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青春】亲亲的杨叔杨婶(散文)
我的记性太差,离开故土很多年了,竟然忘记了亲叔亲婶的相貌,可是杨叔杨婶的音容笑貌却依然记忆犹新,他们的慈爱和品行令我没齿难忘。
杨叔杨婶祖居山东,离我的故乡不太远,那时候从未谋面,更谈不上互相来往。我们举家迁居黑龙江,住在偏僻的山村,跟杨叔杨婶距离很远,也是没有见过面,还是形同路人一样陌生,一点儿也不认识对方,更没有一丝一毫的了解。我的一个同乡哥哥跟杨叔在一个单位工作,两人成为莫逆之交,通过我的这位同乡哥哥,结识了杨叔杨婶两位可亲可敬的老人。
城里人习惯“叔叔阿姨”的称呼,但是我喜欢喊他们“杨叔杨婶”,老两口也高兴我这样喊他们。记得我第一次见到杨叔杨婶,是因为我转学的事情。
我小学毕业以后,开始就读于公社驻地中学,由于师资薄弱,校舍设施陈旧,一应配置问题亟待解决,校方领导决定,修缮教室期间停学一部分学生。为了不耽误学业,我准备转学到山那边的镇中学就读,但是两眼乌黑(没有门路)转学手续办不成,这下可难住了家人。这时,在镇上砖厂上班的同乡哥哥牛兰芳说,有一人准能马到成功。说起这位贵人,我们谁也不认识他,如何才能说得上话呢?
牛兰芳为人耿直,拍胸脯作保证,帮忙联系搞好关系。父母满心欢喜,由我和母亲前往,并揣好事先跑山积攒下来的钱,去一百(百货商店)买好礼物,作为求人办事的见面礼。事不凑巧,我们娘俩儿一去扑了个空,主要办事人杨叔没在家,杨婶是一位善良的家庭妇女,穿着普通,性情温和,了解了我们来意,热情款待,说话拉呱跟母亲很对脾气,两人唠得热火朝天,十分投缘。这边由牛兰芳带领我去寻找杨叔回来。
杨叔是个急性子人,喜欢办事嘎嘣脆(麻利痛快),烦恶拖泥带水不利落。“今天事今天办,不留明日成罗乱。”遇事雷厉风行,决不拖延迟缓一步。人说杨叔脾气古怪,死心眼,不通情达理,就是因为他工作太认真,爱较死理儿。他管理的事务有板有眼,毫不懈怠,工作上向来照章办事毫不容情,看不顺眼的事就说出来,不给面子,着急了张口就骂,没有人敢戗着他。杨叔是技工师傅,在单位里的技术都是他一手抓,出不得一点差错,稍有马虎,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的心血就会毁于一旦,造成巨大损失。他绝对不允许有人为的现象发生,哪怕跟领导撕破脸,也不姑息工友的情面。杨叔做事认真负责不图私利,得罪了不少人,个别人跟他近而远之,杨叔毫不计较,有谁求到他,他依然跑前跑后,为他人走人情跑关系疏通环节,通过工作关系的人脉,为他人排忧解难。生活中有得有失,大部分人因为他为人豪爽热情,结交了一些生活低下的平头百姓。
本来这天是星期六,能够休息一天半,有什么事可以等到周一上班再说,而现在杨叔正在厂里加班。我见到杨叔的时候,他正跟几个小青年大喊大叫。我跟在牛兰芳身后,一直走出了镇子,而且越走越偏僻,越走越荒芜,地面上只有稀疏矮小的蒿草。
“不是找杨叔吗,怎么走到这里?”我心里犯嘀咕,不自觉的说出了声。
“看那儿,就在那里。”牛兰芳用手往前一指。
我举目看去,远远地看到一个高高的大烟囱,“那不是东大窑吗?”我听说过那里,东大窑烧制的红砖质量好,结实耐用,供不应求,一直是周边地区的抢手建筑材料。啊,原来杨叔在砖厂工作!我们兴冲冲地直奔东大窑,离着老远就听到有人大嗓门的喊叫声。
“杨叔,你别上去,危险!”
“是啊,杨师傅,岁数大了,不行啊。”
“杨叔,还是等后天牛哥整吧。”
“对呀,杨师傅。你咋不听劝呢?”
“我不上去你上去!叫你干点活比拉屎都费劲,我年轻那会儿干这活就是玩儿,你们这些年轻人吃屁都见不着热乎的!”
“哎呀,杨叔,我们能跟您比吗?上边真的很危险!”
“危险个屁!我就上去叫你们瞧瞧,看我老头子能怎么着。”
顺着声音寻去,转过一个弯儿,看到前方矗立着的大烟囱,烟囱的攀登架上有一个上升的身影。我没有看清是谁,牛兰芳已经急步向那里跑去,边跑边喊,“杨叔,你快下来吧,我来了。”我也随后跑过去,看到几个人冲上空的人大喊小叫。离得远,看不出大烟囱多么高大,等到了近前,站在这个庞然大物旁边,真有点大象和蚂蚁的感觉。仰脸望去,只见杨叔已经慢慢往下移动身躯,一步步降到地面,这时我才看清杨叔的模样。杨叔六七十岁年纪,穿着一身便服,短短的头发已经花白,面容瘦削,精神矍铄,身材挺直高大,腰板硬朗,说话爽快,动作干净利落。杨叔解下腰间的绳索递给牛兰芳,并且帮着系好应用工具,轻轻拍拍牛兰芳的肩头。“稳当点,沉住气!”
这时有人提议,“牛哥,你从里面上去安全点。”
“不怕,在外面干净。”牛兰芳说着,手攀脚蹬,慢慢向上攀爬,动作特别稳健。
杨叔剑一般的目光扫一眼众人,大家鸦雀无声,杨叔不再理睬旁人,专注地盯视着牛兰芳,面色冷峻,嘴唇紧闭一言不发。直到牛兰芳清理完大烟囱内壁烟尘污垢、安全回到地面,杨叔才脸现微笑,赞许地望着牛兰芳。牛兰芳向杨叔介绍了我,一边往回走,一边说明来意。杨叔看到我,笑容满面,一边大笑着,一边走近我,环抱着我的肩膀。
“好孩子,年轻人有出息!走,回家再说,回家再说,这点小事别放在心上。”
当天,我和母亲在杨家吃过午饭,临别,杨叔一再嘱咐我的母亲放宽心,说“孩子的事儿要紧,这两天就跑这事儿”。我和母亲算是吃了定心丸,我只等着三天后来镇中学上课。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我们提起初次相识的事情,杨婶“咯咯”笑着告诉我一个秘密。原来,我和母亲送给杨叔杨婶的见面礼,其中有一瓶酒是空瓶,瓷瓶和封口都完好无损,唯独没有一滴酒。听了这话,我感到诧异,同时觉得尴尬,无地自容,暗骂商家险些坏我好事。痛恨之余,又非常感激杨叔杨婶,他们为人正直宽厚仁慈的高尚品德多么令人敬佩啊!当时不但没有生气,依然为我们把事情办好。杨婶更是温婉地劝我“不要往心里去,事情都过去了,不要介意”,真是令我既感动又惭愧。回家埋怨母亲“买礼物时怎么不倍加小心?”母亲说是售货员把四盒礼一股脑帮忙装进拎兜的。母亲中了售货员的诡计,第一次见面就损失了颜面,好在杨叔杨婶通情达理,毫不计较,依然礼尚往来,不嫌弃不看低我们。
后来,杨叔杨婶接连不断地关心照顾我和我的家人。每次见我都是嘘寒问暖,格外关怀备至。因为我家在外地,每天跋涉二十多里山路来学校上学,家里给我配用的专车就放在他们家。我不适应学校停车场的杂乱无章,而杨叔杨婶非常喜欢我去麻烦他们,为我腾出放车的空间,从来没有嫌弃粘在车子上的污泥和尘土。每次放学取车时,我都会看见一辆光洁如新的坐骑,心里怀着由衷的感激,每每寻找一些趁手的活儿做一做,还时常被杨叔喝止,说我专心学习他们更高兴。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结识了杨叔杨婶一家人,我家俨然有了自家亲戚。我的父亲和杨叔一见如故,畅谈甚欢,说起当年打鬼子抡大刀片削瓜切菜一般,两位老人更是精神倍增,口若悬河,吐沫星子直喷,连说带笑再拍桌子。这时候,杨婶就默默地走进厨房去了。一会儿功夫,喷香的可口饭菜就端上来了,不吃了饭不让走。尽管父亲不习惯在外人家吃吃喝喝,也拗不过杨叔杨婶真心实意地留客,只好安心做下来,不惹他们急头白脸的发脾气。
时间过得飞快,来年夏天我就要面临中考了,学习特别的紧张。这年冬天,大哥结婚了,可谓全家最大的喜事。不幸的是,刚过春节大哥得了肺结核,秋天还没割地,嫂子难产,我还面临着重点中学入学报到,家庭收入微薄的我们,雪上加霜,无法全面维持。多亏杨叔杨婶拿出一大笔钱,帮我家度过了难关。还没等我们放松一口气,又出事了。
大哥赶马车接媳妇女儿出院回家,母亲执意前往陪伴,说是大人孩子她悉心照应,才放心产妇和婴儿的安全。其他一切事项都很顺利正常,可是回来的路上,在一个岔路口,白马可能惦记家中的马驹儿,着急赶近路,冷不防从公路上朝陡坡下的小路冲去,欠身坐在车边上的母亲被晃落车下,脑袋左侧着地,一头栽倒在冻得硬梆梆的地面上,当即两眼翻白,人事不醒。赶紧拦路坐车回返医院抢救。
杨叔杨婶得知消息,杨婶到医院探望,杨叔跑前跑后托人谨慎治疗,控制病情。经过一番忙碌,虽然母亲依然昏迷不醒,但是脱离了严重危险,能否醒来,就看母亲自身的意志能力了。大哥回家侍奉老婆孩子,待我赶到母亲身边的时候,看到母亲安静地躺在床上,我心如刀绞,束手无策,只有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希望有奇迹出现,保佑母亲安然无恙。手里没钱住院,杨叔杨婶把我的母亲接到他们家里,每天把医生请到家里体检打针用药,这些我们是做不到的,是杨叔杨婶一家在院方那里,欠下了很大一笔人情。
杨家房屋窄小,容不下我们哥几个留宿陪伴母亲,杨婶满心应承,全心全意看护我的母亲,料理我的母亲的吃喝拉撒,每晚用热毛巾擦拭身体,还用灯罩挡住灯光,不让直接照在母亲脸上,说是病人害怕强光照射,容易心慌。我们哥几个每天来回往返,心急如麻,庆幸母亲的病情没有恶化,算是平静的度过每一天,每天照常用药,只待母亲苏醒的那一时刻。
这个时候,我没有心情高兴家里增加了一口人(我的侄女);没有心情担心大哥的肺结核好到什么程度;没有心情发愁自己上重点高中完成大学梦想;没有心情惦记地里还没有颗粒归仓的粮食,只有母亲健康的影子在我眼前,她的音容笑貌慈祥而又亲切。然而母亲却真真切切地躺在病床上,昏睡不醒,无知无觉,丝毫感不到身边人为她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坐卧不宁。我真痛恨,当天不是我亲自赶车,白马如果胆敢不老实我就弄死它!我越想越气,连夜赶回家,抽空痛打了白马一阵。父亲看了一个劲摇头,什么话也没说,一直唉声叹气。
一天天过去了,母亲还是昏睡不醒,杨叔杨婶跟我们一样着急上火,不停地寻找各种办法。
有一天,不知道杨叔听谁说的,认为我母亲冲着了鬼神,打针用药都被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阻碍住了,才没有良好的疗效。最好的办法就是送一些纸钱(冥币)给那些没脸的(民间对那些让人遭灾得病的鬼怪神仙的称谓)。当天杨叔没有跟我们说这事,可能怕年轻人不信这一套,才背着我们。在当天晚上,备齐烧纸贡香贡品,把纸钱在我母亲从头到脚晃三晃,夹在腋下,不敢回头趁着夜深人静,一路奔往镇外人烟稀少的地方(好心人再三叮嘱,送没脸的切忌被人撞见,否则不灵验)。路上总有行人,就一直往后岗走,直走到山野松树林边的岔路口,把这件事满意地做完,才披星戴月地踏着夜色回到家,顾不得休息,忙问老伴儿“效果咋样?”
虽然杨叔的举动有点迷信色彩,不被现代社会所认可,但是老夫妻俩的一片仁慈之心,令人感激涕零,不能不向他们深深地致敬、深深滴地致谢。事有凑巧,当夜天还蚂蚱眼儿(似亮非亮)的时候,我母亲悠悠醒来,但是不能动弹,可以少量喝一点汤水。这已经使杨叔杨婶大喜过望,第二天眉飞色舞地说与我们听,听着听着,我的泪水围着眼圈儿直转。唉,我的母亲遭受了多么大的痛苦啊!杨叔杨婶,你们对待我们一家人真是掏心掏肺的关心帮助啊!杨叔杨婶就是我的亲叔亲婶!
走在春天里常伴风和日暖,感恩雪中送炭不惧三九严寒。俗话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只要人心向善,多大的困难都能遇难呈祥、否极泰来。
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杨叔杨婶就是我家唯一的一家亲人。我们两家来往密切,可惜好景不长,杨叔杨婶要跟随女儿迁往县城居住,以后相隔甚远,就是有意走动,也是有些不太方便了。当下,我们洒泪而别,望着他们远去的车辆,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虽然我不能经常去探望两位老人家,但是我默默地把我最衷心的祝福,牢牢地系在他们的身上,我祈祷杨叔杨婶晚年幸福快乐常在!
*后记:一九九零年冬天,我和母亲带了家中的土特产,大豆腐干豆腐瓜子毛葱土鸡,在商店又买了几样像样的礼品,去看望杨叔杨婶。几经周折,我打听到在县一中任教的杨老师,找到办公室。杨老师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母子,把我们接到家里,见到了杨叔杨婶。杨叔依旧是穿着朴素,瘦削的身材,精神头十足,就是最近得了哮喘,最怕黄豆开花的季节。杨婶没有变样儿,只是在家照看小外孙,脸上添了几道皱纹,还是那么勤快好客,领着母亲在屋里各个房间转转看看,又急着进厨房做饭。我和杨叔唠嗑,说了年终的收成和家里的情况,说到高兴处,杨叔“哈哈”地爽朗大笑,说到不尽人意时,一阵唏嘘过后相互劝慰几句。杨叔还是那么健谈,尤其的念旧,不断地提及往事,留恋小镇上那段轻松丰富快乐的生活。如今冷清在家,感到了衰老和没落,有些无所事从,没有了寄托。我理解老人家的感触,老年人退休在家,离开了以往热闹的工作场所,肃静地呆在房间里,都有这段思想接受的过度过程。为了与子女团聚,离开故土来到陌生地方,短时间感觉不适应是必然的。那一天晚上,我和母亲留宿在杨叔杨婶家,第二天早上,跟杨叔杨婶依依惜别,杨老师把我和母亲送上返乡的客车,就回去上班了。
以后再想看望杨叔杨婶,却由于天灾人祸,家中的种种变故,直到现在也没能如愿以偿,也不知道,我的杨叔杨婶现在的境况如何?但愿我的祈祷,能够伴随两位老人家平安快乐幸福安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