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粮站坝子里又在拉圈子洗脑骗钱了，这些人啊，是再上当都要去受骗的，我就不信了，他们的骗术能有那么高？”听着扩音喇叭在拉人去领免费东西，前供销社药品批发部退休药剂师赖成义一早起床，听着隔壁喇叭吵得烦人，对正在准备做早饭的老伴儿说道。
　　 老伴儿随口说：“我就是每次都要去看，但我只领东西，不买东西，他就骗不到我。老赖，反正早晨没事，你去看看嘛，他们洗脑洗到最后，发啥东西，你就拿着嘛。”
　　 一混有十多年了吧？大小城市，农村集镇，甚至当道路一点儿的村里，每年都有几起到十数起推销高手，把人们并不需要、或并不急需、或可买可不买的各类商品，成功地推销给以老年人为主的群体。他们的共同点就是，开着面包车，来到一个地方，租个场子，备好货物，头天开着车顶装有喇叭的面包，到四近的乡下去宣传免费领东西，然后第二天一大早，搭个台子，堆上将免费发放的东西——各地的低值处理货，如几毛一个的小塑料篮啦，一包尺寸都不够长的竹筷啦，或二两一小包的面条啦，或一个鸡蛋啦，夏季也可能发个小折扇啦，总之这些东西并不值钱，也并不是很需要，但因为是免费，来领取的人就总是很多。当然了，不是一到就能领走东西的，一般要先听一两个小时的“课”，然后再发东西，而头天发了，还要预告明天发的东西又不同样了，于是第二天来的人更多，第二天除了“上课”，还会免费请你品尝或试用他要卖的东西，还说你愿买的，不满意明天来了可以退，退了货还要奖励你三二十元现金，这样，一般“上课”三四天后，就开始大量卖货了，你以为还能退货？第二天他们就不见人了，大家就都呼“上当了！”可是，下一轮拉圈子洗脑的来了，人气照样旺盛，生意照样成功，那些人搞这么一次，三四天时间，少则赚个十万八万，多则赚个三五十万，但凡赚到二十万以上的，最后撤场时，总会来十几个人扎场子——当然，大家都懂的。这些老年人都知道最后上当了，但每次总不会缺席“听课”，最后还要买东西。
　　 赖成义听老伴这一说，心想，就当散步吧，去看看热闹，看他们搞些啥子。
　　 赖成义就来到老粮站坝子里，但见人们已经围了几大圈，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全白或花白的脑袋，间或也掺杂有黑发或光头，总之不见年轻人身影。
　　 认识赖成义的人很多，就有人此起彼伏地打招呼：“赖老师，你也来领东西？”
　　 “赖老师，你也相信这些骗子？”
　　 “赖老师今天要是买了他这个药酒，那我也要买。”
　　 原来，这次的这几个跑摊匠，卖的是一种套装药酒。
　　 赖成义找个人稍微稀点儿的地方站下，就见临时搭的台子上，一个二十几岁蓄平头的微胖小伙子，脖子上挂着话筒，一手拿了卷报纸，手舞足蹈唾沫四射地说：“今天来到这里的，哪个不是当爷爷奶奶的？有莫得孙儿的吗？举个手看看？”
　　 谁愿意自己没孙儿？会蠢得举手？
　　 “那好，我没说谎吧？你们看，我，二十几岁，今天来捧场的，有几个不是我的爷爷奶奶？起码都是我的大叔大婶儿了吧？我们年轻人，现在活得艰难啊，爷爷奶奶大叔大婶儿们，你们肯定相信吧？你们家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肯定十有八九都在外面打工，做生意，在外买了房子，没买房子的，也要逢年过节才能回来看望你们吧？是不是啊？年轻人不是不孝顺你们，是没办法尽孝膝前啊！”
　　 下边就有很多人点头，也有人情不自禁地说“就是”。
　　 “来了的爷爷奶奶大叔大婶们，你们说，你们的儿女回家来一趟，走的时候，你们还要把自家的米啊面啊，鸡啊蛋啊，香肠腊肉，菜油花生，大包小包拿给儿女？你们的儿女把小娃娃放在老家，托你们盘养，你们有哪家不是贴粮贴钱带孙儿的？你们哪家不是早送晚接服伺孙儿上学的？这个人啊，活一辈子，还不就是为了儿子孙子，为了后人，是不是啊？”
　　 下边的人都说“就是”。
　　 赖成义以前是不屑来听这些洗脑的，这会儿听这小伙子一说，心想，这小子说得还很近人情，说不定他还是个孝子呢。就认真又听下去。
　　 “我家就有个邻居，说来跟我家还是亲房亲份的呢，两个老的这么多年来，没少给儿子女儿拿屋里头的出产，孙儿也是老的从小带到读高中的呢，你们说这两老靠的啥呢？靠的是亲情啊！可是，只要是个人，他不是畜生，不是野兽，就都有亲情啊？你们肯定也会说，我心疼我的儿孙还胜过心疼我自己呢，不过，爷爷奶奶，大叔大婶，你们莫搞错了，先看看我家那邻居吧，去年得了风湿痛，一痛又来了骨质增生，花钱医病，还受折磨，没多久就动不得了，弄去大医院检查，医生说是骨癌晚期，你咋不早点预防呢？这时候才来医，天王老子都没办法了！当然，直到现在，都只能躺在床上受病痛折磨了。大家想啊，幸好老的把孙儿带大了，但大家又想过没有？孙子倒是带大了，可给儿女带来负担没有呢？你们说，儿女从此还能像以前那样长年靠家里补贴吗？”
　　 大家都议论：“哎呀，老的一倒床，儿女就恼火了啊！”
　　 “所以说啊，爱儿女，爱孙儿，不能光靠给儿孙拿东西啊，你们子己说，怎样才算最爱儿孙？”
　　 下边的农民老爷子老婆子些，一时间哪能答得上来呢？
　　 赖成义是听懂了，就说：“还要自己身体好，老的身体好，儿女才能放心搞他们自己的。”
　　 “就是就是，老的身体没啥毛病，这才是爱儿女爱孙子呢！”
　　 那个小伙子见时机已到，提高了嗓门说：“说得好，爷爷奶奶大叔大婶们，到底还是明白人啊！那么，我这次和大家拉家常，就是希望在场的个个都身体健康，没病没痛，儿女放心！所以，我们特意带来了爱心大奉送——健骨强肾养生酒！这个酒啊，我这报纸上都是有专家报道的，你们不信，到县城里所有药店去看看？哪里都没有卖的，就连省城里，也只有三家大药店有卖，大家要是喝上这么两套，以后就不会患风湿骨痛腰杆痛了，只要不是骨癌，就算是骨质增生，喝上这么四套，也就彻底好了！这样的好东西，碰上了就是机缘，是你命里注定你应该老来无病痛！再不买几套，以后上哪儿去找？……”接下去就把这药酒的疗效吹得绽开了花儿。
　　 赖成义想，现在到广告部去印点儿想咋吹就咋吹的标签，找纸箱厂印点儿礼盒，买些瓶子，泡点毒不死人还能有点疗效的药酒，不是难事，你跑摊匠的东西，你卖了就跑了，那要是假药酒，以后找谁？当年自己批发药那阵，就有跑摊匠摆地摊卖假药的呢！就说：“喂，那个小伙子，你说得再好，要喝了有效才能算好，我们要是喝了你那个酒，万一不对头，我们上哪儿来找你？”
　　 那个小伙子举手齐眉一看，高声说：“哈哈，这位老先生问得好！原来，看老先生的气质，不是当领导的，就是个知识分子，难怪这么有见识！爷爷奶奶们，大叔大婶们，要不是这位老先生提醒，我还忘了一件大事没告诉大家呢！谁都知道，现在骗钱的骗子多了去了，就像我们这类搞推销的，我们把货卖给你们了，不管好不好用，你们都没地儿退货。可是，我们就不是那些只图骗一次的呢，从街那头过来的爷爷奶奶，可能都看到了，我们正在装修“健骨强肾养生酒”的门市呢！我们这个药酒，那是走个地方红个地方，效果非常好，当然就常年都有人买，但我们还要继续发展新门市，不可能每年都来几回吧？所以，我们走一个地方，就开一个门市，我们市场拓展部先给大家做个宣传，然后我们的门市就长年为大家服务了！”
　　 下边就有不少人说：“是有个药酒店正在装修，原来那个门市就是他们的？”
　　 赖成义昨天到街那头去，确实看见正在装修，货架子都摆上一些药酒了。
　　 那个小伙子赶紧说：“你们见过有哪个跑摊匠会开门市的？只要是我们这个酒，你喝了要是有啥不对，或者无效，就可以直接找门市，我们有最完善的售后服务，难道你还不相信？不过，有个规则要给大家说清楚，我们的酒，是八百八十元一套，每套两瓶，每瓶八两，不信这会儿你们就到门市去看，标价是多少元一瓶？我们是初到贵地做宣传打品牌的，所以，凡是这几天来听宣传的，我们药业公司大酬宾，以成本价六百八十元一套，盛情答谢来宾！两百元差价哟！大家要买的就赶紧，酬宾药酒，数量有限哟！”
　　 嗬呀呀，这一下，大家心里没有了后顾之忧，身上钱够的老爷子老太婆们，都挣抢酬宾药酒，有的一套，有的两套，还有几个买三套的，把那三男两女售酒收钱的，忙得一个个满头大汗。
　　 赖成义见了，心想必须买两套喝喝，也赶紧挤过去，倾其身上的钱抢了两套，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给老伴说：“今天这是个好东西，而且不是跑摊匠，人家在那头还开有门市呢！”
　　 老伴说：“你个死鬼，平时那么舍不得用钱，你今天一出手，就是一千三百六！”
　　 场子这边，扯圈子卖酒的准备的四百套酒，很快就被抢购一空，这一家伙，就卖了二十七万多！小伙子高声说：“各位爷爷奶奶大叔大婶，不要抢，我们这次的药酒，怎么也要留点门市上货，请大家理解！来来，我这里给大家发个卡片，半个月后大量现货到了，你们可以凭卡去买六百八的酬宾酒！”
　　 于是，没买到的，买到了的，都去挣着拿卡片。
　　 第二天，老粮站里的摊摊不见了，街那头的“门市”一周租期也提前退租了。
　　 赖成义的女儿女婿就在街上开药店兼治病，得知老爸也买了一千多元药酒，跑来细看过后，对老爸说：“爸这个人，你啊，你都是一辈子搞药的，也被卖假药的骗了！你看看，你看看，这标签不是广告部印的是啥？这腊液封口，做这么糙！只有礼盒做得还像回事，像正宗药酒吗？算起来，你这酒要投四百多元一斤了！国公酒那么好，我那里也才卖十二元一瓶啊，你都晓得，国公酒还是一斤装的呢，药厂做药酒，还能不是好酒？你要喝药酒，就在我店里来拿国公酒吧！”
　　 赖成义听女儿一说，戴上老花镜，再一细看药瓶、标签和封口，还真的不是正品！又对着亮光看看酒，还有药渣在飘浮，好药酒哪会有药渣呢？就想开一瓶来喝喝看，但想来想去，还是不敢品尝，就自生自气地摔进了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