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水】少时戏曲(国粹·散文)
喜欢戏曲,大约源于少时的经历吧。物质匮乏的年代,娱乐形式有限,深山劳作的人们,能见识到的也只有戏曲和评书了。这些曲目,情节、词曲简洁易懂,由艺人口里唱念出来,是非善恶清晰明朗,上至耄耋老者、下至稚龄孩童,都能听得明白,是以,颇得乡人喜爱。
少时山里,电视对于普通百姓家尚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一年四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人,难得的放松便是听书和看戏了。而这些,也只在农闲或过年时节才能享受得到。我们村地处深山,三面环山的地势极不规则,一百多户人家零落分散,人口不到千口,村子却扯连几里地远,属于真正的穷乡僻壤。说书的还好,走村串乡的,遇到了,村里就会留下来说上几场,让乡人们饱饱耳福。戏曲却不常见,因为地处偏僻,很少有戏班能到村里,是以,喜欢戏曲的乡人只能追着到周围的邻村去看戏。豫剧的高亢激越,曲剧的婉转悠扬,二胡锣鼓的铿锵,年年月月,耳濡目染,早已渗透进年少的血液里。
乡村无闲月,山田的打理最是耗费光阴。一年四季,乡人们多半时间耗在农田里,白天时间是断然舍不得浪费的,于是,听书便只能在夜晚了。夏季长夜,说书的艺人铁板一打,村人们便个个提溜着小板凳齐呼呼围坐上来,通常要接连好几个晚上。说书人专注,说唱起来哭笑有形,听书者执着,每晚不到收场是绝不会离席的。戏曲则不一样,周围大点的村子能组建起戏班的,平素除了一年一度庙会时演出外,就只在过年时候能看到了。过年人得闲,戏曲能从春节一直演到元宵节,而且是白天晚上都有的。我们常去的邻村戏班,演员全是村里群众,他们个个似乎都是多面手,农忙时打理田地收拾庄稼,入了腊月放下农具、换上花红柳绿的戏衣,赶着在大队部院里排练些时日,初一那天便整装登台了。戏台之上,唱念做打居然有模有样、有板有眼,不禁让人生出诸多好奇和艳羡来。镇上更不得了,有专门演出的剧院,每逢传统节日,总会请专业的剧团来演出,卖票是自然的,我们少有机会能真正走进去,但偶尔能挤站在门口过道里听上一会,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有戏的日子,戏台才搭起来,台前就有着急的乡人陆陆续续放上了占座的椅子、板凳。锣鼓还没响呢,演员才在后台装扮,台下就有热热闹闹的孩子们伸长脖子翘首以待了。一旦锣鼓响起,住得近的人们便匆匆撂下活计,急切切奔戏台而来。住得远的乡人更是积极,多是天刚放亮,就匆匆扒拉点吃的,带着馒头干粮直奔戏台而去,他们要赶着去提前占位,免得人多挤扛看不见。远的乡人就近找来砖头、石块或者老树疙瘩充当座椅,有的干脆就一直站着占个有利地形,虽说翻来覆去总是那几出戏,剧情和唱词都滚瓜烂熟了,可每逢有戏,人们依然乐颠颠地到处撵着去看。这期间,最欢悦的,自然要数年少的孩子们,往往是一出戏演完了,他们还痴痴地滞留戏台周围不愿离去,有调皮胆大的,还会偷偷溜到后台扒开帘布缝隙,偷看演员们扮妆卸妆。
去过最远的看戏,在距家十几公里之外的村庄,还记得是夜晚的戏,在母亲和本家婶子带领下,七八人的队伍从下午就开始出发了,大家一路热情高涨,十几公里的山路在说说笑笑中轻轻松松就到达了。没有座位,我们就挤站在戏台偏边处,那次演的是铡美案,穿红着绿的演员在台上痴痴演绎,黑脸的包公义正辞严,唱腔雄浑有力,连衣装步子里都带着浩然正气,负心的驸马欺妻害子却拒不认错,看得台下的婶子大娘们义愤填胸,不住声地痛骂着驸马的负义。看完戏已是夜里十点多了,回程路上大家依然兴致不减,相互议论着戏里的情节,谁料天公变脸,竟无征兆地突然下起了大雨,很快就有山水在脚下汇聚成河,一波波蔓延上我们的脚丫、小腿。母亲和婶子迅速紧拉上我们几个孩子跑上高处山岭,说是滩地危险,要改走岭道回家。岭上小路绕远且崎岖难行,平素少有人走,黑漆漆的夜里,没有任何雨具的我们在母亲和婶子的招呼下,相互手牵着手前后相随,头上顶着暴雨,脚下踩着泥泞,一步步艰难行走在山道上。到家时已近半夜,一个个都淋成了落汤鸡,可看戏后激动欢喜的心情却未减分毫。
记忆里,戏曲,应该是山村孩子最早的启蒙者了。陈世美的负心、包公的清正、小仓娃的良善、寇准的忠义、杨家将的忠贞、潘仁美的奸诈、花木兰的豪气、白娘子的真情,在幼小的心灵里播下了种子,是非善恶、真假美丑,就在那时扎下了根。少年心里,戏曲就是人生写照,是和真实生命无二致的,戏文里,真假美丑,最终都会水落石出,善者,总有相应报偿,恶者,也必报应承担。
岁月匆匆,转眼,走出山村已二十余年,故土乡音、评书戏文依然是心头痴痴的念。不同的是,媒体发达的时代,再不必到处奔波追着看戏了。暖融融的屋子里,遥控器、鼠标轻动,各种精彩纷呈的曲目随心挑选,周末闲暇时,我甚至会选择整个下午都泡在戏文里。听评书更方便,手机下载了,家里家外随时可听。时代进步,赋予了戏曲多元化的发展形式,这是广大戏曲爱好者的福音,更是大众生活从物质走向精神的一种体现。只是,人到中年,方明白了戏文就是戏文,可以动情,却万不可当真。因为,现实,远比戏文纷繁难分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