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十年，有些东西陈旧老化，正好利用暑假空闲，该扔的扔，该换的换。逛商场上天猫，购物换新，大热的天，忙得不亦乐乎。总算忙得差不多了，那天，阿智盯着墙壁发呆，我问，你看啥呢？他说，咱家这墙是不是该重新刷刷？我说别折腾了，这些天忙得团团转，你不累我累。他说那好吧，我把墙上脏了的地方擦一擦。这一擦不要紧，黑一道白一道，成大花猫的脸了。得，我说你想刷墙也不能来这招“欲擒故纵”啊。
　　 阿智打电话给我们装修过房子的任老板，回话说刷乳胶漆至少需要三天时间，包工包料三千块钱，还特别强调，得三四个人干，一个人干不了的。我们也不懂，出于信任，就说明天开工吧。谁知过了一个多小时老板回话说，临时找不到人，得等五六天。阿智这急性子，哪里等得了。他说，要不咱自己刷乳胶漆？不就是用滚子滚嘛，有啥难的，沉住气，干几天算几天。我说，你乐意干就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说干就干，阿智出去先买了刷子、滚子，又去看了乳胶漆“水性科天”，据说环保材料，无毒害。吃了晚饭，碗筷一放，他就忙着去开那桶乳胶漆，锤子、螺丝刀一起上，连撬带起，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盖子打开。按比例兑好水，我们就从门口开始，他滚墙面，我刷墙角。没干多少，他已是大汗淋漓，身上，脸上，弄的到处都是。屋顶的墙角，他踩着椅子还够不着。再看看墙面，深一道浅一道，依然是大花脸，还不如没刷之前呢。他停下来，瞅着墙发愣，任凭汗水恣意流淌，好一会儿，把手中的滚子一扔：不干了，干不了，完全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
　　 偃旗息鼓，鸣金收兵！
　　 第二天外出，开车经过一个家政服务，他记下了人家门头上的电话。家政公司热情地介绍了一大堆服务项目，最后说没有刷乳胶漆这项服务，但提供了一个电话，让我们试着打一下。对方姓丁，答应明早来看看。晚上我们把书房整理出来，为下一步工作做好准备。
　　 第三天早上，不到七点半，来了一男一女，说明来意，然后就自顾自地各屋转着看。尤其是那女人，矮矮胖胖的，穿着拖鞋，操着外地口音，高声吆喝着这个活儿不好干，不好干。当听说我们全程都在家，随时可以帮忙，价钱好商量。她话锋一转，连声说，那行那行。谈好乳胶漆我们提供，按照建筑面积一百二十平米订了工钱一千。然后两个人开始吃带来的盒饭，女人几口吃完就下楼去了。男人边吃饭边说，让女人在这里干，他工地上还有活儿。啊！一个人，一个女的？！那得干几天呐？我俩异口同声地问。男人看我们如此惊讶，镇定地伸出两个手指头，就两天！这时女人上来了，搬着梯子，拿着棍子，还提了一个塑料桶。她好像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满脸堆笑，连声说，放心放心，我干的活绝对让你们满意，干完你们就知道了。还没等我们说什么，女人去忙了。男人兀自点上了一颗烟，肆无忌惮地吞吐起来。我是最受不了烟味的，又不好说什么。
　　 女人开始干活，男人监工一样转着看了一阵，然后就走了。貌似为了让我们放心，女人一边忙一边和阿智聊，说平时刷乳胶漆这样的活都是她来干的，她老公则是负责些力气活儿。阿智看着女人用滚子熟练地在墙上刷着，恍然大悟：原来要来回刷好几遍，我们以为就只刷一遍呢，难怪会“大花脸”！看着女人爬上用木棍、铁丝和布条绑起来的工地用梯，轻松地挪动，好像是踩高跷。他问女人，你干这个多少年了？女人说，十一年。啊，这么多年一直干这个？阿智追问着。女人笑笑说，是啊，我来这儿十一年了。听着她的外地口音，我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你老家哪儿的？安徽安庆的！女人头也没回，干脆地回答道，安庆大罢工——这是我来自历史课本上的唯一记忆。女人自顾自地说着，我们老家那里穷，除了七老八十动不了的，基本都出来打工。我下意识地问到，那你孩子呢，得上高中了吧？她看了我一眼，笑了，我大儿三十多，孙子十一岁了。啊——啊？怎么，你孙子十一了？！那您多大岁数？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侧过头看看我，不紧不慢地说，我五十五了呀！五十五岁？！看着可不像呢！这次我是真的惊讶了。细细去看那张脸，黑里透着红，健康自然，连皱纹都没多少。看她脸上溅了些白点，我找出一次性口罩让她戴上。女人觉得很不好意思，连连推辞，说是自己有专门的帽子和套袖，只是今天走得急忘了拿。在我的一再坚持下，她带上了口罩，同时也打开了话匣子，一边干活一边和我唠嗑：当时来山东本打算是给大儿子看孩子的，孙子大了，我就跟着老公干劳务，一直到现在。大儿子在济南，我们给他买了房，有自己的事情干。小儿子，去年结的婚，结婚要了二十万，买房子要了二十万，这还是倒插门呢。戒指、项链、耳坠，连手腕子脚腕子上的都要全了，可还是抱怨不停。本来生了孩子，我想帮他们看来着，不是嫌我这不好就是嫌我那不好，不用你嫌，我卷起铺盖就走了。女人哈哈一笑，言语里透着一股豪气，感觉不是在说自己，更像是在讲故事。她回头看看我，把口罩扒到下巴，提高了音调说，我大儿媳妇可好呢，结婚的时候啥也没要。她没要，我们这当老的也不能亏待，今年回老家过年，我给大媳妇买了金项链、金戒指，花了一万多。大儿媳妇人好，平时知冷知热的，总劝我们说，妈，你和爸年纪大了，就不要那么累，该歇着就歇着。可我们不能歇，得趁着还能干，挣些养老钱。她音调低了下来，重新戴上口罩，像是自言自语着，还有我那小儿子，他要花钱的地儿多着呢。突然，她扭过头看着我，目光里透着一丝狡黠，笑着问到，你们这房子得一百四十吧？我说，是呀，但小高层公摊面积大，我量过，实际居住面积一百多一点。她见我面露尴尬，赶紧笑着强调说，我不是说加钱，不加钱，我只是想说这个房子至少得一百四十，我们常干这个的一看就有数。我脸上有点发热，感觉自己故意骗了人家一样。
　　 忙碌中时间过得快，不知不觉到了午饭时间。阿智去超市买了盒饭，一人一个，还有一盘红烧肉。女人觉得不好意思，连声说，自己可以去步行街上吃的。饭后，她说要休息一会儿，然后就蜷缩在沙发的凉席上。我给她找了床单铺在靠枕上当枕头，女人连说不用，说是平时给人家刷房子，都是随便找个纸箱或者什么包装袋往地上一躺就睡。
　　 不到半小时，她悄悄地起来开始干活，看起来体力恢复，疲惫全无。到了下午三点多，习惯了午休的我腰酸背痛，哈欠聊天，疲惫不堪。再看那女人，没事人一样，按部就班地干着活，好像还越干越起劲。五十多岁，哪里像嘛！大约四点半的样子，客厅书房刷完了，按计划今天的任务完成。女人在阳台水池简单洗了洗，头发上臂膀上依然还有不少白色乳胶漆，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反正回家都要洗澡的。临走时，她说要去赶集买菜，还得给老公做晚饭呢。老天，干了一天的活，没事人一样，还惦记着回去做晚饭。我却累的不行，天一擦黑，简单洗漱，倒头便睡，好像今天干活的不是那女人而是我一样。
　　 第二天，那女人来的有些晚，头发衣着恢复了原本的清爽，一进门就动手干活。有了前一天的接触，彼此熟了些，话也就多了。这次她戴上了口罩，帽子，说是平常干活都这样穿戴的。十点多，她说乳胶漆不够了，需要再买一桶。当听说上一桶我们花了六百，她连说贵了，又说了那句，我们常干这个的有数。她说，平时包工包料的乳胶漆，一般用百十块钱一桶的，过二百的就属于好的了。阿智上网搜了一下，还真是，一、二百一桶的多的是。但我们还是坚持不换牌子，毕竟晚上要住这儿，贵点儿的放心，起码心理上是这样。又搜了一下水性科天，天猫上搞活动，六折，一桶居然只要380元。阿智打电话给专卖店，服务员专门请示了店长，说是可以按照天猫上的价格卖给我们。我问，原来那桶呢，能退钱吗？阿智摇摇头。那女人说，哪有吃进的东西吐出来的，做买卖的人比谁都精呢，第二桶这个价就不错了，做人就这样，得知足。
　　 这时有敲门声，原来是阿智找的灯具店的人来了。刚进门，那人还没开口呢，女人就喊了起来，老周，怎么是你呀？被叫做老周的人抬头看看，不紧不慢地搭话道，哦，是你呀，又揽活了？女人开心地说，是呀，这家大哥说换灯，我还想别是你吧，还真是你！女人扭头对我说，老周是我房东，我们自打来这儿就住他家房子，十一年了。这么巧！老周说，正好，我忘了拿梯子，先用用你的。女人连声说，好，好，拿去用！老周小心翼翼地爬上梯子，又不放心地试试稳不稳。安装好书房的灯，小心翼翼地下来，把梯子搬到阳台，再爬上去。阿智说，看人家刷漆的那女的咋能踩高跷一样，带着梯子跑呢。老周说话就像干活一样，慢条斯理，按部就班，他摆弄着那些电线，该剪的剪，该接的接，上螺丝，安灯罩，又完成一个。下梯子的时候，老周说，那女人太能干了，有时挣钱比她老公都多。就这梯子，我看她那么轻松地挪动，想去哪儿去哪儿，以为很简单。那年春节我挂窗帘，也想挪一下，没想到一边挪动了另一边没跟上，连人带梯一起摔在地上，躺床上好几天没爬起来，从那以后我看到这玩意儿发怵。他这一说，我才想起一米五几的女人在这两米多高的梯子上挪来挪去，轻松自如，好像那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老周安好灯，走时和女人打了声招呼，随口问了句，又是老任给你找的活？女人连说，不是不是，是我自己揽的。老任？我问女人，难道就是我们打电话的任老板？女人哈哈一笑，回道，就是他呀，和我是老乡，都是江西的。你们找任老板，然后老任找我老公，我们辞了。后来你打电话的那个姓丁的，是我哥哥。我不解地问，任老板找，你为啥辞了？女人笑了，眼睛里又闪过一丝狡黠，声音低低地问，老任包工包料要你们多少钱？我说，三千啊。女人又一笑，说道，他没和你多要钱，就是那个价，你知道他给我们多少钱吗？我摇摇头。女人伸出满是乳胶漆的三个手指说，因为我是熟练工，最多给三百块钱。劳务市场上的，三百都不给的。还有，刷乳胶漆不是随便抓个人就能干得了，你这是散活，他不好找人。我简单算了算，三千块钱，工钱加料钱也就一千，这样任老板单凭揽活找人就赚了两千。女人笑着点头，就是啊，在工地上，因为我干得好，干得快，公司一天还给开我三百五呢。我不解地问，那你怎么又来了呢？女人依然笑着，声调高了起来，我一听到你小区的名字，我就猜到和老任说的应该是同一家。来了一看，你们家墙壁干净，也不用找平，省好多事。我们自己来，两天一千，老任只给六百，工地是七百，再说工地上的活早一天晚一天没事，是吧？听她这样说，我好像有些明白了，随口问道，那你这属于揽私活挣外快喽？女人爽快地答道，是啊，不管谁找，活最后都是我们干！不过，像老任给钱少，我们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两桶漆刷完就行，刷不完他要扣钱的。我这样给你干，一定是尽心尽力，角角落落都刷到，漆你们自家买的放心不说还省一千块钱，以后你这里再有要刷漆的给我们介绍一下。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我满口答应。
　　 下午不到四点，两桶漆都刷完了。女人收拾好她的东西，我把钱付给她。女人脸上满是笑，随手把钱放进她的挎包里。我说，你不数数？她朗声说道，不用数，对你们这些上班的人我放心。接着她开心地说，今天结束的早，又可以赶集买菜，晚饭给老公做顿好吃的了！
　　 送走女人，我和阿智感叹，五十五岁，像我们这些人自己都觉得成老人，退休成“废物点心”了，看人家那精神头儿，那干劲儿！都说中国梦，小康梦，看人家月工资一万好几，“梦”得多实在。阿智说，嗯，是挣钱多，让你干你能干得了？我吐吐舌头，干不了，一天就累趴下。
　　 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生活轨迹，不管干什么，踏踏实实的，你的梦才会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