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青春】妈妈的菜园子(散文)
跨过这个春节,妈妈就整八十岁了,身体已大不如前。重阳节回去看她时,有乡亲说,别让你妈妈再种菜园子了,这么大年纪,摔着了可怎么办?你妈有心脏病,前些时在水塘边的菜地浇水,心绞痛差点落水里了。这一说,把我吓了一跳,赶忙打电话跟哥姐商量,一起劝她不要再种菜了。好在妈妈从来都是善解人意的人,她理解儿女们的心思,也不愿我们为她担惊受怕,毕竟,她一辈子生养了六个孩子,而今却没有一个在身边陪伴,万一再有个什么差池,让我们本就不安的小心脏怎么受得了。
老家是个小窑村,祖祖辈辈做陶器为生,解放后政府建了陶瓷厂,村人摇身一变成了企业职工.只不过厂子离城镇很远,加上那一代村人都没什么文化,除了不种地,跟农民没啥两样。业余时间开荒种菜,既是爱好也是必须,离街上那么远,不然到哪儿去买菜啊!打记事时起,除了家里来客需要买点荤菜,一年到头吃的就是自家种的菜了。除了种菜,妈妈还会种一些红薯、高粱之类,以弥补粮食的不足。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几块菜地,全是随机开垦的,东一块、西一块,大大小小并不规则。水塘边、屋檐下、山坡上,但凡有一点空地,都种上蔬菜,图的是吃起来方便,清一色都用破缸、破坛、破瓦等陶器废品围起来,防止鸡鸭狗猫践踏;远一点的菜地,还要用竹条白纸糊个假人,吓唬鸟儿。我妈开垦的菜园子都特别有讲究,一般在水塘边,菜园门开在路旁,用破陶器拦住做门,上面压一捆带刺的杉树枝。妈妈像个巧夺天工的设计师,把狭小的菜园子设置的没有一点多余的。像丝瓜、扁豆、南瓜之类,就种在园边半坡上,可以让藤蔓顺着园堑爬,既省地方,又可以使破缸破坛破罐搭的“围墙”更牢固;像豇豆、茄子、西红柿这些喜水的菜,尽量种在水边一侧,方便浇水;那些耐旱的黄豆、绿豆、高粱、红苕等,则栽在内侧靠里位置;大棵的茄子、辣椒等作物空隙里,还会套种一些蔊菜、竹叶菜等等,就连破缸破坛子里,也会填上土栽点小葱,妈妈说这叫废物利用,吃起来也方便。家里吃馄饨、炖肉汤,需要小葱时,只需到园边“墙”上掐一把就行。
很小的时候,就跟在母亲后头,学着锄菜地。母亲用大锄头,我用小锄头,她一锄头下去顶我十来锄头,边干边夸我:“我家乐儿真有用,会锄地了。”小孩子听不得夸,越干越有劲。妈妈见我满头大汗,又有点舍不得,哄我说:“妈渴了,乐回去拿点水来。”我回到家,倒了一大碗米汤,又加了一大勺子红糖,这应该是那个时候最好的补品了,双手小心翼翼的端着,一路慢慢走,生怕弄撒了。等到我送到菜园边,地已基本锄完,妈妈在平整菜地。真难以想象,那么一大块地,她这么快就翻完了,年轻时的母亲,体力多么好、多么吃苦耐劳。她笑眯眯的接过碗,开心的像一朵花,摸着我的头,连连夸我懂事,那一刻的我,感到特别的温暖、幸福。挖完菜地,下一步就是播种了。我栽苗,妈浇水,起初我不是栽浅了,就是不在一条线上,要么土没压实,一浇水,根就露出来了,不过妈妈并没有心急,而是耐心的教我,尽管返工两三次,也没有埋怨我一句,渐渐地,我越来越熟练,两个人配合的很好。尽管那次弄了一身泥,也出了一身汗,但是特别的开心,看着像士兵一样整齐排列的菜苗,心里的成就感爆棚。对这个事,妈妈总结的好:“凡事莫心急,不怕慢,只怕乱,没有种不好的地,只有种不好地的。”
村人种菜,完全是为了自给自足,不追求产量,不使用化肥农药,生虫厉害了,直接拔掉重栽。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的心得,隔壁能姨种的白菜,又大又肥不生虫;前排三苕他妈种的小葱,又绿又密还长的老快;还有大瘦壳哥家种的南瓜,又大又甜籽还很丰满等等。我妈也有秘诀,利用烧窑留下的炉灰和粪便,还有冬天挖起的塘泥、水生草类一起沤肥,改良土壤,加上她又懂得套种,会利用24节气歌掌握农时,因而我家的菜园子,四季常绿,瓜果飘香,且产量还很高,吃不完的常常送给左邻右舍一点。记忆中,我家天天有新鲜蔬菜吃,并没有人家说的二四八月青黄不接的现象,有时候还会种一些经济作物,改善一下生活。比如,春天的蚕豆、豌豆,夏天的西瓜、甜瓜、绿豆,秋天的红苕、玉米、花生,这些都是我们儿时最好的零食。可是,又有谁记得,在这些美食的背后,妈妈是怎样的劳累啊!流了多少汗水、耗费多少心血,她那如枯如竹节、满是沟壑硬茧的双手,还有满脸褶皱、一头灰白头发,诉说着她的不易。
那时候,暑假里,我家几乎天天有绿豆汤喝,甜甜的,喝一碗,解暑又解渴,馋坏了小同伴。可是我并不知道,种绿豆可不是件容易事,栽种、施肥、浇水就不说了,单说采摘就让人受不了。有一次,刚刚放暑假,妈妈让我跟她一起去摘绿豆,天异常闷热,我和妈妈穿的像个养蜂人,浑身上下罩得严严实实,没干一会儿,浑身湿透,便不顾妈妈一再警告,把衣服脱到只剩一条短裤。“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不一会儿,身上就被豆禾、杂草划成一道道红色印记,还有各种不知名的虫子爬到身上,叮起一个又一个的包,又疼又痒,忍不住就抓,一抓就出血,汗水流到伤口处,钻心的疼。没等干完,飞也似的逃回家里,妈妈给我用艾草水洗澡,给伤口处抹紫药水,差不多一个礼拜才好。这是我一次很难受的干农活记忆,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浑身痒痒,可是妈妈一干就是几十年,其中的艰辛谁人知?
小时候看多了妈妈种菜,对生命充满了好奇,不想跑远,找来一些破的盆盆罐罐,这些东西窑村里到处都是,装上土,学着妈妈的样子,栽上各种小菜,享受那一份动手培育生命的快乐。妈妈特别支持我,不仅“容忍”了我搞得院子乱七八糟,像个废品基地,还细心的教我在盆里种菜,帮我用小锤把盆底磕破,方便漏水。种子刚刚种下去,就急的不行,巴不得马上生根发芽长大,早晨上学要看,放学了还要扒着盆子看,终于有一天,两片绿芽从黑土中探出了头来,窥视着这个世界,像个刚出生的小宝宝,特别的可爱。这个时候,我会欣喜若狂地跑进屋,拉着妈妈的手,让她出来看。每次妈妈都会说,我乐儿的菜长出来了。陪着我一起开心,尽管她对这些新生命早已习以为常。而对于我来说,这也是成长过程中的一种历练,多多少少让我知晓了生命孕育过程的不易。
一年有四季,四时花不同,菜园里也一样,金灿灿的油菜花,紫色的扁豆花、白色的萝卜花、韭菜花,一丛丛、一簇簇,充满野趣的美,跟那些观赏花相比,没有那么鲜艳夺目,也没有那么芬芳四溢,但菜花自有菜花的魅力,很多花是可看又可食的,欣赏了美景还能果腹,何乐而不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为很多文人雅士而推崇,享受那份怡然自得、世外桃源的清净和雅致。而今,低碳生活、回归自然的生活方式已为大多数城里人所接受,在农村租一间小屋,侍弄一块菜地,成为一种时尚。假日闲暇,一家人到农村,去松松土,施施肥,锄锄草,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虽手沾泥巴,汗水湿透衣襟,但心里那份舒爽是千金不换的。
在菜园子跟母亲种菜、摘菜,早已成为我儿时最美的记忆。长大以后,我和哥哥姐姐们,因为生活,一个一个都离开了家乡,父亲也于九十年代初病逝。在尔后的岁月里,只有妈妈一个人,守着老屋,继续种她的菜,虽然她一个人吃不了多少,然而还是倔强的种了很大很大一块菜地,不辞辛苦。有人问她,你一个人种这多菜干嘛?她说,我的孩子们要吃啊。
每到年节,或者我们回家看她的时候,她都会采摘很多很多的菜,分成几等份,一袋袋一捆捆装好扎好,她的儿女们人人有份。吃不完的豇豆、马齿苋她会煮熟、晒干,留给我们烧肉吃;红苕她会做成苕粉,让我们带回家。每当吃到这些,心里涌出无限的暖意,这吃的不是菜,是在品味至真至纯的亲情和比天高比海还要深的母爱。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流逝,如今的妈妈已经老了,再也干不动了。前些年身体还硬朗,她要种菜,我们觉得动动也好,也有利于健康;而今再也不能让她种菜了,让妈妈多陪我们一些年头多好。妈妈,我们都是您手心里的宝,祝您健康长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