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事】遗嘱
永乐市人民医院的“257”病房,简谱谐音就是“来送死”,住进这间病房里的病人都是即将跨入太平间,患病进火葬场的人几乎都要过这道门槛。冬初时节,“257”号病房先后住进两位老人,一位是瘦得皮包骨头的王老师,另一个腰圆体胖的汪老板。
王老师患上白血病后,体内失去造血功能,需要将身体内部的血换完,他那有这么多的钱,超出了医保大病保险范畴,呕心沥血的老师,桃李满天下的莘莘学子都伸出援助之手,却未能解决庞大的医疗费,病情却日渐恶化;汪老板患的是咽喉癌晚期,春季他到上海动了手术,术后成了哑巴,癌细胞却仍在扩散,危及生命。
说来也巧,两位老人一年前相识,汪老板经营乐器店,门市摆了三架钢琴吸引王老师的光顾,他围着钢琴一圈圈转着,试弹钢琴的音质,看看标价牌,望洋兴叹。汪老板从他的衣冠及表情看出他是个只能欣赏而无力购买的角色,不愿答理他。
次日傍晚,王老师腋下挟着一个破包,从隔壁老正兴酱坊里买了准备带回家对付晚饭的食品一簇酱菜,棕色的酱油正从荷叶包里往下滴,又到钢琴店来爱不释手围着钢琴转,伸出右手摸钢琴。
汪老板忍不住招呼他:“喂喂,当心,酱菜别滴到钢琴上,站远点看。”
“噢噢,不会的。”王老师惶恐地抬起头来,歉意地笑着,那身子却下意识地退出店去。
“真是的,吃酱菜的人也异想天开买钢琴。”汪老板没等王老师走远,就用细绸布在王老师刚才摸过的地方擦了又擦,用不屑一顾的语气喃喃自语地斥责他,狠狠地向着王老师的背影啐了一口痰。
真是世界太小路狭窄,一年后,他们就像互相约好似的得了不治之症先后住进这间病房,走向人生终点的最后一站。
汪老板住院后极少有人到病床前来探视他,而他的两个宝贝儿子却明争暗斗地折腾,渴望得到老人的遗产。
王老师虽没儿没女,探视者川流不息,有学校的领导、同事,更多的是年轻可爱的学生,一大群学生们围在王老师病榻前嘘寒问暖,就像一群小云雀叽叽喳喳叫过不停。
有个叫骆娴雅的小姑娘,长得肌肤白皙细腻,秀气芳香,声音甜甜的,拎来了录音机道:“汪老师,把我弹的贝多芬第九交响曲那段《欢乐颂》,放给你听好吗?”
王老师艰难地笑着欠起身,微微地点了两下头,病房里响起从录音机传出的一串跳跃、欢快的钢琴声。他瘦削的脸颊飞出爽朗的笑意轻轻地点评:“嗯,大有进步,只是第七小节两个重音强调过头了,结尾部分的节奏掌握得不太准。你注意把握练两天,重新录音放给我听。可惜,这钢琴音质太差。”
在另一张病床上躺着的汪老板不能说话,听力却没受影响,听到师生的对话,羡慕得五体投地。
有一天学校领导来看王老师时,他竟对学校领导讲出这样的事:“有一次,在莲花市场买菜,张老师身上带的买鱼钱不够,向我借了10元钱。事后,她可能忘记了,我又不好意思提起。程校长如果方便,提醒一下张老师。”
听他这番话,汪老板不以为然了.很有些瞧不起这个吝啬的老师,要不是喉咙痛真想吐口唾沫。
程校长走后,王老师竟然问护士小丽:“听说人死后遗体可以卖给国家。你们这里收购尸体吗?如果你们需要,我死后,这皮囊和骨架就卖给你们医院。”
汪老板感到一阵恶心,常听人们说老师如何吝啬,绝对没有想到,一个人死到临头的老师,还一心想着赚钱。
两个老头的病日渐加重了,这天凌晨,永乐师范的校长率领导班子成员来到王老师病榻前。
王老师抓住校长的手,递给他一串钥匙,一字一顿地安排后事:“程校长,我要……去了,这是我寝室、写字台抽屉的钥匙,写字台的抽屉里有一张存折有8536元存款,345元国库券,19元饭菜票,加上张老师欠的10元,再把我的遗体卖掉……这些钱凑起来,不知够不够买两架钢琴?音乐教室琴房里的那两架老爷钢琴早该换了……”他喘息一阵,努力抬起头叮嘱道,“噢,程校长,琴房璃窗漏风,每年冬季,我用旧报纸把它堵住。别忘了堵住,西北风直往琴房里灌,孩子们的手指冻僵就练不好琴了,拜托了……”
学校来看望这位音乐老师的领导们早已热泪盈眶,泣不成声,程校长紧握王老师那只冰冷的手,哽咽着承诺:“王老师,你放心吧,我一定照你说的办,我们会尽快地改善学校的教学条件!”
这时,王老师的同事和那群小云雀涌进了病房
“骆娴雅同学,你那段《欢乐颂》练得怎……么样了?快……快放给我……听听……”王老师因为激动,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骆娴雅晶莹的泪珠挂在红苹果般的脸颊上,她庄重地点了一下头,按下了录音机的键。
一阵欢快的、清新的钢琴声响了起来。这首世界名曲虽然经由一双初学者的手弹奏出来,依然具有震撼人心,激励斗志的节奏。
病房里、走道上、医生和护士们、包括那位被冷落在一边的汪老板都潸然泪下了,仿佛看到这位老师晶莹剔透的心。在《欢乐颂》乐声的曲子中,使得悲哀更加蒙上了一层悲哀,这位从教30余年的音乐老师安详地合上了眼睛,心脏终于停止了跳动,乐曲终止之时,整个病房迸发出一片哭泣声。
此时,张老师哭成泪人儿一般冲进来,手里的那张“大团结”被泪水浸湿了,目睹王老师安详的脸,急忙从口袋里摸出一叠钱,连同先前那张“大团结”一并交到程校长手里:“程校长,这是我欠王老师的10元和我的积累,捐给学校凑着买钢琴。”在场所有的老师、学生、医生、护士都纷纷掏钱来送到程校长跟前,程校长噙泪向他们鞠躬表示谢意。
王老师安详地走了,257号病房一下子变得更冷清。
汪老板拖了几天也孤独、凄凉、悲哀、冷清地与世长辞。
老人断气时,两个儿子在家里翻箱倒柜寻那本11.8万元的存折,兄弟俩又扭打到了银行营业厅去提取这笔钱,银行工作人员要他们出示存款人的身份证明以及印章。他们才心急火燎赶往医院取老人的死亡证明书,以及系在老头子腰间从不离身的私章。
兄弟二人赶到257病房时,老头子刚咽气不久,兄弟俩没有一丝悲哀,他们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从老人抢到身份证,私章,再去拿死亡证明书。令他们失望的是尸体被他们翻了个身,褥子都被掀开了,却一无所获。
正在这时,护士小丽风风火火走进病房厉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谁让你们这么折腾尸体的?”
兄弟俩正一肚皮火气没处出,两人一左一右站到小丽身边,凶神恶煞的威胁她:“把我爸爸的身份证、私章、死亡证明书交出来!”
“哦,按照死者的遗嘱,死尸的处理权、死亡证明书、身份证、私章已交到市法律援助中心去了。你们到那里去要吧。”小丽回答得非常干脆。
“什么遗嘱,你少来这一套!我爸爸根本就不会这么做。”小汪也是个火爆性子,气得七窍冒烟地指责护士。
“你们有什么要求到市法律援助中心去提!”小丽不冷不热地回敬道。
经保安劝导,汪家两兄弟急如星火地赶到市法律援助中心,找到袁律师。
“把遗嘱拿出来!”大汪伸出粗壮的胳膊,红红的眼睛象是要喷火,他根本不相信那个法盲的哑巴父亲能立下遗嘱。
袁律师淡淡一笑,掏出一张纸递给他们:“你们请看!”
那张纸上歪歪斜斜地写着钢笔字。“我死后,委托市法律顾问处负责保管私人证件、印章,将死尸卖给医院,11万元多的存款、遗产、店里的一架钢琴,全部捐献永乐师范学校。遗留给那两个不肖之子四个字:自立自强!”
小汪和大汪不假思索的将遗嘱撕碎,狂笑道:“口说无凭,我们要把老头子的尸体弄走,把他的死亡证明书、身份证、私章交给我们,否则,我们不客气!”
袁律师向那对面色苍白的兄弟笑笑:“刚才,你们撕的复印件,原件不会给你们,按照法律规定,我们尊重当事人的遗嘱。我的办公室有摄像记录,请尊重法律!”
大汪和小汪气急败坏的像泄了气的皮球,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