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导航仪
　　
　　 根据董事会的规定，公司副总以上高管都可以配2.0以上排量的进口轿车，上个月我刚刚荣升公司管营销的副总，虽然在六名副总中我排位最末，但我的前任留下来的那台七成新的原装美国别克就挂在了我的名下，据说这位老兄跳槽到南岸区另一家做服装的大公司，还用上了世界驰名的劳斯莱斯了呢。不过，在我看来旧别克也挺风光的，至少它比小日本的轿车安全系数要高很多，特别是财务部给几位老总的用车都装上了我国完全自主开发的全球卫星定位导航仪。这款导航仪真的很好，它可以精确地计算出地球上任意两个点之间的路途距离。
　　 开车回到渝中区磁器街我那租住的小屋，把车停进小区的停车坪，下车前我打开车上的导航仪，在目的地一栏输入贵州黔东苗族侗族自治州镇远县的具体地址，按下确认键，不一会，导航仪就计算出我现在离那座山区小城的距离是580.6公里，我静静地看着这个数字，看了很久。
　　 再按下“导航详情”，就跳出来一个长长的列表，告诉我从重庆市渝中区磁器街去到那座小城的最短路线，甚至在哪里上下高速，哪一座城市需绕行环城都标得清清楚楚，沿着这线路我可以呼啸而至，重新站在阳光灿烂的舞阳河畔。
　　 但不管我的速度多快，就算日夜兼程，明天她也不会再站在那里等我。如果这些天她曾经去过那个地方，我也不会知道，导航仪再牛也找不出她现在在这个星球的什么位置。
　　 我掏出笔在手心记下580.6这个数据，但没什么实际意义，因为我现在根本没时间再去黔东南，即使去了也不一定能再遇见聪明灵丽光彩照人的她。记下来只不过是我的一种习惯，一种做什么事都喜欢留下印痕的习惯。
　　 我是一个喜欢痕迹的人，我一直觉得每一个印痕都是人生中的一个足迹，就像敏敏带着她哥3岁的儿子在我新刮过磁粉的白墙上留下的脏手印，我一直都没有擦掉，我要等那小侄儿长成大小伙的时侯，再把墙上的那个手印指给他看，到时他得蹲下来才能看到那个印痕，他会用大手复在那个小手印上，他的嘴角会浮现出会心的笑容，因为他的童年已经穿越时空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但我现在心里想着的这个人，她什么痕迹也没有给我留下，甚至连姓名连电话号码也没有。
　　 要说清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需要镇静，我缓慢穿过灯光灰暗的楼道爬到五楼，打开我那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出租屋，打开卫生间的电热水器电源后，我走进凌乱的卧室里和衣躺在有点潮湿的床铺上，我举着那只写着数字的手掌，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十多天前的那个晚上……
　　 时钟已经走进了凌晨，敏敏黑着个脸冲进了我的办公室，我知道她脸上的怒气是装出来的，其实深层肌肉里都是笑，因为我们都有一个多星期没碰面了，由于自去年底以来天一直在旱，清明早就过去了一点落雨的迹像都没有，城外长江和嘉陵江的水位都落到了有记录以来的最低点以下，市里各行各业都在关注着旱情，她所在的市财委也被指派到郊区县份抗旱去了，我问她咋不来看我，她说除非天降甘霖她才能从郊区返回。
　　 敏敏冲进我的办公室，猛地一掌拍在我肩膀上拍得我在椅子上转了一圈，转回来时刚好停在她面前。
　　 “天天这么加班，你不要命啦！”
　　 我故作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圈住她柔软的腰，柔声说道：“你又不在，我不加班咋的？”
　　 “我早就回来了，在你宿舍里等你一晚上了。”
　　
　　 二、办公室
　　
　　 敏敏刚进门就报怨我们很久没在白天见面了，她说我们都成地下工作者了。
　　 那个晚上，直到凌晨两点我们躺在墙脚的沙发上，玻璃窗外的山城夜景一览无余，长江滨江路上的车灯呈红黄两色向不同的方向不停地流动，梯比鳞次的霓虹在眨着笑眼，好似在韶示着这座内陆城市的繁荣与蒸蒸日上。
　　 “你还要加班多久啊？”
　　 “最多一个小时。”
　　 “我是问你还要这样加班多少年？”
　　 “至少到今年年底。”
　　 “五年前你就是这样说的。”
　　 “那最多还要五年吧。”我麻木地说，我转过头来，把手伸到她的腰下。凭经验，不管敏敏怎么生气，只要我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把手放在她的腰上，她就会安静下来，嘴角就会往上翘，甜甜地笑起来。我早就谙熟了“男不摸头，女不摸腰”的秘诀。
　　 但这次不灵了，她翻了个身，躲开我的手，一缕长长的发丝像鳗鱼一样从我手臂上滑过，她站起来走到玻璃幕墙边上。
　　 “我不会等你多久的，五年后我都三十好几了，没有资本跟你讨价还价了！”
　　 我嘿嘿地笑了两声，站起来走到她身后，紧紧地贴着她。
　　 我是一个没有理想的人，我不想飞黄腾达也不想出人头地。我只有一个小小的人生计划，那就是挣足够多的钱和敏敏结婚生个把孩子，我那远在贵州黔东南山区的父母早就盼望着早日抱上孙子了。但这个计划目前看来还难以实现，因为要挣钱就不能经常和敏敏在一起，要每天守着老婆就挣不了足够的钱，而且我也还没想好多少钱才算足够。
　　 不过好在我的人生观就是及时行乐，再苦闷我也会给自己找乐，自从当上销售部主管后，我经常深更半夜一个人在公司加班，别人加班都会抱怨辛苦，都会要求公司发给加班费，但我从不抱怨也不要加班工资，干累了我会从座位上站起来，自己给自己唱几首老歌，然后自己鼓掌，然后再坐回椅子上继续写方案。
　　 有人说我是神经病，但我们彭总并不这么认为，他说我是个办事扎实有奉献精神的80后，他还说不久的将来就要靠80后撑起共和国的一片蓝天。我大学毕业进入这家公司才五年，五年就坐到了这家上千人的大企业主管营销的副总的位置上。
　　 这个成就的背后有多少辛酸和苦楚啊！对这些物质的东西我并没有刻意去追求，我加班卖命绝不是为了当这个副总，我一直认为人生不必去追寻什么宏伟高尚的目标，因为每一个脱离现实的目标都是一个无限循环小数的最后一个数字，你以为你正在飞速地接近它，其实它却在无限远的地方，让你永远也触摸不到，所以我的理想仅仅是挣钱娶老婆结婚生孩子。
　　
　　 三、商议婚期
　　
　　 敏敏是个很传统的女孩，在大学时我早就见识了这一点，虽然我们不是同一个系，我读的是国际贸易她学的是财政金融，但我早就知道重庆工商大学有一位冰美人，我的很多哥们都在她面前碰得满脸的灰。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会看上我的，首先我并不是长的很帅，充其量才1.7米的身高，才刚刚跨过残疾男人的高度，而且还不是本市人。其次我出生在贵州山区，家里虽不说一贫如洗，但与这个大都市的人相比是有质的区别的。我想，懂艺术的工匠都愿意从矿山里选取自己中意的玉胚，然后雕刻成自己喜欢的玉器。也许敏敏就出于这种心态才选中的我。
　　 按照她的意思，毕业后我留在了重庆，但我却婉拒了她父亲给安排的职位，直接进了天安鞋业，虽然是合资企业，但有规模、效益好，在这里挣的钱远比公务人员多得很多。对于我的这个选择，敏敏是报着默许的态度的。在我们之间基本形成了大事我作主、小事听她的的格局。
　　 比如她现在身上穿的这条牛仔裤，就是上个月我们一起在东方牛仔买的。当时她给我送盒饭到办公室来，她报怨说巳经很久没有和我一起逛街了。我说现在就去吧，半小时，我有半小时的吃饭时间，刚好你送饭来正好节约出这半小时。
　　 于是我们乘电梯下到三楼，我听同事说那里刚刚开张了一家叫东方牛仔的专卖店。她选了一款刚到货的牛仔裤走进试衣间，出来后问我好不好看，我连忙说好看好看，比刚才那条精神多了。她一共试了两条牛仔裤，我也说不清哪条更好看，但我不能这么说，这么说她又得再试刚才试过的那条，让我再重新确认一遍，我没那么多时间，我还要回公司处理文件。
　　 敏敏缓慢地套上一件新的白色T恤，我没见过，我不敢问她在哪里买的，因为现在她的情绪不对，如果贸然发问可能会惹麻烦的，她也许会说这件T恤是她和同一个办公室的男孩一起去买的什么的。为了让她快速穿上衣服回去睡觉，为了马上能够开始处理明天一早要发往美国和加拿大的几个传真，我开始谨小慎为地调整气氛，以便她穿好衣服亲吻一下就走人。
　　 她穿好衣服了，情绪还是不太好，看我的眼神还是有点伤感。“我该走了吗？”她问，我没说话，凑上去亲了她一下，其实是默认她该走了。
　　 敏敏低下头伤感地说：“我就像个卖春的，你给电话我就送上门来，深更半夜的又一个人回去。”
　　 这个时候我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敏敏是真的伤心了，但我却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我的确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处理，我的确就象赛马场上一匹正在狂奔的赛马，叫做事业的这个骑手每一鞭都重重地抽在我身上，我无法停下飞驰的脚步，我真的没有时间陪她散步回家。
　　 我站起身来有点愧疚地把她拥进怀里，她推开我说：“你写你的传真吧，美国的太阳都快落山了，我先回了。”
　　 “对不起了。”
　　 一个小时以后，QQ闪了起来。
　　 “还在公司吗？”
　　 “你怎么还没睡？”
　　 “你都没有问我到家没有？”
　　 “哦，我知道你不会去网吧的，所以没问。”
　　 “唉。”
　　 “怎么了？”
　　 “我们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乖乖，很快的！”
　　 “算了吧你！”
　　 “早点睡吧，我的传真还没写好。”
　　 ……
　　
　　 四、约定出行
　　
　　 我开始处理明天一早要发往洛杉机的传真，这个时候，办公室外面的门铃响了。
　　 敏敏哭得泪人似的站在玻璃门外。
　　 “我们明天出去旅游吧！”刚跨进门敏敏就这么说。
　　 “你不要生气嘛！”
　　 “我不是生气，我是绝望，你明白吗？我在变老，你看见了吗？”
　　 “你怎么会变老？”
　　 “我不是要你说这个，我是要你明白我不会一直这样等你下去，不会每天一个人在房间里等一个永远加班加班加班的人！”
　　 “我过来是想告诉你，我已经请了休假明天要出去旅游！”
　　 “去哪里？”
　　 “我不会告诉你。”
　　 “哦。”
　　 “我想你明天也出去走走吧，看看我们能不能想去同一个地方？”
　　 “好啊，你去哪里我都陪你！”我咬了咬牙，打算牺牲几天宝贵的时间来挽救我的爱情，我已经感觉到敏敏这次不是和我开玩笑了。
　　 “不要你陪我，我们分别出去。”
　　 “哦。”
　　 “各自出去想想，我们还要不要在一起，给我们自己七天时间，如果我们还想在一起回来我们就结婚，如果有一方不想了，我们就分手。”
　　 “好吧，我说，出去散散心也好，回来我们就结婚。
　　 “给我们自己一个星期的时间吧，我不知道是不是要跟你结婚？”
　　 “不要赌气！”
　　 “我不是赌气啊，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还爱不爱你？”
　　 “你是爱我的傻瓜，你只是现在自己气糊涂了。”
　　 “你也自己想想吧，说不定我明天就会爱上别人的。”
　　 敏敏说完扭头就走了。
　　 这个夜晚真是个奇怪的夜晚，我突然一切都没了主张，我必须严格按敏敏的要求办，因为我真的不想失去她。
　　 两个小时后，我写完了所有的传真和一周的工作计划安排，把工作计划折成了飞燕形状，在上面写下一行字，给我的秘书，“小廖，这段时间帮我接电话，我有急事需要出去几天。”
　　 收拾完东西，我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来到了外面的大厅里。
　　
　　 五、起步艰难
　　
　　 我这副总也不是天生地设的，刚进公司那阵子，我的第一个座位就是那个还亮着电脑的格子间。那是个专供实习生坐的位子，那里邻近进出这间办公室唯一的玻璃门，任何一个走进这间办公室的陌生人，你都得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说：“先生（小姐）有什么需要我为你服务的吗？”然后把他们引领到相应的办公桌前，然后再回到座位上，注意看是否有同事传过来需要打印的资料，因为打印机就放在我的格子间里。有时忙别的事不能及时看到屏幕上需打印的资料，这位同事就会叫：“阿秋，放纸！”我得立刻放下手里的事跑回去，把一摞A4纸放到纸架上，然后再转过头来开始搜索刚才是谁在叫我，等打印好的东西从打印机下方吐出来，我就得恭恭敬敬地给那位同事送去。
　　 公司的上班时间是早九晚五，每天早上九点钟以后我就像上足发条的玩偶机器人，在这二百多平米的办公室里忙得团团转，待下午五点同事们都走光了我还得用吸尘器把每一个格子间里的地毯吸一道，用湿拖把把过道都拖干净，最后是检查门窗是否关好，电源是否关掉。
　　 每天忙完身体都散架似的疲倦，但奇怪的是我却从中得到了很大的乐趣，每天总是第一个走进办公室又是最后一个蹒跚着离去，彭总当时就夸我是惠普打印机的顶级配置，而且是智能型的，我笑笑说：“这配置的开发成本可是很高的，因为我妈都养我二十三年了哦！”
　　 我在那个格子间坐下来，开始替这个马虎的实习生关电脑，我会记下这个马虎鬼的工号，明天交给秘书，财务部会扣他100块钱的月度奖金。这个规矩是我定的：下班后不关电脑，一经发现，要扣月度奖金1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