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翠婷3岁时，我们就成了形影不离的玩伴。
　　 她奶奶叫她翠翠，爷爷叫她婷婷，爸妈叫她小燕子。她讲话莺声燕语，走路蹦蹦跳跳，似载歌载舞，举手投足尽显天真烂漫，小脸长得修长俊俏，五官配得恰到好处，两只眼睛黑珍珠般地水汪亮晶。家人常被她不拘一格的歌舞逗得前仰后合，家什也常被她闹得翻江倒海。她是全家的开心果，大家夸她是最漂亮、最聪明的女孩。她听后总兴奋地手舞足蹈，直到红扑扑的脸上渗出汗珠也欲罢不能。
　　 上幼儿园，她和同学争着表演小白兔跳舞，可小白兔只有一个。老师考问：你们靠啥本领演好小白兔呢？同学们都傻了眼，可翠婷挺起胸脯大声说：“我能演好，因为我长得漂亮！”同学们都被她的勇敢惊呆了，老师也笑了，看着这个歪着头眯着笑眼的孩子，觉得她真的很有丽质和天分。她演了，把小白兔的天真纯洁演绎得动感十足、惟妙惟肖，赢得一片喝彩。从那以后，她在我心中真像小白兔那样纯情可爱。
　　 幼儿园毕业汇演，她和另一个同学争做节目主持。她欢快活泼、俊俏灵动，另一个稳重大方、恬静雅致。老师问她们凭什么能主持好节目？她争先恐后地说：“我能，因为我活泼天真、聪明伶俐，更长得水灵漂亮！”而另一位被她的气势所吓到，顿时语塞。她被选中，台风纯真自然，大放异彩。
　　 上小学，学习压力大了，可婷婷还是那样无拘无束，快乐又天真。课堂上，她常突发奇想地问老师怪异的问题，比如，问数学老师嫦娥的动人故事是谁编的？数学老师看她忽闪着疑惑的眼睛，虽然觉得问的不当，但相信她是一个有求知欲的孩子。若换作他人，定会以捣乱课堂罪而挨训。
　　 作为同桌的我课后问她咋那样胆大？她脱口而出：“嘁，当然是因为我长得漂亮，哪个男老师不喜欢天真漂亮的小女生呢？”我瞠目结舌，惊讶于她的大胆，也惭愧于我的怯懦了。那次，她碰倒男同学的东西，反责怪人家东西放得不是地方，当人家瞪她时，她又把自己的脚踩在人家的脚上，还说人家的脚也放错了地方。人家反踩她时，她嘤嘤哭泣，梨花带雨。男生赶忙到班主任处认错，并向她道歉。她才破涕为笑，用黑珍珠狠狠剜了那男生，露出娇嗔的得意。我问她怎么敢那么任性？她畅快地说：“我不怕那些臭男生，孟姜女能哭倒长城，漂亮的我还哭不倒几个男生？嘁！”考试是大家忧心忡忡的事，在这个分数全能的年代，考不好是要大祸临头的，家庭关、学校关、舆论关，关关难过。可她考前轻轻松松，考时平淡自如，考后也不至于一塌糊涂，每每能安然过关。一头雾水的我慢慢发现，她的前后左右对她都有“支援”。我偷偷问她咋敢那样？她毫不掩饰地说：“嘁，他们巴结我啦，因为我长得漂亮！”她也确乎越来越漂亮，男生们都怯怯地偷窥，男老师也避讳她忽闪着的黑珍珠。作为同桌的我似乎越来越成了美的反衬，唉！
　　 上中学，我们不同校了，忙碌的学习让我喘不过气来，无暇和她联系。放假时，为了汲取她身上的自由神光，也或者是为了看她的漂亮是否有所减损，还偶尔去找她玩。每每问她学习情况，她都滔滔不绝地讲她班级的故事，学校的故事，当然，那故事都以她为绝对的主角，尽显她风靡全校的劲道，展露她驾驭他人的动感，浪漫而唯美，故事的结尾都跟一句口头禅——因为我长得漂亮。哟，都这么大了，她居然还好意思赤裸裸地自夸。不过，的确，她曼妙的身材，瀑布般的黑发，莺莺成韵的口舌，黑珍珠般的双眸，轻盈的步态，如鹤立鸡群，令我自惭形秽。我所期望她的漂亮有所减损的愿望还是落空了。
　　 以后，我这个丑小鸭和她渐行渐远。当然，我知道她并不会因为缺少我这个微不足道的朋友而感到寂寞，她不缺呼来唤去的朋友，到处都有忒多乐意奉献殷勤的男生们。她前途无量，而我只能顾影喟叹了。
　　 十几年过去了，儿时的伙伴还往来的寥寥，纯真的友情常被时间老人淘空。我的小公司在艰难中前进，虽有跌宕，总还是前进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可圈可点。这不，今天因业务扩展招大堂经理：要容光焕发，朝气蓬勃，年轻有为，俊俏丽质的，当然，不能妖艳媚人。下午，人力资源部的经理带来三个通过初试的人。我和第一位谈了五分钟，和第二位谈了六分钟，第三位和我谈了三小时。这第三位啊，是翠婷。年近四十的她浓妆淡抹总相宜，我惊讶于她还是那样有风采、聚气韵、蕴妩媚。只是，她不再说那口头禅了，这反倒让我觉得她失去了原滋原味的泼辣。我们叙的不是招聘，忆起的是生活和时空的变幻。她欣喜地向我滔滔倾诉，高中毕业后只上了个技校，在学校摒弃了无数的追求者，甚而有男老师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看她唇舌快捷地翕动，就知道她昔日无时不在风光的漩涡中灿烂着、旋转着、绽放着也燃烧着。她在广告公司，如鱼得水，一批高学历的人被她玩得团团转。她觉得学历就是一张废纸，知识就是唬人的诡术，真正能够征服人的还是气场和丽质。在推销公司里，得心应手，一批人被她玩得溜溜转。在休闲不夜城，艳惊四座，一批人被她玩得晕晕转。……她更加确信：漂亮是女孩的不二资本，世人会因美丽而动情、动心、动手。自古至今如此，自上至下也然。有同事爱她，有经理疼她，有老板勾她……她和他们即兴周旋，酣畅淋漓，驾轻就熟，悠然自得。那一个个，都被她“一览众山小”之后给“PASS”了。岁月蹉跎，她现在还孑然一身……看她上下红唇翻飞自如，我明白这里只能欢迎她来叙旧，但没有适合她的位置。
　　 司机进来了，催我见下一个客户。我大方地介绍司机——我的丈夫，和她相认。她黑珍珠的忽闪让我憨实的丈夫有点忸怩，也让我感觉到她对我择偶标准的诧异。于是，我更坚定了这里没有适合她的位置。
　　 后来，我们的来往又中断了，不是我们之间没有可回忆的情愫，不是我不想念她，也许——也许是她的“我长得漂亮”的声音在我窄窄的胸膛里还依然噪响？也许是她黑珍珠的忽闪还能惶惑他人的心境？
　　 后来听说她婚姻不幸。才俊们不愿和她周旋，经理们厌倦半老徐娘，老板们乐吃嫩草，农村的打工仔被她视如芥土。她啊，高不成低不就，最后稀里糊涂地给一个官爷生了个儿子，才知道那人早有妻室。官爷曾经昼夜不停地赞她是天下“长得最漂亮”的女人，相见恨晚，说先前错过她的男人都是傻帽，说他这辈子有她就足了，她就是他的嫦娥……恍如一梦的她不得不退出那三角的漩涡，带着孩子独自默然前行。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抱着靓丽的照片夹，呆在自己褪色的瑰丽世界里，还会露出儿时率真的微笑。那以后，遇到饭局时，已经不是中心人物的她常自我灌醉，有次，迷迷糊糊地往家走，在漆黑的林荫小道上被一辆农用三轮车给撞了。那憨憨的司机舍弃了车上的一切，及时把她送医院救治。在长达半年的治疗过程中，她慢慢感悟到生死只在那憨憨的笑意里——如果那车主逃之夭夭，她早命赴黄泉了。她被憨憨笑意感动了，嫁给了鳏居的他。
　　 从此，她再不言“我长得漂亮”的风光历史，可逢人便夸老实巴交的丈夫“心憨实得漂亮”，在男人堆里千扒拉万刨腾也难寻着。我知道后心绪难宁，一天，我丢下工作，和司机丈夫驱车去寻觅翠婷——我心中的小白兔。因为，我有好多心里话想和她说……