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征文】回不去的家
拐子叔拄着拐杖,走出黑黝黝的窑洞,他又圪蹴到河沟西岸的土畔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沟东大儿子的家,不停砸吧着舌头,口中的涎水随着嘴角流了下来,把深蓝色的棉袄前襟浸湿了一大片,明晃晃的油光发亮。
今年快八十岁的拐子叔,养了两儿一女,女儿远嫁它乡,只有逢年过节时才偶尔回来一次,平时是见不着她的。大儿子保平也六十开外作了爷爷,拐子叔的大孙子也三十出头了,平时就跟儿子保平一起住在沟东路边上的平房里。说起那几间砖混结构的老房子,还是几年前拐子叔的大孙子结婚等着要房子,拐子叔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帮忙筹钱盖起的呢!
拐子婶生前和拐子叔最宠爱保平,好吃的好喝的都尽让着保平,特别是保平媳妇,那是要胳膊不敢给腿,要月亮不敢给摘星星地惯着,平时保平地里的农活他们都是抢着干,生怕把保平夫妻累着了。拐子叔夫妇一心一意、死心塌地就指望保平夫妻给他们老俩口养老送终。于是,就这么一直跟保平夫妻生活在一起。
可是,自从拐子婶走后,拐子叔发现保平媳妇却像变了一个人,常常指桑骂槐,当着他的面打鸡骂狗,言外之音是好像嫌鸡不下蛋、狗不看门,整天只知道吃喝不知道干活……拐子叔耳聋心不聋,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啥没看见、也没听见。
这样的日子,在拐子叔失去拐子婶的悲痛和沉默中平静的过了四五日。拐子叔本想晚年就这样凑合着过算了,可保平媳妇非但不收敛,还变本加厉,竟然当着保平的面对拐子叔说:“你有两个儿子,父母养老送终应该一人一个,我们养活你们这么久,还安葬了保平他妈,我们也做到了孝道、仁至义尽……你的养老送终应该找老二保德去!就别在我们这混吃混喝了。”
拐子叔哀求地看了看保平,声音沙哑的带着哭腔说:“我和你妈是有两个儿子,可保德他都四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我若再过去拖累他,我们两个老光棍,以后可咋生活呀?!”
拐子叔苦苦哀求着,泣不成声,保平夫妇默不作声……拐子叔万般无奈的在老伴过完头七的当天晚上,就十二分不情愿搬到了二儿子保德的家里。
保德还住在沟西的窑洞,他四十多岁,十多年前媳妇被邻村的人拐跑了,就再也没有回来,也没有给留下一儿半女,他至今仍是孑然一身,自己的生活和身上的衣服都是一塌糊涂。拐子叔来到保德家后,看着儿子落到如此的光景,心中很难过,愧疚对二儿子保德的关爱太少,没有做到一位称职父亲应有的担当和责任,但他更为自己老来的遭遇感到心凉和悲哀。
保德看到父亲落魄的窘状,心疼地接过拐子叔发黑的铺盖卷,一手拎着一手拉着父亲进了另一口窑洞的门,坐在炕沿上,把铺盖卷小心地摊铺在用报纸作席子的土炕上,然后给拐子叔倒了一碗没有茶叶的白开水,递在了手上。
这几日,听乡亲说拐子叔又犯病了,他由于脑溢血后遗症和老年痴呆症,走路总是颤颤巍巍、歪歪斜斜,脑子一会清醒一会糊涂。
清醒时,拐子叔就一个人摸索着翻过门前那条干河沟,跌跌撞撞地去保平的家里,给保平媳妇一边理论着,一边向她要吃要喝,惹得保平和媳妇天天吵架。经过最近这次吵后保平媳妇就气愤地回了娘家,临走时给保平撂下一句狠话:“你小子有种让你爸留下,我们俩就马上离婚!你要是不离婚的话,我就去死给你看。”
保平思前想后最终还是给保德打了电话,他和保德把父亲哄唆着连拉带拽地领回了沟西。保德生活没了心劲、日子没了盼头,吃饭和日常起居,都是极其随意,能将就便将就,能凑合就凑合。
拐子叔和保德生活在一起半年多来,他老感觉不畅快,不自在,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不知道是凄凉,还是酸楚,总之是如骾在喉,终日郁郁寡欢。拐子叔明白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和保平一起过活,而不应该再继续拖累保德了。
拐子叔思前想后,最后便邀请村子中七大姑八大姨、邻居和乡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给保平夫妇劝说,让他和他们一起生活,可保平一看到媳妇铁青着脸就不敢言语了,最后在乡亲们的催促中,保平红着脸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活着不养,死了安葬……”众人都失望地摇着头,叹气着走开了。
拐子叔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年轻时多么争强好胜、精明能干,不仅当过生产队长,还承包过几个小工程,身边有一帮小兄弟跟着自己混生活呢!
那时,为了孩子们自己也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累,现在是老了,却落得无依无靠,孤苦伶仃,他长叹了一声:“唉!真是老来不说少年好啊!”
第二天早上,保德向往常一样做好早饭叫父亲起床,揭开拐子叔的被子是发现,他是蜷缩的身体已经僵硬,人已经没了呼吸,终没有跨过死神和自己的那道坎儿。众人听说拐子叔因误服农药去了,都很伤心和同情拐子叔的病。只有保平夫妇碰到乡亲们时总是低垂着头。
拐子叔享年79岁,他最终还是没有迈过80岁这道农谚传说中的门坎。在拐子叔的坟前,拐子叔的闺女伤痛欲绝、声嘶力竭地哭诉中,也给众乡亲留下一片喧哗、猜疑,遐想和沉重的哀思。
一条古老而干涸的沟道却割断了拐子叔回家的路,老人是永远地走了,他到死也无法回到河沟对岸的家,但愿拐子叔到了天堂,能驾着仙鹤飞过那条阻断他梦想的河沟,回到自己曾经充满欢乐、亲情和温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