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小姐(小说)
阿小姐突然在我上班的时候找我视频聊天,问我答应给她写的阿小姐去哪了?我才突然想起来我还欠她一篇阿小姐。阿小姐叫林芳。我忘记为什么会叫她阿小姐,好像是因为我老是叫她阿芳,好像又是因为跟她说话的时候她老说“啊”!所以才有了阿小姐这个称呼。
两年前入伍的前一天,在福州第一次看到阿小姐,我们因为台风在福州滞留了一天。她长得特别瘦,是那种台风来了,真的会吹跑的那种。
到北京第一件事就是按大小个分班,我跟阿小姐分在同一个班。我们班有11个人,我是第5个,她是第6个。虽然同在一个班,但是我跟阿小姐并不熟悉,因为我们两个老是不协调,拖班里的后腿。训练的时候走队列的时候,总是从我们两个那里脱节。班长对我们两很是无奈,为了不浪费其他人的时间,我们只好被郑诚班长带到旁边列入宝贝席单练。任毅班长和郑诚班长对我说过最多的就是“你看,林芳都会了。”同样对林芳说的也是那句“刘华平都会了!”我们总是被比较。班里前5个和后6个分开比赛的时候我们总是拖自己那队的后腿,打点冒泡。我们一人一队也算是公平。我跟阿小姐并没有因为同样的境遇而惺惺相惜。反而彼此嫌弃。阿小姐眼睛特别大,也特别活。站军姿的时候眼睛总是不集中到处乱瞟,因为这老被说。
有一次阿小姐记不下擒敌拳的名称,郑诚班长说不罚她,罚我们每人写三百遍。如果再记不住,就抄一千遍。我们在罚抄,让她赶紧背,结果她倒好,睡着了,当时想揍她的心都有了。明明就是她犯错害我们被练,她居然可以睡着。
有些人天生就能用“可爱”这两字来形容。阿小姐就是这样的人,别人总是这样形容她,似乎她做错什么事都可以因为这两个字而被原谅。而我从来不喜欢会撒娇,这样的可爱人。阿小姐也不喜欢我这样不搭理别人,好像永远都是拒人千里,高高在上的人。所以新兵连三个月,虽然我们两个并没有任何矛盾,但我跟阿小姐还是很有默契的谁都不搭理谁。
阿小姐算是幸运,也算是不幸运的。她是新兵连时唯一一个在生日当天班长为她准备生日蛋糕的人,但是那个生日也是我们班噩梦的开始。在部队的时候过生日是件很可怕的事,你会在那天遭遇前所未有难忘的事。那天早晨跳台阶被练,吃面被练,见楼梯就得走鸭子步,晚上熨衣服,小丽还把班长的常服熨坏了……班长说这是我们所有人的生日,因为以后都不可能为我们任何一个人过生日了。这是我们最后的一个生日。那一天是农历十月初一。
下连后,我跟阿小姐终于分开了,她还是在二班,而我离开了。留在二班的似乎都是班长比较喜欢的。我们其他人算是被班长抛弃那个。我一直都知道,但是我并不难过自己离开二班,只是难过没有去一班,而且还跟凤姐在一个班。那个时候过得特别惨,二班的笑声总是能从窗户那边传过来。因为是自己带的兵所以班里的老兵几乎没办法说她们,练她们,而我,却恰好相反,过着压抑的日子,每天晚上还被老兵从厕所捞回去。那个时候多想自杀啊。所以那个时候我坚决不进二班的门。
因为潘曦跟她们班老兵说了一句我的脾气有点大,所以我被我们班老兵练了。我们班老兵说连你自己的同年兵都这样说你,后来那一段时间我不跟同年兵说话。那个时候老班长和一大部分的同年兵去五支队唱歌了,我跟阿小姐没去。在中队跟我要好的同年兵和班长都不在,我的新班长休假了,石班长和我最喜欢的老兵去文艺小分队,留下了一个老兵管我们。老兵什么都不让我做,什么都我管,把我看得很死。她总是在石班长回来的时候跟她说我每天做了什么,她说的时候总爱加上自己的想法,夸张的说成是我的想法,其实我都知道,我那个时候睡不着,我知道石班长每天晚上回来都是几点,她们谈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我老是起床就被练,但是我从来都不解释。因为我跟石班长一点都不熟,我觉得我只是一个跟新兵,同样一件事班长肯定相信老兵,我说了也没用。所以我选择沉默。
石班长说我就像一颗冰冷的石头,别人怎么对我我都感受不到,她讲评我的时候我从来都不看她,只是看着斜前方。她一直说我没有把三班当成自己的班,我的人在三班,心却在二班。她说她会跟队长申请让我回二班,她说带我出去看病,我不要。她说求我,我坚决不去。她说再也不会管我,让我破罐子破摔,我以为终于可以活成像空气一样了,没人管我了,可是她却又来管我,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我跟阿小姐总是在一班哨,我那时候总是胃痛。其实我更明白那个时候心比胃更痛。那一天下哨组勤的时候张楠班长看到我哭了,她问我怎么了?我没说,只是摇头,后来有人找我,说石班长在会议室等我。
那是石班长难得一次找我谈心,而不是以讲评的方式。她问我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总是在哨位上哭?为什么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我都不解释?她说你不跟我说想跟谁说。当时有人小声的说了一句想跟任毅班长说。她很失落,无论她跟我说什么,我都是摇头,或者回答是,没有。她让我坐下,看着她,然后她给我计时,说一个半小时里她一直在跟我说话,而我的话没有超过九个字。丽霞班长当时在对面一直暗示我有什么事情别藏在心里,让我说出来,但是我没有理。她以为是因为她跟阿小姐在,所以我才不敢说,所以打算拉着阿小姐离开。这个时候阿小姐实在忍不住了,站了起来说:“班长,我有话要说。”阿小姐跟石班长说,每次晚上看到我下哨的时候都捂着胃痛得难受,还有我晕哨的事情。石班长问阿小姐,我以前是不是也这样不说话,爱哭,问她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阿小姐说不是,我以前特别爱说话,而且还总是不分场合的笑!我那个时候被罚画大登记本已经有两个晚上没睡了,特别的困,也特别希望能赶紧结束这次谈话,后来石班长无奈了,她说我什么时候如果想说了,可以找她。我那个时候挺感动的,但是我就是说不出口,她说我不喜欢她,我摇头,她说那就是不信任她,喜欢和信任是两码事,这次我没有摇头,可能是默认吧。
二练习的时候,别人都去实弹考核了,我跟阿小姐还是没有去,留下来替哨了。我们两个在交接哨等领班员的时候,她问我难过吗?我说你不是应该懂吗?我们两个看了一眼对方无奈的笑了,我们两个还是最差的那两个,她说我跟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倒数第二和倒数第一,有一天,倒数第一走了,倒数第二就变成倒数第一了。”我们两个大笑,没错,我们两个就是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我们两个离开了彼此以后就都是倒数第一了。那是我们两个第一次敞开心扉说话,阿小姐说,你知道吗?我以前很不喜欢你。我说好巧,我也是。
后来我跟阿小姐的关系就开始有些变化,以前看到对方就像不认识,后来互相打招呼,我开始叫她阿芳,芳芳。有时还会在厕所谈心,我总跟她说她很神,在厕所里偷看男朋友给自己写的信还能被班长给逮了。我记得我们有一次开会坐在旁边,因为很困,所以互相掐对方的手,但还是双双睡过去了,我们的头靠在一起,幸好我们两个坐在了死角的位置,摄像头没有把我们两个的睡相公布出来。
去外执勤的时候,我去的第二天阿小姐也来了,我们果真是在中队的时候在一起,出去执行任务也是一起。阿小姐说我们的命好像连在一起,分不开。
考学的时候,在十四中队,我老吃不饱,每天都觉得快饿死了,她们总是给我偷偷带一个馒头回来,那个时候军用品车一来,阿小姐就去买东西,她会帮我买好多能吃饱的饼干,面包,香肠,她说只有她才懂我要吃什么。当时跟阿小姐她们一起相依为命的日子很幸福,我们离开中队,没有那么多烦人的事情,生活变得简单了,我们好希望可以一直都在一起,就我们八个人一个宿舍。那个时候徐瑜鸿总是把我们宿舍的人杯子打碎,她说估计要把整个宿舍的人杯子都打碎了,然后给我们宿舍的人买一样的杯子。
回去以后我们开始迎接了二练习,我问阿小姐,还记得去年的二练习吗?我们会不会还是留着替哨啊!可是今年的二练习,我却不想再去了。
我跟阿小姐说还记得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的故事吗?阿小姐说我觉得我们两个会一起退伍离开。我们两个会一起回去的。两年过得很快,我说我以前以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部队,但是我现在好想离开这。我跟阿小姐说,等我们回去带我去莆田妈祖庙看妈祖,好吗?阿小姐说好,我带你去。
后来我们真的一起离开了。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还是要在一起。这样可以彼此安慰自己对方都是倒数第一,幸好我们彼此都在,所以我们一直都是倒数第二。
阿小姐,无论未来如何,都要相信我们都不是最差的那个,因为我们在彼此的眼中都是垫底的那个。也要加把劲,我们要崛起,当第一和第二。加油!我的阿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