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心】谁是最可爱的人(报告文学) ——王家岭煤矿透水事故救援纪实
引言
早在“抗美援朝”时期,著名作家魏巍曾写过一篇题为《谁是最可爱的人》,描述了中国志愿军在朝鲜战争时期的艰难历程和英雄情结。战争给人类带来灾难,但在灾难中又显示了人类对和平意志的坚定,在这场战争中英勇的志愿军感动了一国人民。时至今日,在工业文明飞速发展,建设家园离生命的危险应该很远。然而,危险却以另一种形式时刻威协着生命,这就是嗜金的心肠,贪婪的罪恶,把安全当做口号,把生命当做工具,一部分“劳心者”把产量当做论功行赏的绝对条件,在“速度”“高效”的催化下,造成灾难无数,以致生命受到伤害……王家岭煤矿即是一例。2010年3月28日,王家岭煤矿透水,井下被困153名矿工,井下一片汪洋,被困人员生死难卜。汾西矿业集团发出紧急救援通知。组织作风过硬的队伍下井救援,我要告诉人们的就是,在和平年代“谁是最可爱的人”。
一、深深井水下
能够想象得出,一片汪洋的黑井,就像一个等待用生命填藏的魔腹,被困人员不知生死,而救援队伍必须时刻以生命作代价营救被困者的生命,被困人员是无准备的,而解困人员却要准备以命换命。这一群勇士没有退缩,没有胆怯,他们勇敢地投入了救援工程。
这一刻,电视、报纸各种媒体每分每秒都在报道各项救援的实况,在8天8夜的救援活动中115名矿工获救,38名遇难,创下了罕见的生命奇迹。而汾西矿务局的勇士们表现尤为突出,他们成了这次救援的功臣。率先救出9名被困者,广播、电视,报纸纷纷亮相,光荣登场,可有一群人始终默默无闻,没有在镜头里,报纸上露过面,而这些人恰恰是救援环节最艰苦,最关键,最前锋的人。所以笔者在此必须补上这一空缺。
他们是中兴煤矿24名打钻排水队伍。透水事故首要是排水,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把水巷内的积水排出去,降下水位,争取被困人员生还的保证。据知,从井口到事故发生地点有12公里之远,并有一段2000多米厚积的淤泥,只徒步行走都十分困难,可是打钻的一切器材设备都必须由人力运输,而且动作要快,否则,每一分钟都会给被困者降低生还的指数。中兴矿的勇士们在最短的时间,以最快的速度,分工合作,有序地将沉重的钻机和钻杆肩扛手抬,挺进深处。污泥过膝,每走一步都要被污泥纠缠不休,一旦配合不好,一人倒下集体坍倒。在运行的过程中,勇士们的工装全被磨破,因为没有办法倒肩替手,只得咬牙坚持,结果,当设备运到目的地时,个个肩膀血肉模糊,手上的血泡打破血流不止。然而工作还尚未开始,他们必须带着伤口在水中工作。作业现场左右5米长的巷道,顶板淋水不止,而最大的威协是唯恐此地也有透水征兆,一但透水,他们一行24人将很快也会面临险境。可是勇士们已不能考虑过多,他们唯一的念想就是尽快施工,竟没一人提出上井。
这条巷道距离透水处180贯通,瓢泼般的大水浇下来,作业人员全身湿透,透心的冷凉使他们浑身哆嗦。肚里的食粮已耗失一空,冷、饿、困、疼是这一刻的全部感觉。但他们只携带了一些矿泉水和饼子,谁得空谁就抓紧时间啃几口饼子,喝几口凉水,作业一刻也没有停止。经过两天两夜的连续作战,第一孔排水道长达175米打通后,积水像一条巨蟒呼啸而出时,24个勇士抱成一团哇哇大哭……其心情只有亲历者可以理解。
4月2日下午14时,第二个钻孔通过了125米打通后,加快了排水量。随后又运进了大功率钻机,当天打通了第三个排水孔。但只打了85米就通了,由于没想到层面这么短,出水如喷枪一样,如洪水猛兽,迅雷不及掩耳,带着煤面煤块一涌而出,从作业人员的胸前、头顶,轰然浇注下来,水流冲击力相当于八寸管道满负荷外流量。把队员们一冲就是几米远,他们被煤块袭击着身体的各个部位,由于寒冷,已无疼痛之感,孔与孔之间相距不远,由于排水孔增多,水流增大,水泵无法及时排出,作业地点水位上升,积水从脚底沒到齐腰,脚、手、身体,破烂了的皮肉统统被黑水浸泡的泛白发肿。对于继续作业的安全问题无法断定,只好急报指挥部,经过测量,可以继续作业。然而,勇士们一直在水里作业。除去钻机声,就是牙齿的“得得”声,唯有拚命劳作来缓解寒冷。他们在水下作业长达十二个小时,出井后,经风一吹,脸色煞白,全身发抖,凡是皮肤的裸露部分,一律被风扫开了细碎的裂缝,如无形的刀片划在肌肤上,手僵硬的连一根烟都挟不住……
可他们不能回家,只能在现场吃一碗饭,在车上蜷缩一会儿,一声令下仍然迅速下井。
随着水位下降,被困人员不断救出坑道,千万颗被纠结的心灵,为一个个生还者鼓掌,祝福,流泪。而中兴钻孔队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上得井来倒头就睡。脚手全都泡得肿胀泛白,在场的司机看到他们全身透湿,含着泪脱下自己的大衣轮流为他们取暖。7天的打钻任务结束,沒一个因病、因伤退出。救援结速后,所有的伤口都纷纷有了刺骨之疼,骨头有房倒屋塌般的散架之感。什么鲜花掌声,倒头睡他个千年万年是最幸福的事。他们说,他们也不知道力量从哪里来,对于矿工来说,井下遇难说不定会落在谁头上,矿工的友情是相互守望的关系。
好多人问,电视里沒见你们,记者也沒见采访你们,你们钻到哪里去了?他们幽默地说:我们是一条喝干井水的龙,钻进水底下,那还顾得上镜头。
是的,他们是井水下的无名英雄,与死亡对抗过的人,虚荣是一堆废墟,生命才是真正的光华,能够顶住那样的高寒,唯有对生命的敬畏,唯有对生命有独特理解和至高的善念才肯舍身。在世间往往最朴素的心灵,才能得出最朴素的真理。在笔者心里他们如天空中闪烁的星,如地下实在的根,是社会能源与光明的保证,是世间最可爱的人!
二、毁灭产生智慧
陈永生,本身就是个奇特的名字,人有“永生”的吗?这一定是他祖上对他生命成长的一份心愿。皇帝喜欢让人三呼万岁,但百岁也难通过。而陈永生的名字不只是对个体生命的浪漫幻想,笔者从他的生命历程中发现,“永生”的意义是对他者生命的召唤。是呵护生命这种精神仰念的永生!
陈永生是救命的英雄!
他今年54岁,是汾西矿业救援大队中年龄最大的,也是经验最丰富的人,他的救护工作迄今已经32年,参与大小事故救援500多次,曾经救出过500多人,也在救援中背出过1000多具尸体。2008年,陈永生曾经带队参与过5·12汶川大地震救援。无疑,他成了矿山“保护神”。
一生面对险境的陈永生,练就了一身敏捷的行动,冷静的头脑,在毁灭中产生智慧。每次接到抢险命令,全家人心里纠结成一团,救险就面临危险,只要他全副武装一出门,妻子就电话赶来,只怕会有意外,可他总是轻描淡写地说:“放心,沒事”。
此次王家岭透水事故,陈永生接到命令后,赶到透水现场一看,井水已经漫上巷道顶部,沒有任何空间进行搜救,一般透水4万多立方米就够多了,这里是几十万立方米,他心里有一丝绝望,不知里面的弟兄们还有多少人存活。处理透水事故首要就是排水,可是这里巷道深,350米以下扬程的水泵派不上用场。搜救工作无法及时进行,他们只得参与前期的井下探查、设备安装。水泵大,水管自然粗重,陈永生带着队员搬运排水管,200多公斤6米多长的水管,他们6人一组,一根根扛着运输,帮助安装,其行走艰难,但还必须抢时间,稍有不慎就会受伤。队员们不分昼夜,在水量排出20多万立方米的时候,进行搜救。
4月4日晚,汾西矿业救援大队监测员王根生以及潞安救援队队员王凯发现巷道深处有灯光。王根生用灯光作了示意,确定巷道深处是被困者,救援队员兴奋地喊起来。“有人活着!”他们找到了生命。消息马上传到地面。陈永生即刻带22名队员下井。巷道水还很深。陈永生带着两位经验丰富的老队员上了皮划艇,以最快的速度朝被困者的方向划去,希望的火焰在他们心中燃烧,可划了一段,水面与巷道顶部的空间越来越小,救援人员与巷道顶部距离只有20厘米左右,别说站连坐都有困难,桨杆无法划动。陈永生和队员只好半躺半跪在皮划艇上。无法划桨,陈永生即刻令人直接用手划水。他们心急如焚,但行走缓慢,最要命的是,行走在最窄处卡住无法前行了。被困兄弟们近在咫尺,可解困者束手无策,他们不会游水,就是会游凭几天的疲劳情况,体力也不支。但他们还是决定跳下水游过去,被陈永生止住了,被困者救不出来,解困者又处险境不是最好的办法,队员们的心情他是理解的,但不能把他们推上险境。
陈永生急中生智,拔掉皮划艇塞子,给皮划艇放气,降低皮划艇高度,如此,在狭小的空间里胜利地挤了过去了。
真是幻灭产生智慧,绝境也可逢生。
每靠近一步被困者,陈永生和救援人员的心就多一份希望,凭着陈永生冷静的处置,皮划艇最终一点点靠近了被困者的存身之处,并且看清此处有9个人。被困人员问:
我们能出去吗?
援者说:我们能进来,你们就一定能出去。
然后听到的是唏嘘的哭声……
陈永生为了稳定被困者的心理,一边营救一边和他们聊天,分散他们的恐惧心理,鼓励他们坚持出井。在和被困者聊天时得知,他们足以能活下来是在大水冲下来的时候,9个人相继跳上一辆矿车,躲在里面,到水浅了才下到高处落脚。他们的自救办法是,口渴了,用安全帽舀上脏水,沉淀澄清后再喝。为了节省电源,大家将矿灯集中起来,放到相对干燥的地方,只是需要的时候才打亮一个。大家相互鼓励着,背靠背取暖,等待救援。有一个人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树皮,直到上了皮划艇仍不松手。当陈永生得知这是他在困境中找到的坑木皮,饿了就是靠它来充饥,陈永生对这个生还者肃然起敬。他把一袋营养液递给他,说这树皮沒用了,你把它送给我吧,我会永远收藏,做为这次矿难的记忆。这个遇难者恋恋不舍,困难地松开手,把他赖以生还的“佳肴”送给了陈永生。
随着一批批被困者救护出井,在场的人高呼陈永生是“救援英雄”!记者们踊跃采访,他无法拒绝,他听到了掌声,接收了鲜花,看到现场所有人眼含泪水,但他最难面对的是遇难者亲属的伤痛,他一定不愿意一次次充当这样的英雄。救援结速后的许多天,那块树皮一直带在身上,那是一种深刻的疼痛,是矿难遗留下来的悲壮。他极力想用这块树皮提醒世间,杜绝矿难,杜绝一切与生命有关的,尤其是人为的灾难。他每当一次英雄,内心就划一道血痕。所以,他说,他要用这块树皮不停地提醒,不停地诉说……
三、被矿难纠结最深的人
范云平先生是这起矿难中的厨师长,透水事发时他正在医院输液,事发后总公司组织救援,他拔掉针头就要求参加,他想下井到一线救援,可是后勤工作也需要強悍的队伍,他只好带着灶房一行人赶往事故现场,这时他的病还未好,输液疗程尚未完成,大家劝他不要去,他说不行,他要去,别人可以不去他一定得去。
大家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执拗。只有范云平自己知道他对矿难比别人有更深刻的体会,他一听到矿难内心就纠结起无尽的伤痛,他的父亲和爷爷都亡失于矿难,他的父亲在十岁时爷爷有一天穿着工装,头戴安全帽下井,从此就再沒有回来。奶奶带着父亲孤儿寡母苦熬日子,拉大父亲后,为照顾矿难家属,父亲又走上了爷爷的路途,这似乎成了他们家的宿命。
父亲下井前,奶奶和母亲的心纠结一团,每一天都要千叮咛万嘱咐,“保命”几乎成了全家至高的祈祷,可是就在范云平十岁的时候,他的父亲戏剧性地也被矿难夺走了,走上了与爷爷同样们路,他与父亲两代人同在十岁时亡失了父亲。父亲亡失时,他的母亲当年才三十多岁,带着范云平一直寡居,直到范云平成人,他依然再次被照顾当了下井工人,由于两代人遭到矿难,人们讲迷信导致范云平找对象都成了困难,他每次下井母亲都揪着心目送他很久,常常一个人在家里流泪,范云平在偶然得到了井上搞后勤工作的机会,母亲的心才稍稍得到安定。
所以他是被矿难纠结最深的人。他的眼睛始终潮湿,内心始终像被针刺一样,又是清明节了,他每年在这个时候都会去上坟,在两个坟堆上沉默很久,可今年他不能去给爹烧纸,给爷爷上香。可他的心比以往任何一年更难过,矿井本身是艰险的工作,可人为的事故却始终在延续,他的心在流血,唯有努力劳作会慰藉他的心,他一直在井口上为救援者保证餐食。一天有上千人要吃饭,灶上几乎不停地做饭,他是保证饮食的指挥员,设计师,厨工个个忙得如卡通汽车。两天后范云平高烧不止。同事们让他回去输液打针,他不肯走,只说吃点药就行,他沒有因病离开现场。在厨间里奔走穿梭的他,心里却无法从泥泞中趟出来,救出人命他流泪,运出尸体他流泪。头疼的像要炸裂,身体沉重的走步都有些困难,可是他始终坚持着,直到救援工作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