”
“别忘了,你是脑外科,简单的设施只能维持。”
“至少对生命是一个挽留。”
“我们可以快乐的散步在每天的风沙里?”
“没那么严重,即便是,也是暂时是。”
“就为了那个‘远大’?”
“我还是党的一员。”
她噤住了声,她也是。
“也许,在条件尚缺的那里,我的医术会有更好的发挥。也许,在艰苦的医疗条件下,我会一举成名。也许……”
“也许,也许黄土会埋没了你。”她打断了他的豪言壮语。
他给她了一笑,算是个决定。不过,有点苦涩。
三
“岁月,在不经意间,就从指尖里消逝。虽然,随着时间的研磨,一些屑碎的过往被遗留在脑后,渐渐的淡忘。可是,那些总也忘不记总也抹不去的印痕,却在折磨着内心世界里的每一根神经。”他那诗一样的语言,打断了她的随想。
“你想说什么?”她开了口,问他。
“记得我们两个作为志愿者去的那个玉树县,也是秋末冬初的晚上。天,漆黑漆黑的。我们借宿的那家很穷,家里就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和有病的妈妈。她熟练地生火,洗菜,做饭,是为我们,为她的妈妈。虽然,土豆加大白菜的玉米馇馇饭有些干涩。那一晚,看着孩子渴望的看着你手中的笔,你把她拉入怀中,心理的活动全部写在了脸上。第二天,刚有些蒙蒙的亮色,她用一个小布口袋装了一个玉米面饼和腌制的辣椒条,举着你送给她的那支笔,向你保证,一定考个最好的成绩,对得你的关爱。背起有些破旧的书包,去走一两个小时的崎岖山路,到学校上学。”他停顿了一下,为她把夹克衫裹得紧一些。
她看看他,长长出了一口气。
“刺骨的寒风伴随着她的求学之路,于踉跄里构筑自己的梦想。她也想温暖,可她连保暖的冬装都没有。因为贫穷,逼走了山区的青壮年,让她这样的孩子承担起了一切。看看她的母亲,无助、清冷、孤独,以致还有些无望,是因为疾病……贫困的山区里,像这样的情形,还有很多。我不知道,对于迫切需要帮助的他们,我该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他有些伤感,轻轻的叹了口气。
一辆的士,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她使劲的拽拽他:“走,跟我回去!”话语里满是强制性的命令。
“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他疑惑地望着她:“你怎么就……”
“怎么?说好了的就不能反悔吗?”依然的小姐脾气。
“你怎么出尔反尔呢?”他很不满意,但口气却是一番软语。
“我就出尔反尔了,怎么地,就在这里吵上一架吗?”她放大了音量。
他抬起头,仰望着压抑的云层,发出有些绝望的呼吸。
“怎么啦?铁定了要和我过不去是吗?”
他看看她,青涩着脸没说话。
“你跟我回不回去?”她下了最后通牒。
他依然没说话,他不想搭理她。
“你就这么狠心?”
“我怎么狠心了?”他也开始情绪化。
“就让我这么着的披着你的夹克,随你一起去西北?”
“你说什么?”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想把我撇下,你自己去遨游西部风情,可能吗?”
他的眼睛湿润了,猛地弯下腰,一下子抱起了她:“走,咱们回家!”
四
在装行囊时,她对他说:“不知道去关爱别人,不去在意别人的痛苦而只看重自己的男人,一定是个商战里的杰出人物,而且是个成功人士,但绝不是一个好丈夫,他的肩膀绝不会让你去倚靠。”
“那我呢?”他笑着问她。
“你?你的肩膀很宽厚吗?麻杆一样。”她撇撇嘴,回了他一句。
“赶明装个百十斤的铁肩膀,随你来倚靠。”他又如既往的顽皮起来。
“真有那么大的劲?”她盯住他的眼睛。
“没一个标点符号的虚言。”他挺挺胸。
“那还不快点把咱用不着的沙发给李阿姨家送去?”
“这这,这快百十斤的庞然大物……”他伸伸舌头,想收回刚说的大话。
“怎么?口吃了?还不赶紧把不用的软物品装箱送我妈家去?”
“遵命!”他麻利地甩动着身形,风风火火的动作了起来。
靠在床头上,她翻动着他的一本记事本,找到那段她最喜爱的他的那段感慨:“当一个人,肯把自己的幸福无条件地交给另一个人予以保管的时候,这可能就是人世之间对信任二字的最好诠释了。那么,保管另一个人的幸福的人,就应当是敢于牺牲自己所有的人——献给我所爱的人。”
她觉得他说的很对:“在一个城市里得到的幸福,不是幸福的全部。只有把幸福带给需要幸福的人,才能拥有幸福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