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宝马车风驰电掣般驶进别墅区，却在花坛转弯处被一辆垃圾车挡住去路。嘀——嘀——喇叭急促的鸣叫声撕心裂肺，可垃圾车纹丝不动。
　　 身着七匹狼西服、戴着金边墨镜、头发如波浪般荡漾的男青年开了车门，指着一对六旬夫妻：“厉声呵斥，眼瞎了，耳也聋了吗？”
　　 呵斥男的臂腕上纹着栩栩如生的蝎子，他挥动的手臂恰似蝎子的巨螯。
　　 老女人忙解释：“车快装好了，挪车垃圾就会掉下来弄脏路面。耽误你事了，老板，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你担待——担待。”
　　 “对不起值钱吗？你的时间屁钱不值，我的时间金贵，知道不，乡下人？”蝎子一面说，一面掏出一块纸巾挡住口鼻，垃圾的酸臭味顺着风向他袭来。
　　 老男人一面挥舞着铁锨加快装垃圾，一面忙陪笑脸：“老板，对不起，这垃圾池建的不是地方，装垃圾时没办法留出车道来，请你将就一会，一会就好，就好。”
　　 老男人脸上豆大的汗珠吧嗒吧嗒掉，掺到了酸臭的垃圾里。
　　 “垃圾池是死的，人不还活着吗？我将就你，谁将就我啊？少屁话，快挪车！”蝎子说着向前迈了几步，照垃圾车的“前额”狠踹了两脚，震得车身上的几只坏番茄滚落到路面上。
　　 老男人赶紧丢下手中的铁锨，去挪车，车轮骑上了路牙石，才勉强留下一条车道来，车上的垃圾摇摇欲坠，向下滴着污水。
　　 蝎子扔掉捂口鼻的纸巾，钻进驾驶室，宝马车哧溜窜过，碾碎了那几只坏番茄，印出一片殷红。
　　 老女人赶忙拾起纸巾，扫起坏番茄的残骸，可兀自不能清除掉那一片殷红。
　　 不一会，宝马车嗖地倒了回来，蝎子站在上风处吆喝老女人过去。老女人不知道又出了什么状况，愣着脸跑过去，弓腰曲背地说：“老板，对不住，耽误你……”
　　 “不要啰嗦，你把粘在车胎上的番茄汁给擦干净！”
　　 老女人连连点头，脱下工作服，弯下驼背，一只腿屈膝一只腿跪地，用工作服把车轱辘一个个仔仔细细地擦拭一遍。然后，怯生生地说：“老板，你瞧满意不？”
　　 蝎子左右前后视察了一遍，也不回答，只甩出一句话：“今后多长个眼，看见豪车躲远些，别脏了我的车！之后，轰然一声，箭一般地驶去。”
　　 老女人憋得满脸通红。她蹒跚着回到垃圾池旁，把里里外外打扫得一尘不染。
　　 垃圾车刚启动要走，宝马又旋风一般地兜回来，蝎子掐着腰站在路中心，乜斜着眼，叼着烟，指着老女人说：“你没看见车玻璃上有垃圾水吗？有眼无珠还是没长脑子？”
　　 老女人的脸涨得紫红，她按住憋得鼓鼓的男人，下了车，取下颈上擦汗的毛巾，把宝马玻璃上的点点污迹认认真真地擦拭完毕，陪着小心说：“老板你瞧咋样？天不早了，我跟老头子还要跑几十里地去倒垃圾呢？”
　　 蝎子用左手扶了一下眼睛，右手弹了一下烟灰，倏地钻进车里，还是轰的一声，箭一般地飞走了。
　　 垃圾车到了大门口，被门卫拦下，说物业老板不让放行，因为他的鞋底被垃圾污染了。
　　 老男人脸色阴沉，右手操起驾驶室里的铁棍，但被老女人紧紧地按住，她坚毅的眼神让他镇静了下来。
　　 蝎子的宝马停在大门口，他把双脚翘在了车门上。
　　 老女人用一卷卫生纸把鞋底耐心地擦了一遍，直到一尘不染，然后小心翼翼地说：“老板，你瞧行不？”
　　 双脚悠然地缩回去，车门的玻璃唰地关了，像鳄鱼闭上了眼睛。门卫放行。
　　 夕阳的余晖已经黯然，像老气横秋的猎人空手而归时唱着有气无力的暮歌。驾驶室里的老男人紧攥方向盘，紫黑的脸膛凝滞了。平时叽叽喳喳的老女人也偃旗息鼓了。
　　 “这孩子真不是个东西！”老男人从牙缝里迸出一句。
　　 “钱烧断了他的根！该让这娃清醒一点才好。”停好大一会，老女人愤然地接了话茬。
　　 晚上，蝎子的微信收到一张旧黑白照片：两个男娃笑逐颜开地攀爬一棵石榴树。他依稀记得从小爱吃石榴，也爱爬石榴树，可辨别不清掩映在累累果实和繁茂枝叶中的两个孩子是谁。带着淡淡的疑惑，他把照片发到朋友圈。
　　 第二天，一个休眠很久的微友发来长篇信息：“看到你还珍藏着我俩摘石榴的照片，身在异国的我既兴奋，又亲切，不由得想起我们二十年前在一块无忧无虑、爬高上低的快乐童年，那时的石榴比现在的水灵和甘甜。”
　　 “那棵树是我家果园里最高最大的，只可惜，在城市吞没果园的时候，它的根被挖掘机折断了，没有移栽活——照片上的三个生命只剩咱俩了。你我那时还是一年级的孩子，每天放学后我会带你到园子里吃各式各样的水果，你当时最钟情石榴。后来你要去城里上学，我爸摘了一竹筐石榴让你捎上，照片就是那天拍的。你我各一张，我家的那张被父母保存着。自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面，很是想念，不知道爱穿花衣、梳小辫的你是否还是假女人的柔弱模样？”
　　 “你现在的别墅区就是我们家原来的果园，横穿别墅区的溪流就是我们家的灌渠，那渠里一定还倒映着我们放纸船时的嬉闹和撒小便时的轻佻。”
　　 “最后，请你多关照我父母，他们在你小区清运垃圾，年过花甲的他们老说他们的根扎在那土里了，恋恋不舍呢。是啊，他们不为挣三瓜俩枣，只为能天天看到那土地上长出的茂盛花木，听到那汩汩溪流的欢畅。政府赔偿他们的三百万一个子也没花，我孝敬他们的奔驰500也舍不得开。唉，他们的生活观念跟我们差距咋这么大呢？可笑不？”
　　 “我会好好品味那张沁满友情的老照片，并把它存在心里。弟，回去见！”
　　 蝎子耷拉下双螯，思忖良久，回：“哦，你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