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野湖(散文)
老家靠大河,河在丰满的时候是凶险的,大人不让靠近,所以我们更愿意去村子附近的小河边去玩。
小的时候,河水弯弯曲曲的,经过村子,在附近泊成了一个小小的湖,湖水极是清澈,是我们玩耍的好去处,那片湖我们叫就它野湖。
那时候,街道还保持古老的样子,地上的石板被磨得光光的,两边都是百年以上的民居,偶尔会出现一个杂货铺,有人骑着自行车在狭窄的巷子里穿行,消失在路灯找不到的地方。现在街上充斥着混杂的口音,一些来路不明的女人,租下廉价的房子,坐在屋里,木板门朝着路边打开,里面的床一览无余。本地则人沉溺在随处可见的棋牌室和麻将馆里,嘈杂哄闹的声音从里面传出,透出蓬勃而堕落的声音……
不开心的时候,我在野湖边瞎转。湖水虽已不似旧时清冽,但上百年的古槐还在为浮嚣的后人撑起一方清凉,我喜欢在槐树下晃荡。夜色下的野湖还称得上可爱,河水在月光下铺着绸缎,闪亮着温情的气质,让人看着心神也润润的。以前,晴日里,妇人在湖边洗衣服、洗理发店里的东西,夜里,也洗她自己;有小鱼来啄她的脚丫子,她会轻轻捧起小鱼,看它在阳光下闪烁;调皮时,她们用翠绿的荷叶做遮阳伞,偷一朵洁白的荷花……
早春的时候,乍暖犹寒,那些鲜艳的百花,大都还暂时按兵不动,在舞台翘望,等春风浩荡,才顺势提着彩裙登场,大鸣大放。而此时,负责暖场的就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草小花,譬如二月兰。小鼻子小脸的,迎着那一点儿阳光,贴着泥土,驮一把春风流淌得遍地都是,却也安安静静的,在沟洼里剪裁自己小小的花裙子。孤单而骄傲的小裙子。每到这时候,我们挎着小篮子,到野湖的沟渠边,轻轻叩响二月兰小小的柴门,乡村的野花才不矫情,愿意殷勤地奉献自己,恩宠一下我们这些贫户人家的小儿女。二月兰的花和嫩叶掺一点面,蒸了,是一味清鲜。
到了夏天,奄奄一息瘦弱了一春天的河水得了盛夏的雨势,胖得简直歌唱了起来,把在中途泊起来的野湖也娇惯成了一片小规模的海。那时候,野湖两边的堤岸上还到处是绿得不行的老槐树,遍地阴凉。初夏的午后,太阳暖暖地洒下来,槐花的清香弥漫在空气里,铺天盖地的是一种醉人的馥郁。
有时候,我和姐姐在浅水边捞满了水浮莲,篮子放在一边,坐在草地上,晒着太阳说闲话。阳光在我们身体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时而有槐花洒下来,雪一样飘落在姐姐身上,而柔软的微风从芦苇间磕磕绊绊的走来,带着河水清凉的愿望,停泊在脸上。
到了夜晚,野湖盛满清凉的月光,青蛙在浅草中吹拉弹唱,一只蛐蛐光着会唱歌的脊梁,呢喃着悠远的心肠。丰满的月亮拿微长的媚眼细细挑动云帘,狡黠的张望了几眼,迫不及待呵,洁白的身躯跳进清凉的池塘。
小时候的夏夜,我尚未出嫁的姐姐。喜欢在荷花里洗出一身清香。我则抱紧姐姐的衣服,背对月光,为姐姐守望整个池塘的风吹草动。而姐姐手持一颗月亮,鬓角随意插几朵星光,撩动夜风,把荷花温柔唤醒。她们开始在水中,轻轻讨论少女们的馨香的梦。不知道说句了什么,迎着清风,荷花骄矜的青梗上,一朵朵朴素的聘婷,一朵水荷轻掩红唇,在月光之下面颊羞红。
在村庄的夏夜里,我记得三三两两的少女,天真烂漫,美丽丰满,在池塘的夏夜里洗去一身疲倦。在草丛中匆匆忙忙,喜悦和羞涩,你推我扯,脱去浸着庄稼和汗香的衣裳,笑成一团。然后竖着手指压住笑声,嘘——,向四周悄悄拨弄草丛,拿眼睛细细观察河边的夜晚。忽而白光闪闪,扑通扑通跳进荷花之间。单身的月亮面色羞红,吩咐夜星严守天空。青蛙吓的默不作声。她们,村庄上朴实美好的女孩子们,在水中安静却也肆无忌惮的嬉闹。笑声在夜里来来回回。村庄的二流子,往往在远远的月光下,如痴如醉。
野湖周边,即是大片丰腴多汁的土地,一年四季,总有最适宜耕种的墒情。村人对于河水附近土地的爱惜和感激,无以言喻,是未曾长久躬身于地的人所永远也无法想象的。以前的时候,每到收获季节,村中家族里的老人,率领众多的子孙,虔诚地向水神跪祭,感谢其对庄稼和人畜的滋润,并祈愿来年仍然风调雨顺。水神大约也没有疏忽过,故村子里人们生活的简单,狭隘,却也还自足,平和。花开花落。许多年过去了。
这里的人们和平,友好,安静,从容。人也不是太多。没有贫困。没有一掷千金。也就没有纷争。人人友善,仿佛亲人。各安其心。白天,勤心经营着各自的工作,耕种,渔猎,编织……笑容善良,身心健康,叮叮当当,热闹而悠然,朴素,快活,自足,空气中弥漫着尘世生活浓郁熟悉的香味。老人,孩子,男子,妇人,平静的经营着自己冷暖自知的岁月和生活。和林中自生自灭而又生生不息的花草一样,萌芽,生长,繁华,枯落。简约,却也快乐。
可是,自从上游开办了一些化工纸厂。水就黑的像奸人的心了。大约过不了几年,小河就会彻底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